虞嫣沒想到皇帝會突然與沁陽大長公主說起自己,隻覺心一下提起。
“此乃妾本分,不敢居功。”虞嫣連忙答道。
這話語雖然平靜,但虞嫣的心卻愈加七上八下。
剛才沁陽大長公主說的那些話,一直在耳邊徘徊。雖然剛才在頤樂殿上,皇帝沒有為難她,但他對兩人的事,其實也從沒有表態。虞嫣拿不準他會不會像沁陽大長公主一樣,麵上和氣,卻反手給自己來個下馬威。
加上沁陽大長公主現在就坐在他身旁,虞嫣幾乎覺得,她八成會跟皇帝說些什麽……
片刻的沉寂之間,虞嫣幾乎能感覺到沁陽大長公主正盯著自己,無形的壓力彌漫而來。
“老婦有所耳聞。”隻聽沁陽大長公主淡淡道。
虞嫣正不知如何應對,皇帝又道:“既然都來了,也是正好。”說罷,他吩咐身邊的內侍,在蕭寰的案席旁添置一係,為虞嫣賜座。
此舉,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周圍人無不驚詫。
皇帝讓虞嫣與蕭寰一道落座,無疑是將她與陳王妃和梁王妃一樣,視為同等。
“怎麽,聖上這是要賜那虞氏隨廣陵王殿下一道入席?”溫氏詫異地對楊氏道。
楊氏隻望著金閣上的沁陽大長公主,目光定定。
隻見沁陽大長公主坐在皇帝身邊,全然沒有開口阻止的意思。
楊氏眼睜睜地望著那虞氏向皇帝謝恩,而後,跟著廣陵王起身,往席上而去。她的臉色愈發緊繃,不可置信。
虞嫣也全然沒有想到,皇帝竟會當眾表現出對自己的照顧。
而沁陽大長公主似乎全然沒有異議。
她簡直受寵若驚。
“你剛才,是不是跟你父皇說了什麽?”跟著蕭寰在席間落座的時候,她忍不住小聲問道。
“不曾說什麽。”蕭寰唇角彎了彎,“我說了你不必擔心。”
後宮女眷們所在的殿閣上,也一陣安靜。
“皇家是有皇家的規矩,不過除了聖上,誰說了也不算。”周貴人微笑著緩緩道,未幾,看了看袁皇後,“妾說得對麽?”
袁皇後將目光從那邊收回,瞥一眼周貴人,露出淡淡的冷笑:“誰說不是。故而為臣子之人,切不可忘了一切都是聖上給的,以至於忘乎所以,妄自尊大。”
周貴人神色不改,也不答話,繼續品嚐案上的小食。
壽陽侯夫人紀氏歎一口氣,道:“依妾看來,聖上著實對廣陵王太過寵溺,竟由著廣陵王胡來。這虞氏就算有了妾侍的名分,出身也到底低微,怎可帶到聖上這壽宴上來。”
安平侯夫人唐氏聽得這話,卻笑一聲:“這也不算糊塗,將出身低微的妾侍帶到這等場合來,又不是沒有過。”
紀氏聽著這話,麵色微變。
袁廣的元配並非紀氏,而是薑氏。薑氏是袁廣父母為他娶來的,相貌普通,性情木訥,不得袁廣喜歡。成婚之後沒多久,袁廣就納了幾房妾侍,其中最得他喜歡的,就是紀氏。
紀氏出身低微,是個佃戶家的女兒,遠遠不及薑氏的門第。但她懂得討好袁廣和舅姑,又一連生下了三個兒子,頗得袁廣的歡喜。而薑氏雖然生下了嫡子,但木訥懦弱,不得袁廣歡心。於是紀氏憑著袁廣的寵愛,在府中橫行霸道,連薑氏也不放在眼裏。
當年,紀氏惹出過許多雞飛狗跳的事,傳得人盡皆知。但袁廣絲毫不以為意,處處回護。後來,薑氏因母家敗落,身體又不好,鬱鬱而終。才過喪期,袁廣就迫不及待地將紀氏扶了正,讓她光明正大地當上了侯府的主母。
紀氏自知出身不高,在扶正之前,就借著袁氏的東風,讓父兄封官拜爵,修纂族譜,將祖宗往高門靠。故而她當上侯夫人之後,從前的事,當下已經鮮有人提。如今唐氏當著紀氏的麵說出來,顯然沒打算給她麵子。
紀氏看著唐氏,少頃,冷哼一聲。
“這話也是。”她說,“便是出身低微,也比一無所出的好。為婦之道,還有什麽比承繼香火更為要緊?”
唐氏聽得這話,麵色也沉下來。
眾所周知,她自嫁給安平侯周承,十幾年來,除了一個女兒之外,毫無所出。反倒是府裏的妾侍,一個一個生了兒子。前兩年,京中的貴婦們還流傳著一樁傳聞。安平侯府中的一個妾侍先後生下了兩個兒子,唐氏想將他們收過來自己養,那妾侍不肯,她便錯處將那妾侍杖斃了。
唐氏臉上的慍色並沒有維持許久,片刻,代之以一抹冷笑。
“承繼不承繼的,可不是生了就算,最終還要看誰來當嗣子。”她說,“不過夫人之言,也甚是有理,身為嫡子而不得承繼家業的人多了去了,若以為占個嫡字就占盡天時地利,那可是天真至極。夫人說,對麽?”
這話明麵上是對紀氏和氣,卻是在暗刺袁皇後。
自從上次袁廣被皇帝撤職,在家閉門思過,袁氏和袁皇後可謂大失顏麵,而周氏則風頭大盛,以至於唐氏竟敢當著袁皇後的麵說出這等話來。
紀氏的目光變得有些不定,不由地看向袁皇後。
“好了,廣陵王帶誰來,那是廣陵王的事,聖上乃明君,自有道理。”這時,周貴人緩緩道:“韶音美景當前,我等何不盡情觀賞。”
說罷,她微笑地讓內侍和宮人們為眾人案前添酒。
那姿態,仿佛這殿閣中的主人。
袁皇後麵無表情,隻望著金閣,沒有理會。
歌伎和樂師繼續在台上奏著悅耳的音樂,賓客們也繼續享樂,或者飲酒應酬,或在園中遊走賞景。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蕭寰和虞嫣的事自然不合規矩,私下裏也免不得議論一番。
但皇帝既然已經給予了承認,沒有人會傻到為了一個跟自己不相幹的人去反對。
沒多久,便有賓客來向蕭寰見禮。蕭寰坐在席上,連帶著虞嫣給一起受了他們的禮。旁邊,陳王夫婦和梁王夫婦帶著兒女,不時地看向蕭寰那邊,神色各異。
陳王一直喝著酒,對蕭寰全然不搭理,陳王妃隻得陪在旁邊為他斟酒;梁王卻表現得頗為和氣,不時與蕭寰聊起他在朔方退敵的事,梁王妃對虞嫣也客氣地說了些話。
而虞嫣對付這種場麵,似乎也很是從容,毫無局促羞怯之色。
麵對梁王妃,她很是識禮,說話謙卑,給足了麵子。但凡有人來向蕭寰見禮攀談,她都麵帶微笑,落落大方。如果有女眷,她還能柔聲細語地說上一兩句話,隨和而不失俏皮,讓氣氛全然不見尷尬。
眾人原以為虞嫣是個鄉野女子,必是不識禮數。但如今見她無論樣相貌還是舉手投足都透著大家之氣,談吐不俗,甚至將許多高門出身的女子都比了下去,不由在心中刮目相看。
園中大多數女眷們,之前見皇帝和蕭寰對虞嫣的態度如此回護,已經明白她將來就算當不上廣陵王妃,在廣陵王必然也有一席之地。趁著這機會,也不再矜持,紛紛試著過來攀談,一時間,到處能聽到有人議論“虞女史”,虞嫣甚至比陳王妃和梁王妃還引人矚目。
“廣陵王殿下和這虞氏,讓袁氏丟了臉麵,自是大快人心。”唐氏望著那邊熱鬧的樣子,輕聲對周貴人道,“可妾還是覺得聖上對廣陵王也寵得太過,難道他真的想讓這麽一個微末之人做王妃?”
“總盯著那虞氏做甚。”周貴人道,“你可曾想過,聖上今日在殿上當著一眾大臣的麵,首先召見了汝陽王,卻是為何?”
唐氏怔了怔,道:“汝陽王?貴人何意?”
周貴人看她一眼,沒有多言,淡淡吩咐道:“待今日歇下了,讓兄長過來見我。”
唐氏忙應道:“是。”
熙暉園遠離京城,賓客們一早出發,進到園中的時候已經將近午時。
皇帝與一眾賓客在園中觀景賞樂,小半日過去,已經有了些疲憊之色。沒多久,他起身來,擺駕到寢殿中去小憩,眾人忙行禮相送。
宮宴要到晚上才舉行,皇帝離開之後,眾人也自由起來。有的也到宮室中去休憩,有的留下閑聊,有的則到熙暉園的別處去遊逛。
蕭寰一向不喜歡在這等宴飲場合上應酬,與一些平日有來往的大臣敘過話之後,他問虞嫣想不想去熙暉園別的宮室看看。
虞嫣表演了半天賢淑,也覺得累了,欣然應允。
蕭寰於是帶著虞嫣,離席而去。
見他們從浮雲軒
不料,一名內侍走來,向蕭寰行禮,說汝陽王想請他到不遠處的水榭裏去閑坐片刻。
聽得這話,蕭寰有些猶豫,少頃,看向虞嫣。
虞嫣知道蕭寰很尊重汝陽王,也知道他支持汝陽王繼位,無論現在還是將來,此人對於蕭寰而言都十分重要。
“既然是汝陽王請你,你就去過去好了。”虞嫣道,“我先回宮歇息。”
蕭寰想了想,頷首:“也好。”
說罷,他將一名內侍喚來,讓他領著虞嫣到他的宮室裏去。
而後,蕭寰正要離開,虞嫣卻將他叫住。
隻見她望著他,聲音低低的,仿佛從牙縫裏擠出來:“我的臉旁邊是不是有一絲散發落下來了?”。
蕭寰瞥了瞥:“是。”
“把它繞到我的耳朵後麵。”
蕭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