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手術的日期很快定了下來。

雖然住院醫生在前一晚又仔細地跟眾人解釋了手術各項事宜,但動手術的當天,蔡瑜仍然如臨大敵。

簽字的時候,他看著文件裏有一張病危通知,臉色又是一白。

皇帝卻依舊鎮定,在手術前,將蔡瑜、王熙和虞嫣喚道跟前。

“這手術,朕若有萬一,卿等便將朕帶回那邊。”他緩緩道,“先尋一個穩妥之處存了,待子昭收複京畿,再入皇陵。”

蔡瑜和王熙聽得這話,皆麵色不定。

皇帝卻不多言,隻讓蔡瑜去將自己的外套拿過來。

蔡瑜依言取過外套,皇帝在內袋裏摸了摸,片刻,取出一塊疊得整整齊齊的絹布。

待得展開,眾人皆一驚。

隻見這絹布顯然是在那邊就準備好的,上麵寫著密密的字,還蓋著皇帝的印。

“此乃朕備下的遺詔。”皇帝將絹布交給王熙,“若朕遭遇不測,回去之後,卿便將此詔交與子昭。”

皇帝看著王熙,正色道:“此事關係天下安危,望卿勿負朕囑托。”

王熙連忙跪在皇帝麵前,雙手接過詔書:“臣萬死不辭!”

皇帝頷首,又看向虞嫣。

“女史亦子昭信賴之人。”他緩緩道,“將來眾人回歸,仍須女史打點,還請女史不吝相助。”

虞嫣知道皇帝交代這些事,是為了以防萬一,頷首道:“陛下放心便是。”

安排完一切之後,皇帝似乎沒有了牽掛,讓蔡瑜和王熙為他換上手術服,然後,走出門去,躺在護工來接他的擔架車上。

“陛下,”蔡瑜站在旁邊,神色不定,壓低聲音道,“臣還是跟著去……”

皇帝拍拍他的手臂,道:“不必。”

蔡瑜望著他,隻得作罷。

眾人都不能跟著去,隻能送著他到電梯口。電梯門關上的時候,蔡瑜和王熙皆神色凝重,躊躇不安。

虞嫣雖然知道這手術很普遍,並且虞甯請到的團隊是頂級水平,應該不會出問題,但看著皇帝被送走的時候,心裏仍然忐忑不安。

“阿嫣,”滕蕙站在虞嫣身邊,神色也很是擔心,“聖上不會有事吧?”

“放心吧。”虞甯緩聲安慰,“湯醫生是權威專家,治過的病人數不勝數。”

說罷,卻對虞嫣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跟自己來一趟。

走廊盡頭的茶水間裏,虞甯關上門,開門見山:“有個問題我們需要提前討論一下,如果他真不行了,怎麽辦?”

虞嫣看著他嚴肅的神色,心裏咯噔一下。

“為什麽問這個?”她忙問,“你覺得他這個手術危險?”

“這倒不是。”虞甯道,“我想問,如果他在這邊去世了,那邊能接受麽?他畢竟是皇帝,也是蕭寰的父親,你們有沒有談過可能的情況?”

虞嫣苦笑。

虞甯考慮事情總是很全麵,會想到這一步,也在情理之中。

“談過。”虞嫣道,“在把他父親送過來之前,我們就談過這個問題。剛才,他父親也已經把後事都交代好了。”

說罷,虞嫣把皇帝剛才交代眾人的話告訴了他。

虞甯頷首,似乎並不意外。

“那就好。”虞甯道,“既然蕭寰的父親能看得開,那最好不過。”

虞嫣卻瞥著虞甯:“你對這個手術,好像十分有信心?”

“當然有信心。”虞甯道,“他沒有證件,如果在醫院出事,後麵就會涉及殯葬程序,我們會有麻煩。所以我找來湯醫生這樣的頂級團隊,就是為了保證他不會死在醫院裏。萬一他不好了,我也會先讓他出院。”

虞嫣:“……”

*

手術進行了兩個小時。

這兩個小時裏,蔡瑜一直守在電梯口,而王熙則在病房和電梯口之間來回踱步,麵色是從未有過的嚴肅。

術後,皇帝卻沒有被送回來,一名醫生過來告知,說他的手術很成功,但還需要在CCU觀察,無礙之後才會送回來。

蔡瑜忙又CCU是什麽,虞嫣在旁邊解釋之後,他仍不放心。

幸好到了下午,醫院允許家屬探望,眾人商議之下,由蔡瑜和王熙入內。

監護室裏,二人換上那古怪的防護服,跟著護士走進來。

隻見偌大的空間裏,一排藍色的簾子整齊掛著,隔出一張一張床位。

與病房裏不同的是,每張床位旁邊都有許多儀器,屏幕上的曲線變化著,時不時“嘀嘀”作響。而護士和醫生戴著頭套和口罩,在床位之間穿行,時不時擺弄著機器。

蔡瑜四下裏望著,隻覺又來到了一個奇異的世界。

沒多久,二人就看到了躺在其中一張病**的皇帝,連忙走過去。

“陛下!”蔡瑜睜大眼睛望著他,低低道,“陛下無事麽?”

隻見皇帝神智清醒,見到他和王熙,淡淡地笑了笑。

“無事。”他說。

旁邊的護士忙道:“病人今天剛做了手術,不能受刺激,少讓他說話。”

二人應下。

待護士走開,王熙也忙問道:“陛下覺得如何?”說著,朝他身上打量,“那所謂手術,果真不曾傷到陛下?”

皇帝輕輕搖頭,道:“一切甚好,隻是右臂仍有些疼痛。”

二人看去,隻見右臂手腕上貼著一塊敷料,底下隱有血色。蔡瑜先前聽醫生解釋過手術辦法,知道那就是傷口,右臂的疼痛也在預計事項之中。

見一切如常,二人臉上的神色放鬆下來。

蔡瑜又將皇帝身上查看一番,隻見他身上有各式各樣的線路和管子。線路直接連到床邊的機器上,而管子則滴著針劑,從上方的架子上一點一點注入。

看著這些,蔡瑜又生出許多好奇的心思,問道:“陛下手術之時,果真不覺疼痛?”

皇帝又搖了搖頭,道:“他們將那那些物什刺入朕手中,仿如無物。”

說罷,他忽而笑起來:“二卿可知,朕那時還看到了什麽?”

王熙忙道:“陛下看到了什麽?”

“朕看到了自己的血脈。”

二人愣住。

“就在床頭那器物上,它一跳一跳,與朕的心跳一模一樣。”皇帝緩緩,“朕頭一次覺得,自己果真是活著。”

蔡瑜和王熙哂然,麵麵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