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等物什從未聽過,陛下還當謹慎才是。”周貴人坐在皇帝身旁,關切道,“自從陛下發布禦詔,號令討逆,天下人無不擁護。當下,子賢麾下已聚集了洛陽及豫州的大批義士和兵馬,隨時準備進攻京畿。妾有一策,陛下不若擺駕洛陽故宮,令百官追隨,重新臨朝。如此一來,袁氏就算占了京畿也是兩手空空,人心和朝廷盡失。而陛下這邊,既可坐鎮天下,指揮兵馬討逆,以不耽誤治國理政,豈非一舉兩得?”

這話出來,王熙的臉上浮起些意味深長的神色。

而虞嫣與他同為吃瓜群眾,也聽出了這話裏的意思。

洛陽雖是舊都,但眼下已然是周氏的地盤。皇帝到那裏去重開朝廷,號令天下,無疑就是要把自己又交到了周氏的手上。

虞嫣知道什麽叫摘桃,但她從沒見過摘得這麽理直氣壯、明目張膽的。

“不必如此麻煩。”蕭寰開口道,“不出一月,兒臣大軍便可攻破京畿,到時父皇回鑾還朝,可一切照舊。”

周承道:“話雖如此,可陛下總要有個像樣的棲身之處才是。前些日子,殿下說讓陛下到巨鹿駐蹕,臣以為不妥。巨鹿雖有行宮,卻年久失修,當下天氣又仍然寒冷,恐不利養病。陛下身係萬民福祉,萬事須得保重,還是去洛陽的好。”

周貴人隨即附和。

梁王卻搖頭:“可去洛陽也須得不少時日,父皇路上要受許多辛苦。兒臣的想法與子昭一樣,巨鹿甚好。那行宮,兒臣去年也看過,雖舊些,卻不至於破敗,住在裏麵無妨。”

這話出來,周承和周貴人都朝他看了看。

“子賢和子昭說的都對,”皇帝擺擺手,“不必去雒陽,巨鹿行宮乃是正好。此事朕意已決,眾卿不必再議。”

見皇帝這樣說,周承和周貴人相覷,也不好再多說,轉而說起別的事。

皇帝精力有限,過不久,他便回房歇息去了。

周貴人要跟去伺候,皇帝卻將她止住。

“朕身邊有太醫伺候,卿不必跟隨。”他說,“卿自雒陽一路趕來,必是辛苦,歇息去吧。”

周貴人行禮應下,望著皇帝離去的背影,怔怔的,神色有幾分落寞。

*

“狂妄小兒!”回到歇息之處,周承一臉怒容,紛紛道,“去巨鹿,就是廣陵王的詭計!巨鹿當下在戴暄手中,誰不知他是廣陵王的人,聖上到了巨鹿去,就被廣陵王穩穩抓在了手中!”

周貴人也麵色不快,看向一臉無所謂的梁王,皺眉道:“你方才是怎麽回事?怎向著廣陵王說話?”

“子昭說得有理。”梁王徑自在榻上坐下來,道,“他說那是為了父皇身體,我等反駁,豈非就成了置父皇於不顧?駁他做甚,大可不必。再說了,戴暄也是個功臣,得父皇信任,我等又怎好駁父皇的麵子。”

“功臣?”周承一臉痛心疾首,“殿下莫不是得了癡傻?上月,戴暄竟把南陽從我等手中占了去,這賬我還不曾找他來算!”

“南陽?”梁王喝一口茶,不緊不慢道,“那原本不是被袁氏拿下了麽?戴暄將南陽奪回,按理說,他殺的的袁氏,不是我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無論京畿、洛陽還是南陽,都是父皇的。若有心人聽得舅父這般言語,隻怕下一個不臣的帽子,便要落在周氏頭上。”

周承瞪他一眼,氣不打一出來。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這般看不清!”他說,“陛下當下已是明著什麽事都偏著廣陵王,待到攻下京畿,隻怕下一步就是要立儲!當下情勢,與袁氏兵變前無異,已是千鈞一發!殿下再是不爭,皇位就要成了廣陵王的了!”

“舅父這脾氣就是急躁。”梁王卻一點慍色也沒有,道,“廣陵王那數十萬大軍在手,豈是洛陽和豫州那些東拚西湊的兵馬可對付,我就算要硬爭,就能爭得過的麽?”

周貴人從這話裏聽出些意味來,道:“你何意?”

梁王微笑:“隻要父皇還活著,一切就仍有希望。子昭可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將父皇從袁氏手裏救出來,若非如此,光憑兵馬來論,兒臣便是再變出一倍的兵馬來,也不是子昭的對手。可有父皇就不一樣了,立誰不立誰,說到底都是他一句話的事。”

說著,他看向周貴人,目光深深:“與此事相較,以兒臣看來,當下最緊要的,乃是如何留在父皇身邊,以及,誰留在父皇身旁。”

周貴人盯著他,有些震驚:“你是說……”

“如今父皇最信任的,一是子昭,一是蔡太醫。就算是王熙和那個虞女史,當下恐怕也比母親更得父皇信賴,母親堂堂貴人,從前可是最得父皇歡心的,如今難道甘心失寵於聖前?”

周貴人麵色一變。

這話雖是忤逆,卻似一把刀子,實實在在地插在了心頭。

方才皇帝對她那冷淡的態度,讓周貴人的雙眸忽而發紅起來。

皇帝並不算一個喜歡女色的君主,後宮的嬪妃數量與先帝比起來,乃是克製節儉許多。但就算是這樣,周貴妃也一直過得不算輕鬆。

自從二十多年前嫁入東宮,她每日全心全意想著的隻有兩個人。一是她的丈夫,一是她的兒子。

還有,就是如何拴住丈夫,以及讓兒子成為儲君。

周貴人覺得自己就像是古書裏的那些國君,今日跟這個鬥,跟那個好;明日跟那個鬥,跟這個好。循環往複,從無寧日。

而這一切也都是有回報的。

她的兒子梁王,無論哪方麵都比皇後的兒子陳王優秀,而皇帝對她,也一向比對皇後更為寵愛。

從前皇帝生病,一向允許周貴人服侍在旁,就算袁皇後來探望,周貴人陪在皇帝身邊,也總覺得自己儼然才是那個真正的皇後。

但在這次政變之後,周貴人感到,皇帝待她似乎變了。

且不說他脫險之後,對周貴人母子不聞不問,就連方才見麵時,周貴人哭訴了許多,他的回應也很是冷漠。雖然知道這一切,並非全無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