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寰回來之後,衛琅和李泰都發現,除了各種奇奇怪怪的物什之外,他還有些細微的改變。
比如,他變得喜歡自己動手收拾屋子。有時候衛琅進來收拾,發現所有東西都整整齊齊,竟然沒什麽可讓他幹的。
比如,他對食物的味道變得挑剔了。有一次,他竟親自到庖廚裏去,說要自己做菜,把庖長驚得魂都要飛了。
也不知道他在那陰間到底經曆了什麽……
“殿下,這書可是那位王妃給你的?”衛琅忍不住問道。
蕭寰知道他說的假王妃是誰。
“什麽那位王妃,”他說,“她在那信中不是留下了姓名?”
“我知道,不過從前叫習慣了。”衛琅笑嘻嘻,趁機進一步問道,“她給殿下的這些都是什麽書,可有寫著她那邊故事的?”
蕭寰帶回來的這些書,一向放得嚴實。沒有他的允許,衛琅和李泰他們就算再好奇也不敢亂翻。
衛琅隻在蕭寰旁邊伺候的時候偷偷瞄過一兩眼,隻見那書上的字又小又密,字形也奇怪得很,遠了看不清。從封麵的字上看,大多應該都是史書無疑。不過有些字眼,衛琅和李泰都看不太明白,討論無果。
蕭寰知道衛琅的想法,道:“你便這般懷念她那些故事?”
“可不止小人,”衛琅道,“府中那些弟兄們也甚是懷念,總說王妃要是還在就好了。她有個故事隻講了半截, 也不知後麵是如何,我等每每想起來都是抓心撓肝的。”
蕭寰有些啼笑皆非。
當初,他在洛陽接到衛琅的信,說虞嫣跟宅子裏的人相處融洽,還給他們講故事的時候,蕭寰就打算回到宅中之後,好好將這些侍衛們教訓教訓。這些人也是跟著他廝殺多年,打遍大漠,竟然如此全無警惕,看著一個人生得好看說得好聽便被收服了去。若是遇到個奸細,那還了得?
但現在,蕭寰聽著這些,唇邊不由浮起笑意。
不知道衛琅要是看到虞嫣在電影院裏被自己的片子嚇得不敢睜眼的模樣,會作何感想。
“殿下,”衛琅說,“小人覺得,那位王妃對殿下也並非無意。她在宅子裏的時候,向小人打聽了殿下許多事。”
蕭寰看著照片的目光定了定,抬起眼。
“哦?”他問,“她打聽了什麽?”
“多了。”衛琅道,“殿下喜歡吃什麽,用什麽,閑暇之時喜歡做些什麽之類的。不過都是些衣食住行之事,別的小人不敢多說。”
“便隻有這些?”蕭寰道。
“還有。”衛琅訕訕,“她問殿下在朔方可有妾侍。”
蕭寰了然。
他就知道。
“你怎回答?”他問。
“小人當然說沒有,”衛琅道,“小人告訴王妃,殿下在朔方連婢女都不用。”
蕭寰的心莫名放了下來。
他頷首:“如此。”
“不過王妃想法可真多。”衛琅道,“這之後,她又打聽殿下是不是有龍陽之好。”
蕭寰:“……”
見他清淩淩地目光瞥過來,衛琅忙道:“小人可不敢胡謅。小人告訴王妃,絕無此事,她盤問了許久,才終於不問了。”
說罷,衛琅有些感慨:“殿下,這王妃在那邊究竟是何來曆?懂的也太多了些。”
蕭寰心中冷笑。
什麽來曆,一個滿腦子苟且之事的無聊之人罷了。
再看向那照片,她微笑地看著自己,一臉純良,卻越看越像狐狸。
蕭寰把照片拿開,放到枕邊,繼續翻書。
第二日,蕭寰要入宮。
他一早起來,正在堂上用早膳,卻見王熙也走了來,精神抖擻。
蕭寰有些詫異。
此人一向不睡到日上三竿就不會起來,今日倒是反常。
“你有事?”蕭寰問。
“自是有事。”王熙說著,“你莫忘了,我當下可是京中大賈,每日日理萬機,可不比你清閑。尤其是這臨近年節之時,我每日又要查看進貨出貨,又要對賬,還時不時要處置些急事,許久也不曾睡過好覺。”
蕭寰不以為然:“既然這般嫌棄,怎不聽舅父的話去入仕?”
“入仕便算了。”王熙喝一口粥,道,“與其每日在文牘中掙紮,還是讓我數錢實在。”
這話他已經說了十幾年,蕭寰懶得理他。
沒多久,王熙的一個仆人到堂上來,見禮之後,向王熙稟道:“公子,寶蘭昌南市的新號開門了,這次還跟往常一樣,門庭若市,甚是熱鬧。”
王熙聽得這話,即刻來了興趣。
“哦?”他問,“那林夫人可在?”
仆人道:“小人打聽過了,林夫人不在,是管事在門麵招呼著。”
王熙一臉無趣,讓他退下。
“寶蘭昌?”蕭寰道,“那是什麽?”
“是一家專營珠寶的商號,”王熙繼續邊吃邊道,“這也是做西域寶貨,近來生意做得頗好,搶了我不少客人。”
蕭寰看著他的神色,不由覺得有意思。
近些年,王熙每次到朔方去探望父母,跟蕭寰說起他的生意,總是一副得意的樣子,仿佛陶朱再世,舍我其誰。而現在他這副語氣,蕭寰是第一次見。
他說這話的時候,活脫脫是個開門做生意的市井商賈,而非什麽長樂侯二公子。
“哦?”蕭寰道,“這這寶蘭昌這般厲害,是新開的。”
“也並非新開。”王熙道,“寶蘭昌是個老商號,原本做的一向是南方珠翠生意,不上不下。年初之時,這家商號的老主人因為賭錢輸了,將商鋪出售,被一個林姓婦人盤了下來。那之後,這寶蘭昌就開始做起了西域寶貨,竟愈發做得風生水起,把好些商號都比了下去。”
蕭寰道:“如此說來,這位林夫人本事頗是了得。”
“是啊。”王熙歎口氣,“據說是個寡婦,我本想會一會她,看看是何妨神聖。不料這婦人甚少露麵,我每次找她都撲了個空。”
看著他受挫的模樣,蕭寰不由覺得好笑。
用完早膳之後,入宮的車馬也已經齊備,蕭寰乘上馬車,往宮中而去。
臨近年節,宮中也已經頗有過年的氣氛,到處裝點一新。各色節慶之物精致光鮮,與宮室外的皚皚白雪相映,煞是好看。
皇帝的身體不好,議事之處,設在太極宮的宜春殿裏。
這是一處暖殿,宮室中燒著地龍,牆角擺著各色南方花卉,正爭相盛放,與殿外的天寒地凍截然兩般世界。
蕭寰入內時,一陣寒氣跟著透進來,但隨即在溫暖的空氣中消散。
宮人將蕭寰身上的裘袍解下,蕭寰踏著厚厚的絲毯徑自入內。
殿內,皇帝坐在上首的軟榻上,下首,各機要重臣盡皆列席。
壽陽侯袁廣和安平侯周承也在其中。
周承是尚書,而袁廣是散騎常侍,凡遇要事,二人皆在聖前參議。
蕭寰上前向皇帝見禮,皇帝看到他,露出和色,讓內侍賜座。
“子昭在朔方多年,與匈奴交鋒無數,了如指掌。”皇帝道,“此番弗邪稱臣,子昭以為如何?”
此事,昨日蕭寰回到京中之後,即入宮與皇帝商議過,已經得了皇帝的讚同。今日皇帝召他入宮來,不過是讓他在一眾大臣麵前正式提議。
殿上眾人也知道在這件事上,蕭寰的意見分量最重,皆安靜聆聽。
周承坐在下首,不由地朝袁廣那邊瞥了瞥,隻見他並未看蕭寰,麵無表情。
蕭寰說完之後,有的人頷首讚同,有的人則露出猶疑之色,殿上一片嗡嗡的交談之聲。
隻聽袁廣冷笑一聲,道:“廣陵王之意,我朝受了弗邪稱臣,隻助錢糧不助兵馬,便是上策麽?”
蕭寰道:“正是。”
“匈奴內亂,正是其疲弱之時,廣陵王不思及時出兵,各個擊破,卻隻想著以錢物苟全。朝中每年養兵錢糧數以億計,廣陵王卻隻思保全不思進取,莫不是要辜負天下人厚望。”
這話出來,不少人露出訝色。
“壽陽侯此言差矣。”蕭寰道,“孤之意,並非不出兵,乃當下並非出兵之時。書曰,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當下匈奴雖內耗,但雙方仍兵強馬壯,若以兵馬強攻,其花費遠不止億計,更遑論將士傷亡之苦。弗邪和右賢王的對峙,塞外諸戎皆已卷入,他們纏鬥越深,損耗越大,對我朝越是有利。且施以合縱連橫之計,以狄製狄,待其真正疲弱之時,再各個擊破,豈非大善。”
殿中大臣們聽了這話之後,大多露出了讚同之色。隻有一些追隨袁氏的人,用眼睛瞟著袁廣,想看他打算如何表態。
但袁廣沒有作聲,麵色冷冷。
皇帝對蕭寰的策略很是滿意。
對於弗邪稱臣,朝中本已經有了初步的應對打算。而當下,經過蕭寰的一番補充,應對的思路大大完善,並有了更長遠的打算。
議事在殿中進行了大半日,散去之時,已是午後。
袁廣離開宜春殿之後,徑自到了袁皇後的宮中。
袁皇後正逗著孫兒和孫女,與陳王妃在內殿說著話,見袁廣麵色不豫地進來,訝道:“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