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為什麽每天都花這麽多時間做視頻?
能賺到錢麽?”
“倒不是錢的問題……
姐姐啊,其實一直想當一個創作者來著!”
“創作者?”
“對。
創作者。”
麵對忽然發問的弟弟,季遙笑著說道。
“你記得嗎?
以前我跟你聊過,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麽?
我們兩個從出生開始就不被期待,所以爸爸和媽媽才會拋下我們,一起去了天國。
可倘若照著現在的活法,是不是等我們掙紮著過完這一生,到死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記得我們存在的痕跡。
無論幸福還是痛苦,都隻剩下無止境的虛無?”
“……
你想太多了,如果不甘心就這樣掙紮的話,不是更應該努力去擺脫現狀麽?
既然我們的出生不被期待,那當然要成為贏家,才不枉此生!”
季羨堅定道。
但季遙卻搖了搖頭。
“所以我這不是在努力麽?”
“我想成為一個創作者,讓自己的作品能給更多人看到,不管是內容視頻,還是文章……
這樣的話,就算以後我死了,被火化得連一粒灰都不被人認識,隻要有人注意到我的作品,就一定能發現我曾經存在的證明。”
“怎麽會不被人記得?
這不就徹底失敗了嗎。
我們以後的未來,一定會是事業有成,高朋滿座,兒孫滿堂。
即使死去了,化成了灰,也會有很多人來到靈堂麵前,為我們的離開而哭泣……”“所以我不會失敗的。
姐姐,我一定不會失敗。
我們會成為人生的勝利組……”冰冷的涼水滴在了幹涸的嘴唇上。
“哎喲!
搞咩呀。
有病就快去醫院啦,還坐在這裏喝酒,喝的不省人事……
走走走,快天亮了,不要嚇到孩子們上學!”
嗯?
快天亮了嗎……
睜開尚且完好的右眼,剛醒過來,失去酒精麻痹的左眼就傳來一陣劇痛。
酒……
酒呢?
都喝光了。
隻剩旁邊那位過來拾荒的阿姨,看起來她也沒有酒……
天剛蒙蒙亮,酒吧和超市都不會在這個時候開門。
可現在他又該去哪裏買酒呢?
季羨搖搖晃晃地走出了公園,包著紗布的左眼滲出膿液和血跡,但他卻完全沒興趣處理。
就不該把瓶子全扔給阿姨……
不然至少可以假裝自己還有酒。
頭好痛……
還沒睡醒。
是不是該找個人少的地方先睡一覺?
咚~!
耳邊忽然傳來了教堂鳴鍾的聲音。
季羨不自覺抬起了頭。
那座充滿時代感的鍾樓……
是教堂?
啊,對了,淺水市確實有一座年代久遠的存世小教堂。
據說在天衍交匯之前,就有神明注意到現世將盡,於是派出使者下凡,為了存續人理而散布教義。
以前季羨都當這是騙人的玩意,可現在他卻忽然想到,既然存世教會的神,意在存續人理,一定不會介意自己這個傷者在教堂裏睡上一覺吧?
沒有酒的話,真想墜入夢鄉。
夢裏有家人,夢裏什麽都有……
於是他搖搖晃晃地走到了存世小教堂的門口,踉蹌走進去——看到的,是一個戴著單邊眼鏡,相貌溫和而具備書生氣的中年神父。
見他進來,神父朝著他點了點頭。
“迷途的旅人……
先進祈禱室處理一下傷口吧。”
……
怎麽回事?
自己都還沒開口呢。
跟著神父走進祈禱室,醫療箱,紗布,消毒水……
應急藥品如此齊全,甚至讓季羨懷疑這就是給自己準備的。
“萬幸,傷口不深。
人的生命力可是非常頑強,即使一部分細胞凋零,也會有許多細胞前赴後繼,去彌補缺失的功能。
就像塵世的人類一樣,即使被未見分割,依然在努力存續殘缺的人理。”
“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神父沉靜地說道。
“我叫季羨……
話說這裏有酒麽?
沒有的話就讓我睡一覺,我現在好困……”季羨頭痛欲裂地說道。
“床的話,休息室到處都有。
隻是,終日沉醉在迷蒙的幻象中,你會墮落,你的家人也會哭泣。”
“家人?
可我已經沒有了……”季羨搖頭,哭笑著說道。
“神父先生……
能聽我說一些話麽?”
“這也是我的工作之一。”
見神父應允下來,季羨平複了一下急促的呼吸,平靜地說道:“神父先生,你看過一部叫《大鬧天堂》的電影麽?”
“看過……
聽說是一隻猴子反抗天國的統治,最後皈依成為大神官的故事。”
神父點了點頭。
“真是一部不錯的電影。”
“不錯的電影?
嗬嗬。”
季羨嘲諷般地笑了笑。
“你說的不錯,是指哪裏不錯?
製作精良?
上個世代的特效技術,連雲都是用幹冰模擬的。
演員的演技?
抱著一個時代使然的代表作當成自己的終身榮譽,這種演員不值一提。”
“至於立意?
更加是狗屁不通。”
季羨冷道。
“被自己曾經痛恨的敵人同化,最後成為了他們的一份子,這個結局哪裏讓人感動了?
曾經的那隻猴子大鬧天堂,是為了證明卑微的族裔也擁有偉大的權利。
可故事的最後,他卻背叛了自己,拋棄了信念。”
“不過是利用了普通人渴望跳出階級的心理,就去用扭曲的主題營造一個諷刺的成功。
這根本不是真正的勝利,這隻是妥協而已!”
“我的人生,需要的不是妥協!
我隻想努力去擊敗所有的對手,去贏得尊重,贏得想要的生活。
可是現在,一切都結束了,我想要的生活,已經被人毀了,不可能實現了……”發泄般地怒吼之後,季羨像脫力一樣垂下了手臂。
“那麽,能否告訴我你為何哭泣?”
“我的姐姐已經不在了。”
季羨沙啞地說道。
“……
抱歉。”
神父低下頭,將銀色十字貼在胸口。
“抱歉?
不,我不接受。
同情和憐憫都是世人予以失敗者的安慰,如果我選擇了接受,就意味著我的意誌開始妥協。
接受了現實,就意味著接受失敗,接受自己的無能!”
季羨咆哮著說道。
“所以就算一無所有,我也要戰鬥!
沒有親人收養,我就靠倒貨補貼家用!
失去睡眠就用意誌彌補。
就算上了不錯的大學,我也要走在所有人的前麵,去幹掉那些起跑線比我遠得多的家夥!”
“沒有人會在意失敗者的感受,所以我發誓自己要成為人生的勝利組,要讓家人和我過上理想的生活!
我絕對不要像父母一樣,在違禁品營造的幻覺裏窩囊地死去!
我要榮譽滿載,我要被人銘記。
我們的未來要高朋滿座,兒孫滿堂!
所以我付出了一切!”
“我已經走到這一步了,明明一切馬上就要好起來了。”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姐姐要為了我,去結識什麽家族二代,去加入什麽黑森林交友會?”
“我們明明還沒徹底失敗,為什麽要就這麽跳下去,要砸碎我們的夢想,我們的未來,留下我一個人……”說到這裏,情緒激動的季羨早已泣不成聲,已經處理完畢的眼傷再一次滲出血液。
“所以我恨自己無能,恨交友會殘忍,恨這個冰冷,無情,顛倒黑白的世界,我恨所有人!”
“看看我?
神父先生,你是不是看到了一個徹底的失敗者?
是不是很可笑。”
季羨誇張地笑著,說著。
隻是神父深沉地看了他一眼,卻搖了搖頭。
“失敗者麽?
不,我隻覺得自己看到了一個滿身瘡痍的騎士。”
“騎士不徒手而亡,所以你到始至終都在不停地戰鬥。
可脆弱的樹枝如何能敵千錘百煉的劍刃?
你挑選的對手太過強大,因為你從一開始都在對抗著所有人,包括這個世界的冰冷與惡意。”
“因為你有著屬於自己的世界,所以你不願意妥協。
可你的世界太過弱小,在現世的殘酷麵前,你一個人,又如何能獲勝?
又怎可能取勝?”
神父走向祈禱室的存世真主畫像,背對著季羨。
“嗬嗬……
所以說,我隻能妥協了嗎?”
季羨像是失去力氣般說道。
“不……”“……
?”
“你需要的不是妥協,你需要的,是讓新的世界去取代冰冷的現世,讓理想鄉降臨人間。”
回過頭,神父深沉地說道。
“嗬嗬……
我聽說存世教會的人會把葡萄釀成的紅酒當做主的血。
難不成今天的神父也不清醒了?”
季羨嗬嗬一笑,隻當神父在跟他開著玩笑。
“你認為我不夠清醒,是因為你未曾見證主的偉大。”
神父忽然說道。
“如果說,有辦法能讓你的親人複活,你願意付出什麽代價?”
“複活?”
季羨睜大了眼睛。
“對,在主所賜予的奇跡之下。”
※當麵無喜悲的神父臉上流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時,沉浸在棺木記憶裏的成躍也同時睜開了眼。
另一半的意誌回歸,如今的他已經在偃月寶石的引導下,來到了這座淺水大學西側,被廢棄多年的化工廠倉庫。
“姐姐……
姐姐……
我不會失敗……”而如今來到倉庫深處,他看到一副敞開的棺木被擺放在儀式法陣的上方,被季羨搶走的另一半偃月寶石已經在法陣的作用下,漸漸融入了他的身體。
可當成躍將視線投向那個跪在棺木麵前的人時,他看到的卻再也不是那個陰沉而痛苦的男人。
而是渾身被漆黑膿液所包裹,已經分辨不出人類五官的怪物。
“我已經知曉你的願望……”成躍走到法陣麵前,低聲沉吟。
而聽到他的聲音,呢喃的怪物也不自覺轉過頭。
沒錯,通過棺木裏遺留的殘影,他已經理解了季羨所留下的遺憾。
但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這個願望永遠無法實現。
而他現在能做到的,唯有將已經徹底失控的季羨,終結在這裏。
於是黑色的情緒從成躍的殿堂傾瀉而出,在他的體表覆蓋成燃燒的鎧甲,遮住五官,隻留一雙深邃而充滿怒火的眼眸。
寂靜的倉庫燃起熊熊黑火……
今天第二更!
第一卷上部即將迎來終幕了,些許壓抑隻為迎來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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