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駭人聽聞的建議
“臣……戲君叩拜王上!”戲君稍稍拖長著聲音,直接拜倒在殿中。
“一輝,”我朝梁聰抬了抬下巴,“快扶誌才先生入席就坐。”
梁聰連忙將戲君攙扶起來。
戲君又是一揖到地:“謝王上。”
見他屁股落座,我才笑著詢問道:“這一個多月的時間,怎麽不曾見到誌才先生?”
他微微側了側身,解釋道:“臣去年十月時,便帶人前往徐州,一是與徐州刺史太史慈研究各地布防,二是再向揚州增派二十名探子。原想徐州溫暖,不料嚴冬時節也一樣的濕寒,臣在年前不幸又病了一場,這才耽誤了一個多月。”
“又病了?”我忍不住打量著他。
他忙道:“隻是小疾,已經痊愈了。”
“你身子骨太弱,禁不得寒氣,入冬後便不要在外邊走動了。”我有些憂心忡忡地囑咐道。
戲君點頭道:“有勞王上掛懷,今後自當加倍留心。”
這句話之後,君臣二人之間忽然陷入了短暫的沉寂,他既沒有向我匯報一年工作的意圖,我也不知該如何開口詢問。
片刻之後,還是他長身而起,向我深深一揖:“臣本輕浮無用之人,未嚐為王上新朝立下什麽功勞,卻得蒙王上如此厚待。臣之性命雖受之父母,但實乃王上所賜!”他一頓首,稍稍抬起頭來,忽而搖頭一笑,自嘲地說道,“臣……平日裏口舌滑利,今日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向王上表達感激之情與忠誠之心……”
我嗬嗬而笑,擺手道:“我若是為了你一聲謝意而幾乎喪了自己的小命,似乎有些不值……既然你已康複,我麽……除了功力盡失之外,也還是個四肢健全的正常人,此事便不必時常掛在嘴上。”
他複又一拜。
“王上,軍事院郭嘉求見。”典韋又在門外稟道。
“請他進來。”
郭嘉還是那般晃晃悠悠、輕輕飄飄地邁過了門檻,稍稍收斂起一臉的微笑,躬身向我一禮:“臣郭嘉拜見王上!願王上身體康健。”
“奉孝也是許久不曾見過了,”我笑著示意他隨意就坐,“該不會是和誌才先生一起去徐州了?”
“是,”他點頭道,“順便還一起飽覽了新朝的萬裏江山,說起來……南方的冬天真的比北方要溫暖得多啊……欸?你怎麽了?我沒說錯話吧?”
戲君的臉都黑了:“你又來害我!”
我哈哈而笑,一動之下,胸腹下的丹田裏卻仍是空空****,心情頓時又有些沉重。
“對了,王上,”戲君正了正神情,“對於揚州,我們有一些想法,想請王上先聽一聽。”
“哦?”我微微點頭,“我雖然已經看了一些公文,但隻看書簡總是過於枯燥,你是去了前線的,想來有什麽新鮮的見解?”
“不僅新鮮,而且……恐怕有些駭人聽聞……”他又露出了自嘲一樣的笑容。
郭嘉也露出了幾乎一模一樣的笑容。
戲君和郭嘉如同禰衡一樣,都是天縱奇才、怪才,偶爾確實會有出乎意料的舉動,但能讓他們自己承認“駭人聽聞”,那想必肯定不是一般的事情。我頓時產生了興趣:“那就詳細地談一談吧。”
“是,”戲君稍稍整理了一番措辭,緩緩開口道,“戲君附於王上,不過兩年許時日,奉孝則更少,除去王上養病的九個月,其實也不過一年,但君長伴王上左右,自以為對王上所思,或許略懂一二。”
我換了個姿勢,有些不明白他為什麽仍然在繞著圈子。
“戲君觀王上率軍征伐,又揣度王上平素政令,竊以為王上實乃深得孟子‘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之道,王上也多次說過,要令百姓生活有所改善,才不失新朝之進步,才能與舊漢朝廷有所區別……”他抬眼觀察著我的臉色。
“不錯。”我依然沒明白他的意圖。
“舊漢已龜縮揚州一隅,而揚州除了北麵九江、廬江、吳三郡稍顯富足外,中南地域雖然廣闊,卻都是蠻夷不毛之地,”他忽然將話題又引到了正題上,“秦漢相繼四百餘年,曆來也沒有忘記在揚州發展農耕商貿,但……說實話,幾乎沒有看到太多成效。”
我抬了抬眉毛:“這是為何?”
郭嘉搖頭答道:“一方麵,揚州中南部山區連綿,長期是眾多山越部族的聚集之地,想要開發難度不小;另一方麵,朝廷公卿都將揚州視作邊荒之地,州郡官員則隻願盡快內遷中原,沒人會在這個窮山惡水多刁民的地方狠下心思,舊漢的財政也沒有餘力在這個方麵花錢,故而雖然朝廷時常宣揚,但實際上並沒有什麽動作。”
我微微點頭。
“前些日,臣曾溫讀春秋,不意間察覺到了一件事情,”戲君沉聲道,“所謂中原地區,最早時,也就是現在的河東、河南、河內,後來才隨著曆朝曆代的開疆拓土而逐漸擴展。而當今青州東部,在春秋時也不過是夷人之地,隻在齊國征討納入本土後才有了較大的發展;巴蜀、荊襄亦是如此。”
直到這時,我才隱隱猜到了他的意圖:“你想說……”
“臣想說的是……若讓劉協龜縮於揚州一州,為了支持舊漢朝廷,他必然要對揚州中南部的山越地區進行開發,舊漢的官吏也定會不遺餘力地對山越之民引導教誨,傳授耕種及各類技藝,揚州的農、工、商各業必將大為發展……”他說到後來,聲音已微微發起顫來。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誌才先生……若不是你是我親手救回來的人,我真要懷疑你……是不是劉協派來的高級說客了!”
“臣不敢!”他慌忙挺直了上身,交並雙手低垂下頭。
“你讓我放棄對劉協的軍事進攻……從而讓劉協開發揚州?”我翹起了嘴角。
“不是放棄,隻是暫緩……”戲君連忙糾正我的說法。
“好像有那麽一點意思……”我伸出手指,輕輕敲擊著案幾,讓自己消化著剛才戲君的話。
想了半晌,我漸漸覺得……他的話並非毫無道理。
在大一統的情況下,中央政府絕不會將精力集中在半州之地的開發與建設上;而若是換成偏安一隅的地方政權,為了生存,並與強敵對抗,他必然要盡最大全力去對現有的領土進行開發,以收取更多的財稅、糧草、兵源……比他們多了一千八百年曆史經驗的我可以從曆史中很容易地找到有力的證據。
我又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如果我真的統一了全國,以我這從未改變過的、別扭的、喜歡找不自在的、還帶有理想化色彩的個人性格,恐怕就要去尋求所謂的“民主化”政治改革了……
即使是我自己,也對這件事情有些難以想象,甚至有些不寒而栗……
盡管隻是暫緩,但我也寧願自欺欺人地選擇讓這個可怕的未來晚幾年再來……
所以,我同意了戲君的建議,而且提出了改良的版本:“三年之內,我們不會采取大規模的軍事行動,但也不能因此而使部隊產生懈怠,偶爾也要對揚州的州縣采取一些不友好的劫掠、或者是圍攻城池的舉動,而且要適當將各支部隊輪換著送上前線進行曆練……”
戲君和郭嘉都是一臉的震驚,聽我說完之後,竟都是毫無反應。
“怎麽了?”我皺了皺眉。
“王上……同意了?”提議人戲君難以置信地反問道。
我聳了聳肩:“你能提出了這條建議,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但我覺得……這似乎不算一件壞事。何況……勞資才二十三歲,就算登上十年,也還有大把的時間陪劉協玩。”
我似乎忘記了……劉協的年紀,可比我還要小三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