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著夏夜裏的涼風,明桉坐在那張又矮又小的板凳上,雙腿並得很攏。

在她的身後,魏澤騫拿著一把牛角梳,從上到下,輕輕地給她梳著濕發,沒弄斷任何一根,也沒扯疼。

然後,把拖線板也拿出了門外,插上吹風機的電源,給她用最小的熱風,慢慢地吹著。

明桉沒再掙紮什麽。

恍惚間,她在一片嘈雜的吹風聲中,都快要漸漸闔上眼。

洗好澡以後,魏澤騫捧著一床被子,想在外麵睡。

明桉到**以後,下意識地往裏麵滾了一點,貼緊著冰冷的牆,她淡淡說道:“你上來睡吧。”

“地板上又冷又硬的,腰會不舒服。”

魏澤騫也沒拒絕,但是這次上床以後,隻是中規中矩地躺著,躺在床的最邊沿。

他眼睛始終睜著,有話想說。

明桉翻了個身,背對著這個男人。

很快就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大概就這麽安靜地過了三四個鍾頭。

明桉終於將自己已經徹底僵硬了的半邊身子翻了過去,隨即一愣——魏澤騫的臉就乍現在她的麵前。

他似乎睡得很不安,連眉頭都皺緊著。

明桉的手伸出了被子,想把那連在一起的眉毛揉開,在快要觸碰到時,她又快速地縮了回去。

隻剩下眼珠子還在咕嚕咕嚕轉動著。

她聲音小得如同蚊蟲叮咬,“魏澤騫,我的自尊好像不允許我繼續出現在你的身邊。”

“可是為什麽......我就是推不開你。”

這一次,厄運的齒輪輪轉到了她了嗎?

後半夜都快度過時,明桉才漸漸進入淺淡的睡眠之中。

不知不覺,她的枕頭濕了那麽一小片。

*

翌日清晨,不過是月亮隱沒了。

比雞鳴聲還要吵人的是,屋子外有一男一女在嘰嘰喳喳地講著話,情緒似乎還很激動。

明桉把自己的腦袋往枕頭下麵鑽了鑽,也無濟於事,她憤怒地從**爬起,一隻手撐著,長發全都遮擋在了眼睛前麵。

她撥了撥,似乎有點聽出了那女聲是屬於誰的。

緩了一秒之後,明桉又愣住了。

房間裏不知道是從何時起,隻剩下了她一個,冷空調溫度被調高了很多,那床魏澤騫昨天蓋的被子,此刻則是方方正正地疊起,擺在床尾。

她去衛生間裏簡單地洗漱了一下,然後披著一件長款的米白色線衫,走到了門外。

爺爺也在。

還有夏小倩夫妻倆,一旁放著水果、牛奶,營養補品類的東西,不知道一大清早登門來是做什麽的。

總之,魏澤騫人不在。

夏小倩眼睛尖,先看見了明桉,她也顧不得這門口還有很多村民在圍觀著,直接拉著明桉的手臂,跪了下去。

她苦苦哀求道:“明桉,你......求求你讓你男朋友高抬一手吧,那天是我們態度不好......不不不,是我們狗眼看人低了。”

“別讓我老公丟了這份鐵飯碗,好嗎?”

明老爺子的眼睛雖然看不見了,可心裏仍然門兒清,所以在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也沒允諾這對夫婦什麽。

他隻是拄著拐杖,走到了明桉的身旁,“丫頭,發生什麽事情了?”

“你別害怕,和爺爺說就行,爺爺會為你做主的。”

真是深怕這個長得比他都還高了的孫女會受到什麽欺負。

明桉扶住了自己的爺爺,又在周圍搜尋一圈,她擰著眉,問道:“爺爺,他人呢?”

老爺子也並不清楚。

還是早起幹活的鄰居看見了,回答道:“早上有輛黑色的車子來接走你們家的孫女婿啦,車牌四個圈呢,屁股後麵還寫著阿6。”

——阿6?

估計是A6。

夏小倩的老公率先反應過來,臉上白得沒有任何一絲血色。

他結結巴巴地說道:“那......那該不會是我們省領導的座駕吧,親自來接他?”

明桉不想再生出什麽事端來,將地上的那些禮盒全部都還給了夏小倩夫婦,她眼皮跳了跳,低聲說道:“我知道了,我會和他說的,一切停職調查都秉公處理。”

她瞥了眼那禿頂的男人,身上穿的衣服還是名牌,有些不屑,“你的本職工作應該是服務群眾,而不是踩著群眾去揮霍炫耀。”

“不要忘了來時路上的那些初心。”

夏小倩夫婦二人最終因為受不了附近村民們的指指點點,拎著東西灰溜溜地離開了。

一回到家,明桉就猛灌了自己一整杯涼白開水。

她猶豫著,要不要給那個“不辭而別”的男人打個電話,就這麽走了,一聲也不說,是什麽意思?

明老爺子也從屋外走進來。

“對不起啊爺爺,我好像又給你惹了麻煩。”明桉的愧疚之心一下子爆棚,低下頭,小聲地認著錯。

也不知道回頭那些村民會怎麽編排這件事情。

都欺負她的爺爺眼睛看不見了,圍在一起亂嚼舌根。

“傻丫頭,又在瞎說什麽呢?”明老爺子慈祥地笑著,精神矍鑠,“爺爺啊,就喜歡你帶來的一切麻煩喔。”

“還記得你小的時候總愛在晚上留宿在親戚家裏嗎,我那會兒獨自到了家,就守在電話機前,等著他們給我打電話,說我的寶貝孫女又哭了,又想她爺爺了,非要吵著回來。”

然後,他就會興高采烈地去推那輛其實根本就沒有開回屋內的自行車。

明桉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爺爺又說,“還有,有一次我們回家的路上,爺爺不是問你,以後嫁人了該怎麽辦嗎?你還記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答的?”

——“你說,要對方先愛爺爺,才會嫁給他。”

明桉笑了一聲。

原來這個點,是她小的時候就有的“戀愛標準”。

驀地,老爺子輕輕在她的手背上摸了摸。

常年幹粗活的手早已幹瘦得猶如枯枝一般,皮膚與皮膚之間的摩擦,宛若砂紙。

明桉眼眶又開始濕潤了起來。

爺爺說:“可是桉桉,爺爺隻想要你幸福,那就已經足夠了。”

吃早飯時,明桉還是忍不住開口了,“爺爺,如果你喜歡的人,心裏早就有別人了,該怎麽辦?”

“我們應該要甘願做對方那個愛而不得的替身嗎?”

準備迎接隨時被一腳踹走的悲慘命運。

明老爺子手裏正剝著一枚水煮的新鮮鵝蛋,將蛋黃部分去掉以後,重新放回了盤子裏,他回答道:“桉桉,每個人心裏都有不同的故事。”

“是上天安排了人與人之間的出場順序,有先來後到,也有後來者居上,你不必著急做出決定,先給你自己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想法一個機會吧。”

當今這社會,哪怕是結婚了,不也還有離婚這條路可以走嗎?

他這麽出色、優秀的孫女,永遠都不是需要擔心的那一個。

明桉吃起了盤子裏的蛋白部分。

沒想到這老頭兒把事情看得如此通透。

她索性也不瞞了,說道:“您知道我說的人是誰吧?”

“當然了,你這次難道一次性給我帶了兩個孫女婿回來?”

明桉忍不住笑出了聲,還誇張地用指腹輕輕抹了抹自己的眼角,“爺爺,您好像真的很滿意他。”

那麽她呢?

——即使再不願意去聽的話,也要去聽才行。

不是給魏澤騫什麽機會。

是給她自己機會。

*

楊信逸待在一間黑暗狹窄的小出租屋裏。

自從被ZQ開除了以後,他就沒有找到新的工作。

地麵上倒滿了酒瓶子,髒亂不已。

想到昨天晚上的那通電話,楊信逸又醉醺醺地開了瓶新的啤酒,小麥黃色的沫子噴射得四處都是。

那老頭子憑什麽說他的寶貝孫女不會有一點錯?

還說明桉是很會隱忍的性格,都把她給逼得做出所謂的“錯事”來了,一定是他有錯在先,讓他有多遠就滾多遠。

楊信逸趴在地上,撥打了一串號碼。

電話嘹亮的響鈴聲都快要結束時,明老爺子才匆匆趕到房間內,拿起了自己的手機,他音調向下,“喂!”了一聲。

“嫌貧愛富的死老頭子,是我!”

楊信逸出言不遜道:“就讓我來告訴你一個秘密吧......嗝......你那認準了的有錢孫女婿,人家早就有未婚妻啦!”

“所以你驕傲個屁啊,你含辛茹苦帶到大的孫女......就你那個引以為傲的孫女,她他媽的......他媽的就是一個愛男人錢的臭小三而已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