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說一頓飯吃完,夜色已然濃深。
孫小紅似乎許久未曾與生人見麵,加上又認下李藥師這個幹女兒,自是喜歡疼愛的緊,免不了出言挽留,有心長談。
奈何竹寮不過一間,李暮蟬便隻好和李尋歡睡在林間,與皓月星辰為伴,飲酒暢聊起來。
這人雖是武林神話,然如今返璞歸真,非但不曾有那超然物外的絕俗氣態,反倒隨和親近,平易近人。
二人聊的雖多,卻不曾提及那青龍會以及京城裏的八位大人物。
以李尋歡如今的境界,他若想動手早就動了,但卻隱姓埋名於山水間,萍蹤靡定,行跡難尋,定然有自己的想法。
要麽就是早已動過手,其中另藏變故。
畢竟那八個人的身份太過不同尋常,皆非江湖中人,還都是權傾朝野的存在,試問誰敢輕動。
要知道李家世代書香,數代都曾有人入朝為官,一旦動作,牽一發而動全身,個中牽扯太廣。
而最重要的,是那八人為當朝天子所寵信,有皇帝做靠山。
即便那八位權臣悉數敗亡身死,但皇帝倘若不改昏庸,用不了多久,也會重新冒出另外八個人。
再有青龍會之禍本就起於皇族,對於廟堂,李尋歡想來是心懷失望,甚至已經心灰意冷。
但無論如何都不重要了。
李暮蟬可不會顧忌太多,既然已是為敵,那就隻有斬盡殺絕,分出生死,此事才算了結。
至於什麽權臣,什麽皇帝天子,對他而言,都是狗屁,膽敢自找不痛快,那就打了再說。
這盤逐鹿武林,稱雄江湖的大棋,他李暮蟬一定要贏到最後,傲笑群雄,才夠過癮。
※※※
朝朝日東出,夜夜月西沉。
翌日清晨。
山下雞鳴不絕,山上卻有一人孤坐。
李暮蟬獨坐山巔,望著遠方東升的旭日,心思出奇的平靜。
“放下。”
他嘴裏喃喃自語,眼神掃過腳下的山川草木,如在沉思感悟。
身後香風襲至,李藥師走了過來,“想什麽呢?”
李暮蟬眼皮掀起,輕聲道:“可是道完別了?”
李藥師“嗯”了一聲,“幹娘給了我不少東西,還將‘天機棒’的練法給我了。”
李暮蟬眼露意外,起身看了眼山下隱見炊煙的院子,歎道:“看來孫家已經沒人了啊。”
孫無二一死,孫氏一族的“天機棒”已是後繼無人。
“是啊。”
李藥師也跟著歎了一聲。
值此時,天邊朝陽初露,夜色退盡,霞光萬道,將李暮蟬那張蒼白的麵容染上一片燦爛金光,仿佛塗上了一層淡淡的金漆,又像那血肉之軀化成了一尊銅像,獨擎天空,俯瞰江湖。
李暮蟬忽然感慨道:“舊的江湖算是徹底結束了。”
話到這裏,他眼中精光忽而大盛,渾身上下湧出一股朝氣,生機勃勃,溫言笑道:“從今以後,這江湖將會是我李暮蟬的江湖。”
瞧著李暮蟬的背影,感受著眼前這具身軀所散發出的令人心驚的無雙氣魄,蓋世雄心,李藥師一時間看得癡了。
她的臉頰有些燙紅,紅暈蔓延幾乎染透了耳垂脖頸,像是塗了一層胭脂。事實上孫小紅還說了一句話,便是這天機棒的練法算是替她準備的嫁妝,絕不能輸給上官小仙。
“咱們現在回去嗎?”李藥師柔聲問道。
李暮蟬搖頭,“先不回去,先去一趟幽靈宮的舊地,我要去辦一件事情。”
語畢,他縱身自絕頂一躍而下,身姿盡展,仿若飛鳥,身後女子緊隨。
※※※
關外。
快活林。
早已荒廢的遺跡外,如今也時有江湖人慕名而來。
就像是李園,即便李家早已沒落,小李飛刀已成人間絕響,但也能令天下年輕俊傑趨之若鶩,帶著敬仰之心前去流連駐足。
這裏亦是如此。
漫起的滾滾風塵中,時有馬嘶長鳴,馬蹄急響,自遠方飛馳而至,於那殘垣斷壁外頓足張望。
但這裏其實本非什麽武林聖地,來者到此也不是因為敬仰之心,他們更多的是為了尋寶。
因為這麽一個小小的地方曾經來過許多大人物,群雄匯聚,掀起過刀光劍影。
這些人包括了“名俠”沈浪、“千麵公子”王憐花,還有“幽靈宮主”白飛飛,以及“快活王”柴玉關,連同“雲夢仙子”王雲夢……
傳聞中他們都來過這裏,而後掀起廝殺大戰。
這些人,有的是天下第一名俠,有的是江湖第一女魔頭,有的為武林中人所敬,有的為世人所懼,每一個都不同凡響,每一個都是叱吒風雲,傲笑一時的大高手。
所以,來到這裏的人,總是幻想著能否走大運,又或是意外得到這些前人高人的傳承武學,再或者掘出什麽財寶秘籍,好一朝翻身,一步登天。
來的多是些關外人馬。
有的或為大寇,有的或是刀客,還有一些勢力不明,底細不清的人馬。
譬如西方星宿海的勢力,再有魔教餘孽,甚至還有西域“羅刹教”的教眾。
如今中原武林紛爭欲起,難免有人想要插手一二。
一來二去,自然也就熱鬧起來。
揚起的風塵中,一麵灰蒙蒙的酒旗在旗杆上翻飛急轉,獵獵作響。
這裏居然還有人做生意。
酒館內,幾張落滿塵灰的桌椅零零散散擺放著,桌案上還能瞧見一些刀劈劍砍所留下的痕跡,甚至還有一些幹涸發黑的血跡。
負責張羅的是一名穿著樸素的老婦,身子骨有些單薄,滿頭銀發,腰背佝僂,正坐在門口的木椅上招呼著客人,一雙灰蒙蒙的眼睛望著遠方的天地,如在盼望著什麽。
酒館內還有兩名五大三粗的魁梧漢子,忙裏忙外的端著酒菜。
說是酒菜,卻甚是粗糙,與那色香味毫不沾邊,勉強果腹。
但奇怪的是,無論是老婦還是那兩名漢子,臉色全都蒼白異常,不見血色,就好像不似活人,渾身上下陰嗖嗖的。
老婦忽然眼神晃動,卻見那風塵中有兩道身影掠出,步調奇快,第一眼還在視野極目處,遠望之下就似兩個模糊的小黑點,但眨眼便已清晰,自小漸大,身形輪廓分明,等定睛再看,二人已在三四十丈外。
隻是喘口氣的功夫,酒館前就已站著兩個人。
來者一男一女,男的一身黑衣,女的乃是苗疆中人的打扮,外罩鬥篷,各是布巾掩麵以避風塵。
正是李暮蟬和李藥師。
但剛一頓足,李暮蟬的眼裏便有詫異閃過,他看著老婦蒼白的臉色,還有對方輕飄飄的步伐,心中不禁一凜,居然是修煉了幽靈秘譜的好手。
而且酒館內也很熱鬧,那幾位羅刹教的殺手赫然坐在其中。
非但這些人在裏麵,居然還有青龍會的子弟。
“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