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了!”
“城外的大軍退了!”
……
洛陽城內,眼見那萬千兵卒悉數如潮水退去,原本心存忐忑的眾人全都如釋重負,劫後餘生的大笑起來。
然而李暮蟬的臉上卻無半點喜色。
那些兵卒雖退,但青年卻無任何起身的意思,隻是自顧自的喝著酒。
不但青年未退,楊錚以及那數十名高手也都尚未退走。
李暮蟬眼皮輕顫,“你還不退?”
“退?”青年笑容滿麵,更有輕蔑和不屑,“你既知我乃天下之主,便該聽過這句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讓我退去哪裏?這世上可有人有資格讓我退走?”
李暮蟬倏然感受到一股不加掩飾的殺機。
青年手中無杯,然酒水傾倒而出,竟在其虎口回旋流轉,化作一個小小的漩渦,被其仰喉送入口中。
這人不但深藏不露,赫然還有一身極是了得的功力。
青年看向李暮蟬,意味深長地笑問了一句,“你敢殺我麽?”
居然是和李暮蟬先前一模一樣的問題。
而那些兵卒果然退了,退出了堪堪不過百丈的距離。
李暮蟬饒有興致地道:“都說當今天子隻知玩樂,不想居然也心懷城府,藏有這等心機。”
青年淡淡道:“我少年繼位,若無半點心機,豈會活到現在啊?你忘了那朱四是何等人物?那姓劉的奴才又是何等野心勃勃?這二人皆非尋常,豈是那麽容易對付的?”
李暮蟬頷首道:“原來如此,莫不是扮豬吃虎,靜候時機?”
青年笑道:“也不全是,起碼我是真的喜歡玩樂,更想建功立業。不過,朱四他們本來相互約束,彼此製衡,雖說存有威脅,但威脅不算大。”
“可現在,”青年眯眼盯著李暮蟬的那雙手,“比他們更大的威脅出現了,而且還無人可以製衡。唔,更是把控了天下命脈,想要吞吐天地,令天翻地覆……你要是我會怎麽做?拚到山窮水盡,還是受製於人?”
這人似是自問,又似在詢問李暮蟬。
李暮蟬是深吸了一口氣啊。
這人可以放過城裏的那些人,但一定不會放過他,尤其是在李暮蟬說出先前那番言語之後,就更不會放過他了。
李暮蟬沉默了下來,許久,方才淡淡道:“我無意天下。”
青年同樣也是回以淡淡的語氣,“你的回答對我而言不重要。就算你真的無心這天下,你能肯定你的後人也這麽想麽?青龍會已是名存實亡,金錢幫也差不多了,這十三省武林道遲早為你所掌控,加上上官小仙,兩方勢力合二為一,豈是等閑。”
他怎麽可能放心,上官小仙野心勃勃,李暮蟬又身懷驚天野望,這二人一經結合,萬一生出來的兒女哪天一覺睡醒,突然學那項羽道一聲“彼可取而代之”,豈不是他朱家的大敵。
“而且,”青年喝酒的動作驀然一頓,語出驚人地道:“不妨告訴你,今天這一切,過去也曾發生過類似的一幕,那人就連武功都和你一模一樣。”
李暮蟬瞳孔一震,望向對方。
青年似笑非笑地道:“沈家。”
不待李暮蟬開口,青年又自顧自地道:“沈家當年亦是於經商一途白手起家,所積累的財富早已非斤兩可以算計,亦如現在的你……可沈家早已成過往雲煙了,你卻在呼風喚雨。”
李暮蟬歎了口氣,“看來你知道的不少啊。”
青年道:“絕對比你想象的要多。朱四雖懷有野心,但他到底還是姓朱,而且也始終都在守護著朱氏江山,故而才鏟除了沈家。”
李暮蟬眼皮微抬,眼中的溫和平靜忽然不見,冷淡道:“當年那是因為有一個朱四,可現在,憑你,你能贏我麽?”
話到這裏,雙方已是劍拔弩張。
這人既然沒打算放過他,李暮蟬也就不廢話了。
自打步入這江湖,弱肉強食,從未變過,哪怕對手是當今天子,孰強孰弱,也得過兩招才知道。
青年低低一笑,“你就不怕我命大軍將洛陽城裏的人馬屠戮一空麽?”
李暮蟬神情不改,道:“你不妨試試。”
青年雙眼一眯,仿佛兩口狹長的彎刀,“好,那我就試上一試。”
他說罷又一揚手,身後的一名侍衛立即越眾而出,衝著那退遠的兵卒大聲傳令道:“進軍!”
城內眾人又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了一跳,無不麵如土色。
望著那黑壓壓如潮水般湧來的大軍,眾人眼中寫滿了絕望。
如此陣勢一旦結成,就是上官小仙和李暮蟬之流陷入其中,即便不被殺死,恐怕也會戰死,累死,力竭而死。
武功再高說到底還是血肉之軀,倘若一個人真能強到扭轉乾坤,那古往今來又何來那麽多的王朝更替。
不止這一方,城外四方盡皆有人傳令。
大軍殺至,窮途末路。
感受著那股撲麵而來的強烈殺機,李暮蟬擰眉凝目,他麵上這番變化,卻是令楊錚等人如臨大敵,憑李暮蟬今日之能為,隨時都有可能暴起發難,展驚天一擊。
李暮蟬卻是暗歎一聲,這人在試探他,應是不相信他之前的話,抑或是不為所動,還是另有底氣。
“你身手雖是不俗,但我若想現在殺你,普天之下,無人可阻。”
“嗬嗬,那又如何,”青年揚揚眉,麵上毫無半點懼色,回答的也很果斷,很有氣魄,“而且,早有準備的不光是你,來之前我也做了一件事情。”
“什麽?”李暮蟬道。
青年盯著他,咧嘴大笑道:“我並無子嗣,所以事先立下了遺詔,我若一死,這天下照樣還有皇帝,但你,和你們,必死無疑,天下將再無你們容身之處。”
李暮蟬這下是真的有些驚訝了,這等九五之尊,竟有如此覺悟。
為了什麽?
為了鏟除他們這些威脅到廟堂的江湖人?
那些兵卒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百丈本就不遠,不一會兒的功夫便回到了之前的位置,然後朝著洛陽城逼來。
青年又道:“這天底下無敵的從來都不是武功,你若以為真能威脅我,那可就大錯特錯,我朱家人從不受人威脅,你當真覺得我不敢和你拚個山窮水盡?”
“好氣魄,”李暮蟬忍不住笑讚一句,“看來你不相信我能做到這一切。”
青年眯眼道:“不,我相信,可正因為我相信,所以你今天走不了。”
如此人物,今日一旦脫困,豈非龍飛九天。
他現在不動手,難道要等對方真正號令江湖,稱雄十三省武林道時再動手麽?
到那時可就晚了。
“朱四為了朱家,親手殺了自己心愛的女人,我為了朱家,可以舍命,祖宗基業,豈能受製於人。”青年喝著酒,說著話,氣吞天地,睥睨八表,“我也可以死,我若一死,命所有人即刻衝鋒,將城中一切江湖勢力盡數踏作齏粉。”
青龍會名存實亡,眼下這城裏尚有金錢幫幫主和天下盟盟主,上官小仙又與李暮蟬情非泛泛,這可是用來牽製二者的大好時機。
錯過了,說不定就再也沒機會了。
楊錚欲言又止。
這二人針鋒相對,互不相讓,一旦動手,隻怕這個天下就要遭殃了。
眼看大軍即將殺至,李暮蟬渾似不為所動,輕聲道:“我既然答應了要救他們出去,就一定要救下他們,你若動手,江南七省武林道,即刻起事。”
這便是最後一招,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可輕動的一招。
青年眯眼道:“嗬嗬,那就等我殺了他們再說吧。”
“而且,”青年端坐不動,含笑飲酒,“兵者詭道也,我很懷疑你剛才的那些話,究竟是不是真的。僅憑三言兩語就想讓我罷手退兵,簡直笑話。既然你篤定我不敢動手,我便隻好試上一試。”
驀然,城門打開了。
卻見金錢幫眾人,連同青龍會子弟,已是一副迎敵的準備。
想要他們引頸受戮,絕不可能。
上官小仙立於城頭,紅衣飄卷,目中殺機已動。
大戰似是一觸即發。
李暮蟬瞧了眼天邊東升的旭日,然後又看向青年,輕歎道:“看來事情已無回旋的餘地了啊。”
一股寒意陡然罩向青年。
感受到這股足以令風雲變色的殺意,楊錚臉色一變,正要近前,卻被青年揮退到一旁。
青年冷聲道:“讓他殺,命大軍進城,鎮壓這群叛賊,格殺勿論……至於金錢幫幫主,務必生擒。”
大軍已至,而且越過了李暮蟬,直撲洛陽城而去。
“好。”
李暮蟬眼神驟寒,背後發絲根根浮起,終於是抬起了手,金色食指徐徐點向對方眉心。
“殺!”
身後的城頭上,亦是傳來了上官小仙冰冷的聲音。
刀劍爭鳴,肅殺驟起。
眼看形勢已是千鈞一發,就在一切即將失控之際。
李暮蟬伸出的食指卻是停住了。
目光垂落,但見二人之間忽然多出一柄三寸長短的飛刀。
不知從何處而起,落在了矮幾之上。
晨風大作,李暮蟬隱約似是聽到風中傳來一句話,“等等,先別動手。”
那是李尋歡的聲音。
而青年的臉色已有些發白,他雖然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怕死,但麵臨死亡的那一刻,也還是生出一股恐懼。
“小李飛刀!”
瞧見這口飛刀,在場眾人的臉色全都大變。
驀然。
“咻!”
遠處的天空,忽有尖銳破空聲炸響於天際。
朝陽之下,林野之中,忽見眾多身影趕了出來,當先數人急掠飛撲而來。
遂聽四方皆有長嘯驚起,彼此呼應。
“天下盟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