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說墨浪天降,激流倒湧,便在石窟徹底坍塌的一刻,三股驚天動地、震古爍今的可怕氣機,頃刻如天雷動地火般狠狠撞在一起。
電光石火,劍光、掌勁、拳影,悉數落罷。
快,忘生忘死的快。
半刹一瞬,所有一切仿似都被黑暗所吞沒,連同聲音也全都消失不見,隻剩下死一般的寂靜。
但片刻死寂,卻被一團狂飆爆衝的激流所打破。
原本湧入的海水,竟在這時被擠壓向外,倒流而回,從中露出一個不大不小的空間。
方寸之地,一隻筋骨畢露,血脈僨張的肉掌,正結結實實落在一個人的胸膛上,狠狠按了下去。
“哇!”
阿修羅尊者雙眸殷紅充血,目眥盡裂,喉舌蠕動一吐,張開的唇齒間一團滾燙逆血便被噴了出來,吐在了那張近在咫尺的白淨麵容上。
熱血衝麵,李暮蟬平靜的表情瞬間被映襯的冷厲森然。
這一掌,他已出了十成力,傾力一擊。
蓋世無雙的掌力落下,強以阿修羅尊者也慘叫嘔血,胸膛都塌下去大半,痛得死去活來。
但是,這人的表情好像在笑,一雙眼睛死死瞪著李暮蟬,咧嘴狂笑,猙獰狠辣。
死去活來,終究還是沒有死啊。
李暮蟬忽覺喉嚨一癢,遂聽“噗嗤”一聲,口鼻中竟也嗆出兩股血箭,額上是一隻攥緊握緊戴有鐵手套的拳頭,阿修羅尊者的拳頭。
不光是拳頭,他的胸膛上,還有一截雪亮劍尖破衣而出,刃口鮮血滑落,寒芒攝人心魄。
朱大的劍。
這一劍,大有將他們二人齊齊洞穿的架勢。
而朱大呢?
二人身側,一道魁偉身影佇立不動,不但生生接下了阿修羅尊者的拳,也接住了李暮蟬的指。
那是乾坤一指。
倘若他一掌已出十成力,那這一指足有十二成的力道,殺機暗藏,隻為一擊斃命,直指朱大眉心。
李暮蟬想要一招了結這二人。
可就是這麽一指,朱大竟然擋也不擋,避也不避,任由李暮蟬一指點落。
指尖之下,是一縷蜿蜒向下的血線,仿佛一條蚯蚓,流過朱大的鼻梁,直掛下頜。
但也隻是如此。
朱大環臂而立,體外更有一層真氣猶如赤火般籠罩周身,尤其是眉心,如有烈焰熊火升騰,似能焚江煮海,身前一尺的海水俱皆沸騰翻滾,豈止是驚世駭俗。
這人仿佛不屑出手,等著麵前二人分出勝負,屆時剩下的那人才有資格與他一戰。
麵對這修至登峰造極、曠古絕今的嫁衣神功,李暮蟬的指,阿修羅尊者的拳,換來的不過是一聲淡淡輕笑,“不俗!”
事實上不光是嫁衣神功,這一刻,朱大身上所展現出來的武學已然貫通東西兩地,達至一種匪夷所思的境界,仿佛無所不通,通天徹地。
“敗!”
阿修羅尊者很短暫,也很輕低的說出了這個字。
他也有些驚歎,李暮蟬居然能在自己與朱大的殺招中尚餘生機,猶有反擊之力,果真驚才絕豔。
若非朱大憑手中神劍破了那神異絕倫的無相神功,李暮蟬或許還有一線勝機。
可惜,百年之功,豈是等閑。
阿修羅尊者已是震古爍今,朱大更是妙參天理,橫絕古今。
這兩個人加起來,普天之下,試問誰能與之抗衡?
李暮蟬倒了下去。
這時,一縷黯淡的天光透下,直直穿破墨浪,自那坍塌的窟窿中落了下來。
天已經亮了,落進來的是一縷朝陽。
而他這一倒,阿修羅尊者驀然反手自指縫間翻出三枚金針,狠狠插入自己的頭頂,而後渾身溢出一股慘烈氣機,閃身一動,便與朱大順著頭頂的天光衝出石窟,欲要生死一戰。
水流卷動,李暮蟬就像沉底的落石,緩緩墜入水中。
終究還是敗了啊。
他睜著眼睛,口鼻中湧著鮮血,手腳似在漸漸僵硬麻木。
但是,望著那縷從高處落下的天光,他還是掙紮著,想要努力去伸手抓住。
天涼了,算算日子,估摸著快要入冬了。
天下欲雪了啊。
李暮蟬靜躺在水中,胸腹的那柄劍像是堵住了他的氣息,也在一點點截斷他的生機。
這朱大的劍法果真驚天地泣鬼神,竟然能算準他五髒變化的方位,一劍破之。
還有阿修羅尊者那一拳,令他的意識都變得模糊起來,渾渾噩噩,頭痛欲裂。
此時此刻,重嚐失敗,李暮蟬心裏所想的不是什麽悔恨,抑或是恐懼還有害怕,反而憶起一些微不足道的東西。
那是在他崛起之前,初來此間,遊山玩水走過的地方,浪跡江湖行過的山水;還有拜訪一些名宿高手,求見江湖大家,被那些人嗤笑和奚落的情景。
這一路走來,回首再看,仿佛所及之地盡是冷風寒霜,刺骨猶寒。
李暮蟬已覺得有些冷。
他眯著眼睛,輕輕握著眼前的微光。
光在遠去,人在下沉,似是快要握不住了。
“這江湖啊!”
李暮蟬嘴唇翕動,心中暗自輕歎。
他就要死了,後世之人再論江湖事,會不會記得他李暮蟬,記得天下盟?
隻是李暮蟬忽然心頭一顫。
因為有一個人沒有奚落過他,更沒有輕視過他。
上官小仙。
想到這個與他始終糾纏不清,於恩怨情仇中幾番掙紮,最後又走到一起的女子,李暮蟬的內心不免有種觸動還有感慨。
即便這人當年是裝瘋扮傻,可也是他過往為數不多僅存的值得回憶的東西。
而非什麽名利權勢……
這些自無數陰謀詭計、反叛背刺中得來的東西,對他而言,還不如街邊乞丐碗裏的一個饅頭值得留戀。
還有李藥師。
這是可以推心置腹的人,也是他的知己,值得性命相托的人……
想到這些,李暮蟬始覺酸楚,同樣也有種前所未有的挫敗感。
他實在太寂寞了。
這種寂寞非是於武道一途而言,而是在這偌大江湖之中,到頭來能想到的居然就隻有兩個人。
但寂寞過後,李暮蟬驀然如釋重負的呼出一口氣,也吐出一口血。
他從不會否定自己的選擇,也不會後悔猶疑。
相反,他慶幸。
能在這翻雲覆雨的江湖中得遇如此二人,足矣。
一口血嘔盡,李暮蟬似也泄去了僅存的氣息,緩緩合上了眼睛。
“小仙……”
數載所求,野心勃勃,刀劍加身,吞吐天地,這種種一切,而今似是都隨著翻滾的濁浪悉數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