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生當然識得謝龍騰。
對於天下盟的每一位高手,每一位盟主,他都了如指掌,盡皆洞悉。
但眼前的這個人,卻讓他心頭有種莫名的悸動,罕見的為之動容。
往日所見,謝龍騰盡管神龍見首不見尾,少有於人前現身,但作為謝家的二少爺,怎麽著也該自有一番異於俗流的氣魄、儀態。
可再看此人,灰袍迎風,披發赤腳,長發糾結如蒿草,都快落到地上了。
這人的麵目已幾乎看不見,亂發之下,隻有一雙幽幽的瞳,用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注視著白先生。
還有嘴,宛如劍鋒般的薄唇不帶半點感情地道:“我讓你放下這個孩子。”
殺機,恐怖的殺機悄然席卷四野,推霜卷雪,露出了一些讓人心驚肉跳的痕跡。
積雪之下,原來還插著不少劍器。
殘劍,斷劍,長劍,短劍,還有鏽蝕到麵目全非的劍……
每一柄劍的旁邊都有一座墳塋。
地上、樹上、山石之上,還有一道道密密麻麻、縱橫交錯的劍痕,逐一浮現。
白先生看著那些劍器,瞳孔為之一縮,“這……這些是……謝氏一族曆代子弟的佩劍?”
如此,那墳塋中所葬之人也就不言而喻了。
當為謝氏族人。
看著那些狂亂無序,無有章法的淩亂劍痕,白先生非但不覺可笑,反而汗毛倒豎,臉色也為之凝重起來,難看起來。
昔年天機老人曾與上官金虹有過一番對話。
其中有一句便是,天下武學的巔峰是什麽?
上官曾言,乃手中無環,心中有環。
這便是武學的巔峰。
更是神佛的境界。
手中無環,便是無招,無招勝有招。
而現在,白先生看著那些劍痕,未曾窺得一式劍招。
非但如此,恍惚中,他隻覺眼前人周身的氣機實在難以形容,明明看著就像一潭死水,無有波瀾,可水下又好像困鎖著一條欲要擇人而噬的毒龍,冰冷殘忍,凶厲駭人,欲要脫困而出,大開殺戒。
濃鬱的死亡氣息悄然彌散於風雪之間。
好可怕的劍法,好凶邪的劍意。
白先生終於開口了,嘖嘖稱奇,眼放精光地道:“謝王孫真是枉為人父,如此一塊絕世璞玉,居然雕琢成了這樣……謝龍騰,不如你和我聯手吧?無須再屈居於李暮蟬之下,得我相助,你定能稱雄中原,橫行無忌。”
他實在驚歎於這個人的天資,明明眾叛親離,父子反目,已是心境有損,不想竟劍走偏鋒,自那絕望和仇恨中生生走出了自己的路。
謝龍騰呢喃道:“謝王孫?”
白先生淡淡笑道:“你莫非想找他報仇?看來你還不知道,謝王孫已於數日前命喪謝曉峰劍下。而這個孩子,便是慕容秋荻與謝曉峰的骨肉。”
此話一出,謝龍騰那雙幽暗無波,死氣沉沉的眼眸猝然間似是不受控製的顫動起來。
“死了?”
白先生臉上的笑意忽然不見,蓋因他發現這人好像有些不太對勁啊。
“父親!”謝龍騰忽然掩麵啜泣起來,但那指縫下很快又透出聲聲癡笑、怪笑,隻把這人笑的雙肩抖顫,如瘋如魔,“哈哈,居然死了,還是死在謝曉峰的劍下。”
白先生火上澆油地道:“李暮蟬回來了。”
語氣稍一停頓,這人又補充道:“還有,謝曉峰已下華山……依我看他們二人必有一戰。”
白先生一麵試探,一麵欲要抽身而退。
可就在他準備離開之際,雪幕中乍見一抹綠芒吞吐而至,破空飛來。
“多謝告知,留下命吧。”
白先生眼前一空,卻見謝龍騰已然消失不見,綠芒似無人操持,瞬息已在麵前。他正待招架,身後忽覺一陣寒意,眼角餘光就見一道鬼魅般的身影與自己貼身背靠而立。
“嗬!”
不驚,不慌,一聲輕笑,白先生側首躲劍的同時,已將謝小狄放在地上。
而他身後的謝龍騰看也不看,順勢探手一接,已將那名劍綠柳握入掌中,旋即回身一斬。
劍光破風斬雪,隻若當空掛起一輪青月。
白先生同樣不曾回頭,仿似早有預料,身子往左傾斜一倒,宛如陀螺般在雪地上轉出一圈,已將身後的劍招避過。
這人身法輕靈飄逸,一個騰挪就已閃到謝龍騰的身側,抬手一掌,雄渾掌力直擊其腰腹。
掌未落,勢已起,此人施展的居然是密宗黃教的鎮教絕學密宗大手印。
那原本無甚出奇的一隻手,而今甫一運功,陡然膨脹起來,變大一倍有餘,掌心氣血匯聚,生硬如鐵,推動間風雪倒流,飛沙走石,威勢好生驚人。
即便謝龍騰再驚才絕豔,再與眾不同,但在他這位朱氏族老的眼中,終究是螢蟲之光。
這天下可不是誰都能如李暮蟬那般妖孽,僅憑數載、十數載氣候便能力敵絕頂,無有抗手。
“原來如此,看來你就是李暮蟬口中那所謂的朱氏族老。”謝龍騰嗓音沙啞,仿若鷹鳴鶴唳,怪笑一聲,不知是人隨劍動,還是劍隨人飛,眼看就要被一掌拍中,他左手猝然一翻,袖中乍見一口古劍急吐而出,正是藍山古劍,“也罷,今日我便以你試劍,以飼毒龍!”
“毒龍?”
眼見古劍攔路,白先生當即中途撤招,驚疑而退。
謝龍騰橫劍在手,渾身氣勢詭譎莫測,劍勢節節攀升,劍意銳旺衝霄。
可古怪的是,氣勢雖在攀升,然謝龍騰整個人卻好像變得了無生機,寂然不動,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晦澀難言的氣機。
這股氣機比煞氣更凶,比劍氣更銳,比邪氣更邪,比殺氣更讓人心悸。
這是死亡的氣息。
至盡至絕,至凶至邪。
“這是燕十三的奪命劍法?”白先生雙眼微眯,眼中精光一爍,“不,似是而非。”
驀然,死氣襲至。
漫天劍光之下,白先生突然睜大了雙眼,表情也凝固在了臉上,因為他發現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自己眼前的天地怎麽變成了紅色,紅色的雪瓣,片片飄落,美麗的有些妖異。
不光雪是紅色的,連山石草木仿佛也都變成了紅色,一切種種盡皆化作紅色,再無其他顏色。
而謝龍騰呢?
謝龍騰手中已無雙劍,而是抱著那尚在昏睡的孩子,轉身步入風雪之中,去的飄忽。
白先生定定瞧著,滿眼震怖,驚駭欲絕。
點滴血線,自其額頭蜿蜒淌下,掛上雙眼,染的鮮紅。
隨後。
“撲通!”
屍體倒地,一劍斃命。
竟是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