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那是何人?”
“謝龍騰!”
湖畔再起驚呼,卻見遠方茫茫雪林之上,有一人頭戴鬥笠,腰挎雙劍,整個身子幾乎藏進了一件寬大的青袍中,明明不見如何動作,卻輕如無物,腳下枯葉流轉,匯聚如河,像是自天地盡頭鋪至翠雲峰下。
隻這出場所展現的氣象,一群人已忍不住為之瞠目結舌,震撼難言。
“想不到這人的一身武功竟然精進到了如此地步。”
湖畔一角,一個瞧著落魄的漢子正壓低了笠沿,遠望著謝龍騰,眼中難掩驚色。
這人竟是龍小雲。
李暮蟬重現江湖,金老七身死,天尊又於旦夕之間化為塵埃,而反叛天下盟的幾位盟主就隻剩他一個了。
現在哪兒都不安全,唯有這金陵城尚能供他喘息。
眼見謝龍騰竟不聲不響已躋身當世絕頂,龍小雲心中實在是五味雜陳。
此人當年的實力與他在伯仲之間,本以為這些年二人仍然旗鼓相當,哪想回首再看,對方竟已一騎絕塵之勢將自己甩在了身後。
為什麽?
論天賦他自悟《憐花寶鑒》,自認不輸任何人,可明明以同樣的實力為起點,為何對方卻能這般勇猛精進,遠超自己?
龍小雲是個聰明人,不過心念幾轉,便已有了答案。
仔細想想,這謝龍騰雖為天下盟盟主之一,卻不愛享受,不近女色,不貪金銀,不為外物所動,終日隻喜歡練劍苦悟,於翠雲峰峰頂打磨一身所學,癡迷劍道而不可自拔。
而他呢,自從掌權握勢之後,心中無時無刻不是想著如何壯大自己,想著陰謀詭計,想著爭權奪勢……
名利遮眼,他卻是忘了,這江湖來去,說到底還得以實力為尊。
越是細想,龍小雲的氣息便越是發顫,表情也在不住掙紮。
一種前所未有的挫敗感幾乎令他崩潰。
“唉,何必執著啊。”
忽然,一聲低語將其自煎熬中拉扯了回來。
卻見李曼青不知何時已站在龍小雲的身旁,遠望著登山而上的謝龍騰,嘴裏驚歎有聲的同時,還不忘出言道:“待此戰落幕,龍大哥不如隨我回保定吧。”
龍小雲先是一驚,然後怔住,接著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等待之際,天光漸亮,寒風又起,天地間忽見點點晶瑩當空墜落,隨風而**,漫天飛霜。
“何人?”
便在眾人心潮澎湃的時候,不遠處乍聞一聲清越劍吟,由遠及近,來勢極洶。
觀戰眺望的眾人隻依稀瞧見一角青衫,來人已橫身破空,如神鋒出鞘,自湖畔提縱躍起,風也似的掠過綠水湖,如一抹青色流雲遙遙射向翠雲峰。
“那好像是‘一劍飛雪’薛青碧。”
但話音未落,滿場眾人但凡江湖劍客無不變了臉色。
“嗯?”
“這是怎麽一回事?”
“發生了什麽?”
……
之所以如此,蓋因他們所配劍器竟然不受控製的開始震顫起來。
劍鳴此起彼伏,連綿不絕,隻把一群人駭的麵無人色,像是活見了鬼。
天地消殘,肅殺驟起。
無形中,所有人隻覺空氣中似是多出縷縷徹骨寒意,竟讓人有種切膚之痛,俱皆動容。
就在他們按劍驚疑的同時,天地間的飛霜驀然變得驟急狂亂,平地掀起陣陣狂風,霎時間飛沙走石,天昏地暗,將一群人迫的連連後退。
眾人全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駭了一跳,驚呼連連,忙退避左右。
而在那塵風雪浪之中,一人肩披白發,背負謝氏神劍,正邁步而來,旁若無人的行至湖畔。
隻是這股勁風之中,盡管退避者居多,但仍有寥寥數人紋絲未動,冷眼旁觀。
一人穿著打扮似是山匪草寇,滿身的風塵,明明一副五大三粗的身子骨,不想卻配著一張鵝蛋臉,細眉鳳眼,麵相陰柔。更與眾不同的是,此人相貌極為年輕,可頭頂的發絲間已有大片大片的白發,卻是個少白頭。
這人右肩還蹲坐著一隻威風凜凜的飛禽,如鷹如隼,翎羽金黃似劍,雙眼凶光大盛,正擰轉著脖子高聳著腦袋死死盯著來人。
肩上飛禽欲撲,青年則是環臂而立,眯眼斜睨,當真傲氣淩人。
至於其他幾人,分別是一個頭戴古冠,背負長劍的灰袍老道,和那南海劍派的白衣劍客,以及孔雀山莊的莊主秋水清。
勁風起的突兀,散的莫名,轉眼又憑空消散。
眾人回神再看,隻見湖麵上站著一人,負劍而立,淩波不沉,頓時失聲開口:“三少爺?”
“啊,那是三少爺。”
“他就是謝曉峰?”
“不錯,他就是神劍山莊的三少爺,劍神謝曉峰。”
……
謝曉峰無視旁人的目光,麵無表情的止步於湖麵,再無動作,像是等待著什麽。
所有人也都心知肚明,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神劍山莊之所以淪落到今天這般地步,可是和李暮蟬脫不了幹係。再加上慕容秋荻的死,不用多說,二人此番定是難免一場生死決戰。
謝曉峰到了,李暮蟬又豈會遠。
“來了!”
不知誰啞聲低語了一句,原本吵嚷的人群瞬間歸於寂靜。
寒霜飄卷,飛雪彌天。
透過漸濃的雪幕,但見綠水湖的盡頭,一葉扁舟正緩緩駛來。
天地盡白,卻是難掩那一襲黑衣,仿佛奪盡光華,散發著某種神異魔力,令人看上一眼便再難移目。
這個人究竟有多強,在所有人的心底早已成迷。
李暮蟬來了。
他袖手而立,身前雪幕竟好似撥雲見日,變的清晰。
在舉世矚目之下,這個人始終顯得從容,優雅,顯露著笑意,仿似天地間已沒人能令他變色,令他失態。
李暮蟬不光要麵對尋常人的目光,還有那眾多江湖高手,後起之秀,武林翹楚所投來的,充滿了侵略性,充滿了敵意,欲要取而代之的眼神。
這種眼神無疑是極為可怕的,何況是數百道、數千道這樣的眼神全都落在他一個人的身上,簡直讓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可惜,他們隻敢看,不敢動,隻敢想,不敢做。
他們也都明白,或許將來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隻要這個人一天不死,他們永遠就隻能隱忍不發,甚至是忍到死也沒有出頭之日。
倘若以往“無敵”二字隻是某種形容,那如今,這兩個字已真真切切化作血肉之軀,出現在了他們的麵前。
天高地闊,飛雪蒼茫,李暮蟬立於殘葉般的小舟上,扁舟剪浪,寒風灌滿衣襟,隨著青絲揚起,他就像帝王巡視般掃量了眾人一眼,然後輕描淡寫地道:“不錯!”
這是一種對後來者的審視,評價,還有誇耀。
但這兩個字,對有的人而言卻如同羞辱。
那環臂而立的青年冷哼一聲,聲如洪鍾,隻把身旁眾人震得頭暈眼花,踉蹌而退。
隻是他正欲邁步,卻見李暮蟬眸光偏轉,已然瞧來。
四目相對,此人抬至半空的右腳竟是再難落下分毫。隨著李暮蟬雙眼驟眯,青年臉色瞬間蒼白,悶哼一聲,不進反退,腳下連退數步,步步生印。
“天禽門?很好!”
李暮蟬反而更加讚賞了。
“不要心急,我給你時間邁出這一步。”
這偌大江湖,總算有無所畏懼的後來者。
他可不想孤芳自賞太久,更不想寂寞太久。
放眼所及,群雄噤聲,眾強垂首。
何為絕頂?
這便是天下絕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