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中。

鹹陽大‘地震’。

沒有任何征兆,沒有任何預兆,大量秦卒出現在了城中,大肆抓捕著各類官員,上至九卿重臣家眷,下至尋常的胥吏、鬥食小吏,抓捕的異常突然,沒有給城中市人任何的反應時間。

等他們意識到出事時,已有大量官吏出事。

隻是具體發生了什麽,卻是無人知曉,也無人打聽出來。

城中的市人都看得出來,這次城中發生的事非同小可,連九卿重臣都出事了,事情絕對不可能小,而且若真去盤算下來,定能發現,城中至少有數以千計的人被捕入獄。

更關鍵的是。

原本已半隱於幕後的始皇,今日又重新回到了台前。

也重新攬過了大權。

城中的大肆抓捕依舊在繼續。

並無停歇的跡象。

甚至還有越演越烈的狀況。

鹹陽城中市人,附近的民人,都對今日發生的事,充滿了好奇。

然而地方官吏卻全都緘默不言。

終於。

在日落時分。

有人打聽到了一些消息。

朝中有大臣,趁始皇虛弱,意圖發動政變,隻是為始皇早早發現,並隨之粉碎。

這個消息一出。

鹹陽城中一陣嘩然。

隨之而來的,便是各種叱罵跟憤怒。

始皇在秦人心中便是天。

高高在上。

不容任何人詆毀,更不容任何人羞辱,如今竟有人敢把主意打到始皇頭上,這又如何不讓秦人怒不可遏?又如何讓秦人不感到義憤填膺?

鹹陽的秦人難得態度一致。

對於朝廷正在抓捕的逃犯,全都無比積極的告發。

城中動靜不歇。

此刻。

鹹陽宮內。

扶蘇正跪在殿內。

他雙手掌地,身形顫巍著。

他已知曉了之前章台宮發生的事,聽聞消息,整個人如遭雷擊,近乎是跑著,去見的始皇,全程不敢有任何耽擱,唯恐讓始皇生出猜忌。

隻是在聽到始皇下令,等查明趙高等人同黨後,便將趙高等官員,連同胡亥一並誅殺時,扶蘇怔住了。

盡管自己此時不該為扶蘇聲張,卻依舊咬著牙,想為胡亥爭取一條活路。

正在氣頭上的始皇,根本不聽他任何話。

滿心隻有殺意。

扶蘇跪在地上,痛哭失聲著:“父皇,兒臣懇請父皇,放幼弟一條生路,兒臣相信,謀逆之事,胡亥並不知情,胡亥對父皇的感情,日月可鑒,豈會在這時加害陛下,兒臣認為其中定有隱情。”

“請父皇嚴查。”

“朕如何做,還輪得到你來教?!”嬴政冷冷一聲。

“兒臣不敢。”扶蘇身子顫抖的更厲害了,臉色更是蒼白一片,又驚又恐道:“兒臣隻是認為,胡亥或許真沒有參與此事,在事情沒有查清之前,就將胡亥定罪,實在有些欠妥。”

“兒臣希望父皇……”

“住口!”嬴政突然拍案怒喝了一聲,隨即臉色閃過一抹潮紅,露出一抹痛苦之色,粗重的喘息了一聲,又漸漸平息下去:“這次宮中政變牽涉的是非曲直,朕心中自有計較,還容不得你來指指點點。”

“你此刻倒是顯得兄友弟恭起來。”

“朕若是告訴你,若非朕警覺,提前得知了消息,不然你現在見到的朕,隻是死人一個,不過你恐也根本不在意,朕死不死,你又豈會在意?你甚至巴不得朕就死在章台宮。”

“兒臣絕無此心。”扶蘇大汗淋漓。

“你為胡亥辯護,但你可知,胡亥等人可從未想過放過你,早就想好將你取而代之,甚至他們就當著朕的麵,說出了自己想要達成的目的,偽造朕的‘遺詔’,直接廢了你,你現在還想替胡亥說情嗎?”嬴政麵色倏地一沉,冷冷的看向扶蘇。

扶蘇臉色微變。

他緊緊咬住牙關,卻是不說話了。

嬴政冷哼一聲,繼續道:“你當真以為,這就是全部了?”

“你為大秦儲君,業已理政多日,在朝堂影響力漸深,若是胡亥將你取而代之,恐會在朝堂引起一陣非議,因而胡亥等人根本就沒想讓你活著,趙佗更是準備了兵馬,就設伏在章台宮外,隻要你出現,便立即下令亂箭齊發,將你射死在宮中,你隻要一死,群龍無首之下。”

“他胡亥就是大秦的最好人選。”

“有著趙佗、胡毋敬、禦史德等人撐腰。”

“就算朝堂有異議,有不解,但他依舊能夠坐上皇帝寶座。”

“更為甚者。”

“他們早就有了弑君的想法。”

“如果朕沒有提前得知消息,沒有提前安排人手,以朕目前的身體,以趙高多年的謀劃,朕又豈會是趙高敵手?而今隻怕早已橫死在宮中,還能讓你有機會,在朕麵前大放厥詞?”

“你口口聲聲為胡亥辯護。”

“但你又對你這位弟弟了解多少?”

“他真的不敢殺你?”

“若是他即位,你認為他會放過你?放過你這個舊儲君?”

嬴政怒喝連連。

既是怒扶蘇的不爭,也是怒扶蘇的荒唐。

別人都把劍落到脖子上了,竟還想著為別人考慮,當真是荒謬至極。

如此儲君,焉能成事?

而且……

他同樣信不過扶蘇。

他現在已經信不過任何人。

如今的扶蘇,在嬴政眼中,全是假仁假義。

扶蘇一臉痛苦。

他並不知該如何辯白。

但他卻明白,父皇已動了殺心。

若是自己不能勸阻,胡亥恐真就要死了。

甚至,父皇早就宣布了胡亥死刑,不然父皇隻需下令嚴查,到時官員又豈會真的不顧胡亥死活?但父皇這次卻是連查都不查,直接就定了胡亥死刑,這分明是沒有想過給胡亥活路。

扶蘇撲拜在地,悲愴的哭聲,回**在沉沉大殿,扶蘇艱難的開口道:“父皇,兒臣實在不敢相信,胡亥會參與此事,兒臣也始終相信,胡亥跟此事無關,都是趙高等人一意孤行,試圖將胡亥給拖下水,兒臣……再請父皇明察。”

扶蘇的額頭重重的叩在地上。

見狀。

嬴政滿眼冷冽。

眼中甚至浮現了一抹厭惡。

他大袖一揮,對扶蘇的話置若罔聞,冷聲道:“扶蘇,你當真以為,朕不知你的真實想法?”

“不過是借這次的事,為自己謀取政治利益,為天下傳言一個兄友弟恭的名聲,為自己獲取更多的政治資本,給大秦的這些朝臣樹立一個‘寬厚待人’的形象,你這點伎倆,朕隻是不屑拆穿罷了。”

“你當真以為朕看不出?”

聞言。

扶蘇一下愣住了。

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

更不敢有。

他一臉驚恐的道:“父皇,兒臣絕無此心,胡亥乃自己兄弟,我身為兄長,豈能見死不救?又豈會在這種事情上,去算計?兒臣又豈是這種不忠不悌之人?”

“兒臣委屈。”

扶蘇跪伏在地,已痛哭失聲了。

他真的怕了。

從來沒有哪一刻,他對始皇這麽陌生,陌生的像是個生人。

他更沒有想過,始皇會如此看自己。

嬴政神色依舊冷漠,形如一尊木雕,沒有任何情緒表露,他冷聲道:“說完了?說完了就可以出去了,朕還有很多政事要處理,至於你經手的那些,即日起,也不用負責了,你就下去好好反省吧。”

“什麽時候反省清楚,什麽時候再來見朕。”

“父皇……”扶蘇已淚流滿麵。

“下去!”嬴政直接一道怒喝,根本不願再聽扶蘇任何話。

扶蘇艱難的撐著地麵,站了起來,一臉的委屈跟痛苦,隻是見到始皇滿眼寒霜,又不敢再惹始皇動怒,最終張了張嘴,卻是什麽話都不敢說出口,轉身離開了。

嬴政麵不改色。

他輕輕咳嗽了幾聲,也是重新提起精神,開始處理起繁瑣的政事。

他信不過任何人。

他如今也信不過李斯。

因而,在章台宮的事件爆發後,他就已將李斯的大權收回了,朝堂一切政事,都由他自己處理,絕不會再經由其他人之手,對於這個情況,李斯並無任何意見,很幹脆的將權柄讓出。

也不得不讓。

鹹陽已陷入到一片動**。

……

酷暑七月。

入夜卻是清涼宜人。

夜空碧藍,殘月高懸,微風徐徐拂麵,吹動著院中的樹葉,院中的水井,此刻也在月光的照耀下,泛著粼粼波光,日間令人煩躁不堪的連綿蟬鳴,此刻也停止了。

天地間幽靜的令人心醉。

贏斯年在院中搭了一個木板,就這麽躺在木板上,身子批了一層薄薄的粗布,隻是簡單的蓋了下肚子,就這麽百無聊賴的看著皎潔的星空。

此時。

嵇恒回來了。

從一旁的小院走了出來。

手中多了一份泛黃的‘紙’,他將這張紙卷起,放在了一旁的案上。

見狀。

贏斯年好奇道:“夫子,這紙成功了?”

嵇恒搖了搖頭,道:“隻是見胡亥沒回,替其收了進來,以免下雨,將這紙打濕了,至於成沒成,這還是交給胡亥自己弄吧。”

“哦。”贏斯年點點頭。

就在嵇恒跟贏斯年有一搭沒一搭聊著時,嵇恒的門外響起了一道急促的敲門聲。

扶蘇的聲音急切的傳了進來。

“嵇先生,快開門。”

“出大事了。”

“還請先生救救胡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