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畫地為牢
王定被莫洗刀罵了一句匹夫,但他卻一點兒也不生氣。在他理解中匹夫指的是有勇無謀的那類人,而莫洗刀顯然就屬於這一類。事實上,把莫洗刀和張狂騙進供奉著太祖皇帝墨寶的雅間沒什麽,即便被人知道了兵部也不會太過為難,莫洗刀隻需咬定自己不知道這屋子有什麽特別之處,兵部的官員最多嚴加斥責罷了。
他等的就是莫洗刀發怒,等的就是莫洗刀破門而出。
私闖和破壞,是兩個概念。
當張狂沒拉住莫洗刀被他一拳轟碎了房門之後,張狂就知道事情壞了。而莫洗刀在破門而出之後聽到那些人的呼喊,一瞬間也明白了怎麽回事。他就好像被一盆冷水從頭頂澆落一樣,清醒之後冷汗一下子從後背上冒了出來。
“卑鄙!”
他指著王維罵了一句。
王維聳了聳肩膀,微笑著往後退到王定等人身後。王定早就派了人站在客勝居門口等著,見莫洗刀破門而出後那仆從立刻飛奔而出直奔長安府衙門。一樓大堂裏的邊軍們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他們全都站了起來看向樓上。
他們沒反應過來,但方解卻立刻就想明白了怎麽回事。就在不久之前,張狂剛剛給他講過太祖皇帝微服巡查長安城的時候幾次在客勝居吃飯的事。隻是他沒有想到那個王定竟然陰險到了這個地步,竟然誘使莫洗刀破壞供奉太祖遺物的房間,這罪過往大了說就是叛國謀逆!
王定站在樓上忍不住笑了起來,他伸手指了指被張狂拉住的莫洗刀微笑著說道:“就說你們這些人都是白癡,今兒才知道原來不止白癡,竟然還存著叛逆謀亂之心。這事說什麽也瞞不住,身為大隋子民更不能眼睜睜看著有人破壞太祖遺物而坐視不理,我已經派人往長安府報官了,你這賊子就等著下獄坐牢……即便不砍了你的頭,這輩子你也休想從大牢裏出來了……還想進演武院?哈哈哈哈”
“我先殺了你!”
本來喝了不少酒就容易衝動的莫洗刀被王定激發出了一身怒火,他猛的跨步向前就要擊殺王定。
張狂連忙從他後麵抱住,急切勸道:“莫大哥,別再中了他的奸計!他就是想激怒你對他動手,這樣你的罪過就算坐實了!他們就能說你蓄意對太祖不敬,他們阻止你,你卻試圖殺人滅口!你再動手,真的百口莫辯!”
“還有個聰明人。”
王定嘿嘿笑了笑,指著莫洗刀的鼻子尖道:“賊子,即便你不動手又能如何?你對太祖不敬的事已經犯下,誰還能幫的裏你?誰幫你誰就是惹禍上身!若我是你,要麽就跪下來求饒,說不得我們幾個念在你是大隋邊軍出身為國也立過些許功勞的份上,替你在官府說幾句好話。要麽……你現在就殺過來,看看能不能把我們幾個都殺了。你可以試試啊,如果我們幾個都死了,就沒人指證你……下麵都是你們邊軍的人,還不是你們想怎麽說就怎麽說?隻是……今兒這些人若是幫了你,誰能保證日後他們能不死?”
莫洗刀的肩膀劇烈的顫抖著,他的眼睛直直的看著王定,怒火在他的眼睛裏不斷的升騰,幾乎從眼眶裏溢出來。隨著王定尖酸刻薄的話說的越來越多,他的眼睛變得越來越紅。
“莫大哥,別聽他的話,咱們下去,自己去官府認罪!”
張狂抱著莫洗刀的腰,就要往下走。
王定冷哼了一聲,擺了擺手吩咐道:“攔住他們!”
“現在想跑了?別做夢了。剛才我已經說過,除非你把我們幾個都殺了,否則今兒絕下不去客勝居這二樓,你破壞太祖遺物的證據我們得看護著,而你這主犯我們更不能放走!”
那些名門出身的公子隨即向前幾步,將樓道全都封住。王定等人的仆從也紛紛上前,把張狂和莫洗刀死死的圍在裏麵。
“大哥,這事怪我!”
張狂緊緊抱住莫洗刀勸道:“若不是我想著能維持和氣,也不會中了這些卑鄙小人的奸計。今兒這事咱們都躲不開了,但不能再動手傷人,一旦動手,他們給你我安加的罪名就更多!”
“是啊……無論如何也躲不開了。”
聽到張狂的話,莫洗刀緊繃著的身子忽然逐漸鬆懈下來。他回頭看了張狂一眼說道:“你放開我吧,我聽你的。不與他們動手就是了,大不了後半生在牢裏度過而已。”
張狂一怔,猶豫了一下將莫洗刀放開後說道:“莫大哥說的對,咱們本就光明磊落怕什麽,難道朝廷還隻聽他們一麵之詞不成?是他們把咱們騙上來的,隻要說清楚朝廷必然不會冤枉咱們!”
“是啊……朝廷不會冤枉咱們……”
莫洗刀忽然笑了笑,轉身對張狂說道:“其實自東楚活著回來,我就一直在想……朝廷真的是公正的嗎?”
他驟然出手一把抓著張狂的腰帶,直接將張狂從二樓扔了下來。
“我忠君盡責,一生至今為大隋殺敵超過一百五十人,我手上的血都是大隋敵人的,從來沒有染過同胞之血。但是今日隻怕要破這殺戒,事已至此我也沒什麽好說的,朝廷要是會信你我是被冤枉的才怪,你還看不清這朝廷?我莫洗刀光明磊落大丈夫,怎麽能坐牢?既然被人冤枉,那今日我就把這冤變作不冤好了!”
我是光明磊落大丈夫,怎麽能坐牢?
一瞬間,殺氣四溢!
這濃烈到令人窒息的冰冷氣息在二樓上一散開,王定等人都吃了一驚忍不住後退。他們誰也沒想到,暴怒的莫洗刀竟然帶著這樣令人膽寒的殺意。他們這些世家公子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邊軍身上的血腥味有多濃!
……
……
“莫大哥不要做傻事!”
在半空中翻身落地的張狂對樓上急切喊了一句,眼神裏都是乞求。雖然他們這些人今日大部分是初次見麵,但同是邊軍出身讓他們之間本來就有自然而然的親近。他知道若是莫洗刀再動手的話,真的就無可挽回了。
張狂回頭尋找方解:“方兄弟,快勸勸莫大哥!我們被人算計了闖進了供奉太祖遺物的房間,你們都勸勸莫大哥不要再衝動了!”
邊軍們都聚集在樓下,已經有人要衝上去將莫洗刀搶回來。張狂回頭大喊的時候人們才發現,之前和莫洗刀張狂坐在一起的那個少年竟然不見了。誰也沒在意,他是什麽時候跑出客勝居的。
“懦夫!”
有人忍不住罵了一句:“臨危自己逃走,算什麽兄弟!”
“邊軍怎麽會有這樣的敗類!”
就在邊軍開始憤怒的時候,忽然客勝居外麵人影一閃。嘭的一聲,一道佝僂卷曲的身影被人從門外丟了進來。那身影被丟進屋子裏撞翻了一張桌子,酒水和飯菜都砸在他身上,顯得狼狽不堪。
人們的視線聚集過來,見方解緩步從門口走了進來。而之前被丟進大堂裏那人,正是一開始就守在門口等著去官府報信的王定的仆從。
張狂麵露愧色,對方解微微頷首示意。
方解點了點頭,也不理會那些邊軍士兵們或詫異或歉然的眼神,筆直的走到樓下對莫洗刀說道:“莫大哥,咱們不管是不是被人冤枉了,今兒錯事已經犯了就不能逃避,但……莫大哥說的對,咱們是光明磊落的大隋邊軍,即便是認錯咱們也要自己走去衙門,自己去說。若是有人攔著你去長安府報官認罪,今兒咱們在場的邊軍兄弟沒人答應!”
“對!”
張狂眼神一亮,立刻就明白方解的意圖是什麽。他馬上振臂高呼道:“我和莫大哥一塊去長安府去兵部認罪,咱們自己走去,要是有人阻攔咱們去自首,隻怕別有居心!”
樓下的百多名邊軍立刻跟著喊道:“看誰敢阻攔!”
“誰若是動手,問我們答不答應!”
站在窗口看著外麵亂象的侯文極忍不住多看了方解一眼,微微頷首,眼神裏閃過一絲讚許。
這突然的變故讓樓上的王定臉色一變,他沒想到自己安排在門口的仆從居然被人抓了回來。如果莫洗刀不去長安府而是去兵部,這事也就不那麽容易辦了。兵部的人要調查,地方府衙也插不上手。這客勝居裏現在都是邊軍的人,他們一旦串聯起來再反咬自己一口就麻煩了。他這個層次的人還不知道兵部如今連個主事的人都沒了,自然擔心自己偷雞不成蝕把米。
長安府府尹崔大人和他父親算是舊交,什麽話都好說些。隻要將這人先關入長安府,兵部想要調查也先要通過崔大人。後天就是演武院考試,莫洗刀無論如何也沒了機會。再者,他對王維可不怎麽信任。萬一王維扛不住兵部的壓力將實情說出來,他也別想再進演武院!
“不能讓他走,劉煥,你去報官!其他人跟我將這賊子拿下,誰敢上來搶人誰就是叛國謀逆!”
與他同來的一個世家子弟立刻應了一聲,轉身就要下樓卻被邊軍封住了樓梯根本就下不去。他想直接從二樓往下跳,可一看下麵那麽多虎視眈眈的邊軍又沒敢。
“沒事!”
王定冷笑道:“隻要咱們困住這個人,用不了多長時間官府的人就能來!”
莫洗刀此時也冷靜了不少,臉色變幻不定似乎是在猶豫著什麽。方解和張狂在樓下苦勸,他卻沒有什麽反應。
客勝居裏的其他客人們也都湧了出來,有人怕惹禍上身往外跑。方解本想將這些人都攔住,可卻不敢隨意出手傷人。
就在這個時候,莫洗刀忽然狂傲大笑起來!
“方兄弟!張兄弟!諸位邊軍兄弟!”
莫洗刀對樓下眾人抱了抱拳大聲說道:“今日這恩義,莫某全都記在心裏。但若是因為莫某一人而連累了兄弟們,耽誤了兄弟們的前程,莫某良心不安。這世道就是如此,咱們這些卑微邊軍哪裏能求到什麽公道?”
“今日之事,終究是莫某一人的過錯,與你們都沒有關係,邊軍兄弟之情我永世不敢忘記,待來世若是還有機會相識,咱們再不醉不歸!兄弟們都退後吧,不要再插手!人生最長百年,死不過早晚。”
他轉頭看向王定等人緩緩說道:“但我死之前,害我之人又怎麽能繼續活下去?我走黃泉路……你們就給我做奴做仆吧!”
說完這句話,他猛的往前跨了一步麵向王定等人。
一瞬間,一股暴烈的風從他身上卷起來。嗤啦一聲,他身上的軍服瞬間崩碎,如一片漫天飛舞的殘蝶紛飛。**著上身的莫洗刀長發亂舞,如魔似狂。
風怒卷中,他一步一步前行。
古銅色的肌膚上,橫七豎八的都是傷疤。那些疤痕之密集,看起來就好像他身上布滿了蛛網一樣令人觸目驚心。那一道一道的傷疤,如同惡魔裂開的嘴一樣猙獰的笑著。
王定等人嚇的麵無血色,他雖然修為不俗,可此時莫洗刀身上那暴烈的殺意讓他根本就生不出抵抗之心,那種氣勢,根本就不是他能承受住的。他一邊後退一邊顫聲道:“王維,王維!快殺了他!殺了他!”
可此時他才發現,王維竟然早已經退到了眾人最後麵!
就在他回頭的一瞬間,莫洗刀猛的一抬手,身子化出一道殘影,嘭的一聲之後,那強有力的右手已經攥住王定的咽喉。肌肉條條凸起的右臂緩緩上舉,王定的身子竟然被他單臂舉了起來!
方解和張狂等人立刻往上衝,試圖阻止莫洗刀殺人。人群潮水漫堤一樣往樓上湧,但顯然已經來不及了。
就在莫洗刀手指剛要捏碎王定頸骨的一刹那,在客勝居裏的所有人都似乎隱隱聽到了歎息般的一聲輕語。
很輕。
很短。
隻有四個字。
畫地為牢
這四個字傳進每個人耳朵的一瞬,客勝居裏的空氣猛然一僵!整個酒樓如同被剝離出塵世,靜止在一個另一個空間之中。就好像畫麵被定格一樣,樓子裏的人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或奔跑,或呼喊,或揮舞手臂,或攀爬樓梯……但他們,都失去了自由,一動不能動,如同滿滿一樓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