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五章 回家和報仇

蒙元人進擊不用戰鼓而用巨大的牛角號,聲音低沉,但可傳數十裏。除了後隊戒備的人馬之外,大約有三萬名騎兵離開自己心愛的戰馬,或是手持彎刀盾牌,或是拿著並不順手的漢人的長槍,或是扛著雲梯,或是推著那架簡陋的攻城錘緩緩靠近山穀。

因為山穀狹細,主攻的三萬狼騎隻能一條長龍似的進入。一邊行軍,狼騎士兵們一邊用彎刀敲打著自己的胸甲。因為石頭牆修建在山穀內一裏遠的地方,三萬人的隊伍也不可能完全進入峽穀。這時候他們敲打著胸甲,是在為自己鼓舞士氣,為前麵的戰友送行。

草原狼騎的皮甲格外的堅韌,這和他們的生活習慣也不無關係。草原人吃飯都是徒手抓肉,出了烤饢之外幾乎不吃其他麵食素食,吃完肉把手上的油就在皮甲上抹一抹了事,久而久之,皮甲上的油膩厚厚的一層,雨打不進。

被油泡透了的皮甲變得極有韌性,羽箭力度小一些都無法穿破。不過狼騎現在麵臨的困難不隻是他們不熟悉的攻城戰,還有手裏的兵器。對於步戰來說,彎刀發揮出來的威力比騎戰就小的多了。彎刀的弧度能在騎戰中擦身而過的時候對敵人造成最大限度的傷害,彎刀造成的傷口都很長,即便不是致命傷也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這個時代的醫療水平,還不足以讓軍醫輕易的應付這樣的傷勢。

可是步戰,彎刀太短,與手持長槊長槍的漢人士兵相比就處於劣勢。即便是相比大隋步兵製式橫刀也還是短了不少,這在戰場上可是致命的缺陷。

闊克台蒙烈親自指揮,看著隊伍進入峽穀之後他將手裏的令旗高高的舉起來,巨大的牛角吹響,前進的隊伍緩緩的停了下來。因為蒙元人沒有什麽步戰經驗,停下來的時候也不似大隋戰兵那樣習慣性的結成陣勢,看起來有些散。

但蒙元狼騎有著很完整的建製,十人隊,百人隊,千人隊,萬人隊,各自在頭目的帶領下聚集,所以雖然散但並不混亂。

“哲裂別”

闊克台蒙烈吩咐道:“帶三個千人隊,你打第一陣。闊別貼兒,你帶兩個千人隊為第二陣,瑪漢,你帶兩個千人隊為第三陣,務必一戰破敵,大汗還等著咱們回去,你們的家人也在等著你們回去,離開草原已經快三年了,家裏的崽子們都已經長大了不少吧。想念你們溫暖的氈房嗎,想念你們白淨的女人嗎,想念草場上射獵縱馬的日子嗎,那就去吧!”

他將令旗朝著石頭牆那邊一指:“用你們鋒利的彎刀割下敵人的頭顱,長生天會賜予你們無窮的力量,黃金家族的光芒照耀在你們身上,你們將刀槍不入!讓那些漢人看看,誰才是真正的勇士!”

“呼哈!”

狼騎士兵們大聲的呼喊著,沒有人注意到蒙烈的話與以往有所不同。他這次沒有提到明王,沒有提到大雪山大輪寺。

狼騎士兵們心裏想著的是快些打完這一仗回答家鄉,擁抱著豐滿的妻子,將孩子高高舉過頭頂。誰又會去在意蒙烈的話裏沒有提到誰呢,他們已經歸心似箭。

“勇士們!”

哲裂別抽出彎刀往前一指:“順著大汗召喚的方向衝過去,讓那些孱弱的漢人在彎刀下哭泣乞求吧!你們都是喝著血長大的狼,而漢人注定是被咱們吞食的羊!”

“呼哈!”

“呼哈!”

衝鋒的喊聲響徹峽穀,那聲音在峽穀上來回盤旋。

第一個千人隊在千夫長的帶領下開始加速狂奔,最前麵的人舉著雲梯瘋了一樣的往前衝,在這樣狹細的區域內,他們知道躲閃和停滯不前都不會帶來好運氣,唯一從敵人羽箭下生還的希望反而是盡快的衝到石頭牆下麵。雲梯後麵的狼騎兵將騎兵盾豎在自己胸前,盡力的遮擋住要害。可騎兵盾太小,連上半身都遮擋不全。

這種靠自己兩條腿發力狂奔的進攻方式,讓每一個狼騎士兵都覺得自己不再是個巨人。騎在馬背上的時候,他們的速度比風還要快。可是現在,他們必須讓自己跑起來,拚了命的跑起來。

當衝鋒的牛角聲響起,石頭牆上的黑旗軍士兵們紛紛將羽箭搭在弓弦上,他們臉色肅然,不少人都在大口的呼吸讓自己穩定下來。安裝在石頭牆上的十餘架重弩已經繃緊了盤索,隻等一聲令下如怒龍般的重弩就會呼嘯而出。

夏侯百川回頭看了一眼就站在石頭牆另一側的將軍方解,然後也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已經等了幾個月,這一天終於到來了。這是他成為方解手下之後帶兵打的第一戰,他現在已經知道方解是個什麽樣性子的人,對於有功勞有能力的人從來不會排擠打壓,隻要自己這一戰打好了,那麽在黑旗軍也算是真正的站穩了自己的位置。

從四品的雄威郎將。

正因為他已經在軍武中打拚多年,才知道寒門子弟想要升到這個高度有多難。基本上軍中五品以上的將領,都是來自大隋各世家的人。他們這樣的寒門子弟想要出頭,隻能等待戰爭。可戰爭中,一萬人,五萬人中甚至都很難出現一個寒門子弟升到這個位子。毫無疑問,夏侯百川是幸運的,因為之前的旭郡王和現在的方將軍都不是那種喝兵血的人。

他知道自己現在已經無比的接近人生的最巔峰,隻要在這一戰中活下來,到時候一個正四品的鷹揚郎將是沒有問題的。距離武將巔峰的正三品大將軍,已經不遠了。當然,大部分人一生都沒有從四品跨越到三品,可這正是一個希望的開始,不是嗎。

更何況,方解是個公正公平的首領。

他看向方解那一眼,感受到了方解對他的信任。

“所有人!”

他將橫刀抽出來,指向狼騎。

“報仇吧!”

這一聲虎吼,將狼騎衝鋒的呼哈聲壓了下去,在峽穀中來來回回的飄**著。

報仇吧!報仇吧!報仇吧!

這聲音,就好像半空中有很多冤魂在一同呐喊。

……

……

嗡的一聲,十幾支重弩率先發威,在兩百多步之外將狼騎的陣列犁出來幾條空隙,重弩飛行的直線所過之處留不下活口。這樣密集的著隊形下,蒙元狼騎除了低著頭往前跑也毫無躲閃的可能。

重弩發威之後,狼騎進入一百五十步之內石頭牆上的弓箭手開始收割生命,羽箭一支接著一支的射出去,根本就不用去瞄準。空間的狹小必然換來的是進攻一方兵力的密集,對於防守的一方來說最初的這段時間是對敵人打擊的最有利時機。

雨點一樣落下去的羽箭不停的將狼騎放翻,即便有膽怯的人這個時候也沒有可能再往回跑了。後麵的狼騎兵拚了命的往前頂,前麵一層一層的死人後麵一層一層的遞補,跑在最前麵的百人隊運氣好撐過三輪羽箭還沒死的士兵連十個都沒有。

兩個百人隊還沒到距離石頭牆五十步內就死了個幹幹淨淨,後麵的人被再後麵的人推著根本就停不下來,狼騎士兵踏著同袍的屍體翻著浪花的潮水一樣往前湧。石頭牆上的弓箭手分成兩排,第一排射出羽箭之後取箭的時候第二排弓箭手整齊的將羽箭送出去,然後他們取箭,第一排已經再次射出。

就這樣機械的重複著動作,整齊有序。

夏侯百川在弓箭手後麵來回走,從這頭走到那頭,不斷的大聲喊話,這個時候嗓音沙啞的男人顯得格外有魅力。戰場上的雄性風采表露無遺,這本來就是屬於男人們的較量。

半個小時之後,終於有狼騎兵抬著雲梯到了石頭牆下麵,這些士兵並不熟練的豎立雲梯,卻因為彼此間配合不好而耽誤了很多時間,戰場上的每一秒都是血腥的,耽誤的時間足夠讓更多的人死去。

石頭牆上的弓箭手開始分工,第一排弓箭手探著身子往牆下射,第二排繼續打擊還沒有到近處的狼騎兵。就在這個時候,看到有士兵衝到城牆下的哲裂別大聲的下達了命令,狼騎的弓箭手開始為攻城的士兵進行壓製性的射擊。每一個狼騎兵都是優秀的弓箭手,這是生存的環境造就的能力。

一個千人隊的弓箭手開始反擊,羽箭密密麻麻的飛上天然後落在石頭牆上,守城的黑旗軍士兵立刻就倒下去一層,最前麵的一排上百名弓箭手幾乎損失了八成以上。士兵們倒下去,後麵的人立刻遞補上來。羽箭密集到在半空中撞在一起,落在地上的白羽就好像長滿了野草。

“釘拍!”

夏侯百川大聲的下令:“放釘拍!”

長五尺,寬三尺,上麵釘滿了狼牙釘的拍子放下去,狠狠的將牆根下的狼騎兵拍死。然後黑旗軍士兵奮力的將狼牙拍再拉起來,然後放下。超過一尺長的狼牙釘輕易的將狼騎兵的皮盔穿破,然後將腦殼刺裂。釘拍拉起來的時候,上麵甚至還掛著狼騎兵的屍體。

“砍斷繩索!”

哲裂別在後麵咆哮,聲音卻沒有清晰的傳達到最前麵的狼騎兵耳朵裏。不熟悉攻城戰的狼騎兵被釘拍的威力嚇住了,沒有人能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將釘拍的繩索斬斷。所以第一次放釘拍下去,沒有毀掉一個。

當屍體在牆根下堆積了一層的時候,終於有第一架雲梯搭在了石頭牆上。簡易的雲梯靠在牆上的那一刻,狼騎兵們竟是爆發出一陣歡呼,就好像已經看到了勝利的希望一樣。可惜的是,對於防守城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漢人士兵們根本就沒有緊張,他們用撓鉤將雲梯頂起來往外推,那梯子就和上麵掛著的士兵一塊狠狠的砸下去。

從天而落的雲梯將後麵的密集的陣型砸出來一塊空當,梯子下麵的士兵立刻哀嚎起來。

戰爭從開始就沒有試探直接進入了慘烈的廝殺,狼騎兵們歸家心切,而是黑旗軍的士兵們則報仇心切,這樣的戰鬥注定了血腥異常。石頭牆上的黑旗軍士兵在羽箭的打擊下沒有人退後半步,將自己的仇恨依附在羽箭上發泄著,發泄著。

夏侯百川忍不住恍惚了一下,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多前那場慘烈的大戰之中。失去了指揮的漢人士兵們開始了大崩潰,但他們幾十個人,幾百個人組成一個個小的反擊陣列,很少有人投降。

那一戰的血塗滿了整個滿都旗草場,今天這一戰的血,注定了會灌滿整條峽穀。

黑色的旗幟在石頭牆上飄揚,揮灑出男人的血性和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