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九零 偷襲
“無須你過問。”
哈不出不耐煩的擺了擺手,他下達了命令之後,自然是海日查蓋這一係的軍官貴族的最為的興奮,上躥下跳的,很是讓哈不出看不慣——軍師要死了你們就這麽高興?
哈不出的心情確實是很矛盾。
海日查蓋莫名其妙的給訓了一句,無奈的摸了摸鼻子,道:“探子傳來消息,阿敏大軍並未回來,現下阿裏者衛及城外大營之中,隻有數萬漢人奴兵及三千餘野女真熟女真混雜之精銳。”
“果然沒回來!”這個好消息衝淡了一些哈不出陰霾的心情,他嘿然一笑,雙拳興奮的砸在了桌子上,口中喃喃道:“我就知道,連子寧是斷斷不會讓阿敏這般輕易逃出來的!那麽說,現在阿裏者衛非但是兵力空虛,而且心裏一點兒防備都沒有。咱們這次須得對付的,就隻有那三千女真而已。”
“沒錯兒,那些漢狗子,不堪一擊,衝一陣兒也就完了!”
海日查蓋舔了舔嘴唇,一臉的嗜血表情,道:“父汗,讓我來衝第一陣吧!”
哈不出定定的看著他:“海日查蓋,讓你來衝陣,可以,但是你要保證,絕不魯莽,絕對謹慎。漢人有句話,說的非常有道理,蒼鷹搏兔,亦盡全力。這場仗,咱們是贏定了,但是惟其如此,方才要更加謹慎才是。”
他長長地籲了口氣:“這次出來五萬兵,已經快折損一半兒了,咱們福餘衛已然傷筋動骨,再也受不得任何的損失,你明白麽?”
雖然對於漢人的那什麽勞什子的話海日查蓋很是不以為然,但哈不出的話他還是聽的進去的,拍了拍胸膛:“父汗你放心,我都省的!”
“去吧!”
哈不出擺擺手。
看著海日查蓋消失在視線中的背影,哈不出欣慰的撚著胡須,臉上有一絲笑意。
這才是我哈不出的兒子!草原上的狼王!烏蘭巴日那小崽子。怎麽能跟他比?
他心中已經是下了決定,這次回到福餘衛之後,就向所有的子民宣布,立海日查蓋為繼承人。
也是時候下決定了。
天色剛剛擦黑,集結完畢的三萬福餘衛大軍便是悄悄出城。馬蹄上裹著厚厚的布。口中銜枚,借著夜色,悄無聲息的向著阿裏者衛的方向掩殺而去。
這三萬兵,也是福餘衛所能拿出來的所有兵力。
兀者後衛除了留守的五百軍兵之外。已經是一座空城了。
他們趁著夜色瞧瞧摸到了距離阿裏者衛不遠處的一片海子附近的密林中,隱藏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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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色濃重,籠罩了阿裏者衛。
阿裏者衛城西大約二裏處,建立著一座營地。
營地占地麵積很是不小,足有三四裏方圓。跟一座小城也似,可是卻是極為的簡陋,裏麵連帳篷都瞧不見幾個,反而是搭滿了窩棚。
窩棚之間汙水橫流,垃圾扔的四處都是,甚至還很有幾個露天的茅坑,那味道,當真是夠精彩的。
這裏不像是軍營,反倒是更像個貧民窟。
事實上。這裏就是阿敏帳下漢人奴兵的居住地。
阿敏當初攻略阿裏者衛,極盛之時,麾下有八萬漢人奴兵,後來攻打阿裏者衛折損了不少,隻有四萬餘人了。但是攻占阿裏者衛之後。又是把其中漢人都變成了奴隸,人數增加了不少,現在維持在七萬左右的數目。
女真軍中,等級森嚴。跟元朝的時候那四級民眾製度也差相仿佛了。
第一等的自然是跟著阿敏逃到嘉河衛的海西女真人,第二等則是那些從深山老林子裏頭抓出來的野女真人。第三等乃是早先從嘉河衛中就歸順的漢人奴兵,第四等,則是最近才收納進來的。
女真人都駐紮在城中,住著從漢人那裏搶奪而來的大宅子,而漢人們則是都住在外麵的軍營——窩棚子裏麵。
這種等級分化製度,從住處上便是體現的無比的明顯。
人為的將軍中士卒分化為好幾個級別,長此以往,肯定是不成的,定然是使得矛盾極端激化,說不得自己便內訌了。但是短時間內,效果卻是不錯——軍中多了無數的炮灰兒,這樣就有效的減少了主力部隊的傷亡,而且以嚴刑峻法,殘酷的製度來壓迫之,竟然是使得這些奴兵們的戰鬥力也頗為的不錯。
並且說句實在話,這也是因人而異的。有些人,手段高明,就能把這些炮灰也**的服服帖帖的,比如說連子寧,而有些人,你就算是給他五十萬精銳,他也是能給你葬送嘍,是誰就不消說了。而且後者往往還心胸狹窄,不思教訓,這等人掌權,才真是悲哀。
而阿敏和連子寧便是一類人。
正如連子寧對那些女真奴兵做的一樣,他也用了種種手段來對這些漢人奴兵進行控製,其實說白了無非就是那幾樣——打壓那些不聽話的,狠狠的懲罰他們。獎勵那些聽話的,立功的,給他們官位、錢財、女人。如此分化之,則人心不能一統,而且有了那些已經撈到了好處的人做榜樣,剩下的便也紛紛效仿。
當然,這玩意兒說起來容易,實際操作起來卻是相當難的,具體執行起來更難。
賞罰分明,這句話說了幾千年,真正做的從來就沒幾個。
阿敏能夠做到,單單這一點,就足以讓連子寧重視他。而且看起來,阿敏似乎做得也不比連子寧差。
這會兒已經是深夜了,大營裏麵顯然是沒什麽夜生活的,已經是陷入到了深深的沉寂之中。
除了偶爾有一隊值夜巡更的士卒經過以外,再也沒有其他的什麽聲音。
趙慢熊猛地坐起身來,額頭上滿滿的都是冷汗。
他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拳頭使勁的攥緊了。
又是噩夢,又是這一幕永遠也無法望去,深深刻印在心底的噩夢啊!
盡管夢中的一幕幕,已經過去了一年之久,但是在趙慢熊心中,卻仿若是昨日一般。
那一幕幕逐漸浮現在眼前。他的眼神變得清澈起來。
他的家,在五木鎮上。
五木鎮是嘉河衛下屬,其名字的來源,乃是因為在鎮子旁邊兒的一座山丘上,有著五顆巨大的杉樹。
那冷杉樹也不知道在山林中生長了多少年。足足有三十多丈高。粗大無比的樹幹要二十幾個人才能合抱,更難得的是,樹幹筆直挺立,隻有在頂端才有些枝葉。五棵參天大樹。跟五個巨人也似,守護著那個鎮子。
五木鎮因此而得名,名氣還不小。
不過前幾年,那幾株大木被伐了,據說是遼北將軍楊學忠下的命令。把巨木伐去給自己建造府邸。當時光是運送那五棵巨木,就動用了數萬人,那壯觀的一幕,現在趙慢熊還記得清清楚楚。
從此之後,五木鎮便也名不副實了。
趙慢熊是個普通的獵戶,他在漢人中算是技術很不錯的,時常能從山林中打獵到不少的東西,而同時家中也種著二十畝地,日子過得是和和美美的。雖然不是錦衣玉食。但是隔三岔五能見到些肉,對於平民百姓來說,已經是難得的奢望。
鎮子上不僅僅隻有漢人,事實上,女真人的數量也很有一些。
他們有的是本地的野女真。逐漸適應了漢人的生活,有的則是從外地遷來的。
在趙慢熊眼中,這些女真人還算不錯,雖說粗魯無文。但是性子淳樸爽朗,有一是一。倒也是好相處的。他們有的已經是在這裏生活了好幾代,都不打獵了,也懇了荒地,跟著漢人一起種地。再說了,這可是咱們漢人的地盤兒,他們這些女真韃子,又敢如何?
這個想法不單單是他自己有,許多漢人都是如此。
便是在鎮子上,也是漢人占據著完全的主導強勢地位——那個年代可沒有什麽民族保護政策,漢民族是絕對的強勢民族,在這個年代,強勢欺負弱勢,再正常不過。
可是這一切,在去年,都反複過來了。
那幾日,趙慢熊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他那天從山中打獵歸來,就發現鎮子上人心惶惶,陷入了一片的慌亂之中,而不少略有些資產的大戶人家,則是開始匆忙的收拾家產,用大車載著,跟逃難也似的向著南方而去了。
這個鎮子都陷入了一片焦灼和不安之中。
而鎮子裏麵的女真人,則是一個個興高采烈,更是三五成群的聚集在街口,手裏拿著刀子,木棍等東西。
他們往日在漢人麵前,不說是小心翼翼,至少也是客客氣氣的,而這會兒,則是趾高氣昂。而漢人們見了他們,則是點頭哈腰,不敢直視。
趙慢熊一打聽,才知道,原來阿敏率領女真大軍打過來了!
嘉河衛已經被占領了,說不定多會兒就能打到這兒來!
聽了這個消息,趙慢熊當下便是一哆嗦——女真人的殘暴誰不知道?
他急匆匆的趕回家去,在家周圍,幾個女真人正自不懷好意的轉悠著。
他們眼中掩不住的是充滿**欲的目光——趙慢熊的妻子是整個五木鎮上數得著的美人兒。
趙慢熊安慰了惶急不安的妻子,他決定再在這裏住上一晚,明天便去鄉下躲躲去。
但是卻沒想到,睡這一夜,卻是讓他悔恨終身。
當下半夜的時候,趙慢熊被外麵的吼叫喧鬧和哭喊聲吵了起來,之間血光衝天。
大屠殺開始了。
出乎預料的是,屠殺的發起者們,並不是女真韃子的軍隊,而是鎮子上那些女真人。
他們白日間已經進行了預謀,待深夜之後,便是分頭組織起來,手持利刃,闖進了漢人的家中,肆意屠殺漢人,強奸漢人女子,搶奪他們的財產,焚燒他們的房子。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些喂不熟的白眼兒狼。便是之前再怎麽安分,一旦逮到機會,立刻就會化身成嗜血的惡魔。
趙慢熊家中也不能幸免。
四五個女真人提著大包小包的闖進了他的家中,更令他心裏發寒的是,他們身上都是鮮血淋漓。而其中一個人手裏。還提著一個人頭,鮮血兀自滴滴答答而下。
眉目宛然,赫然是隔壁家的王二。
趙慢熊身手不錯,但是雙拳不敵四手。一個照麵便是被打倒。
他被捆在了柱子上——那些女真人故意不殺他,就是為了讓他故意瞧著,受更大的屈辱,生不如死!
他親眼看著,那些女真人在自己的家中肆虐。
一個叫做富茶的女真人把他那溫柔賢惠的妻子壓在身下。狠狠的操幹完了之後,用一根胳膊粗細的樹枝狠狠的插進了她的下體,鮮血如注,而那個女真人,肆意的狂笑著,用樹枝不斷的**,直到妻子已經氣息奄奄,隻能發出極為微弱的呻吟聲才把樹枝拔出來。而那時候,隨著一起出來的。是無數的鮮血和碎裂的內髒。
富茶是個獵戶,不事耕作,而且嗜酒如命,一點兒家底都攢不下來。趙慢熊還記得,去歲大雪封山。他家中揭不開鍋了,上門來借糧食,還是趙慢熊借給了他一袋子麥子,若不然的話。怕是哪一冬富茶就撐不過來了。
而富茶的婆娘,這會兒卻是正在他的屋子裏大肆的搜刮。把所有能看到的值錢的東西都用布包起來,放到他自己家趕來的大車上,很快,大車就已經滿到了再也裝不下任何的東西。
糧食,銅錢,山貨野味兒,什麽都沒了。
而另外一個女真人,趙慢熊的鄰居,那個脾氣好的不得了,每每趙慢熊抱著自己兒子出去溜達他就笑眯眯的湊上來摸著小孩兒的頭,說一些吉利話的蘇老吉。這會兒則是抱起了他那不過三歲的小孩兒,把他一遍又一遍的狠狠的砸在堅硬的石碾子上,直到生生把那小孩子給摔死。然後蘇老吉把小孩兒的腦袋砍下來,扔到了大鍋裏,在鍋裏加滿了水,灶火裏填滿了柴火,一把火點燃了。看著那顆帶血的頭顱在水中起起伏伏,開懷大笑。
趙慢熊看的目眥欲裂,眼角都掙出血來。他瘋狂的吼叫著,嗓子都嘶啞了,鮮血都從喉嚨中流了出來,聲帶都撕裂了,但是他越是嘶吼,那些女真人就越是興奮。
直到趙慢熊大叫一聲,眼冒金星,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在軍營裏麵了。
女真人的軍營。
女真人來的極為迅速,很輕易的便是拿下了無軍隊鎮守的五木鎮,而趙慢熊就和鎮子上所有成年男子一樣,成了奴兵。
而鎮子上的那些女真人,則是被收攏到了軍中,成了正牌兵。
這一當,就是一年多。
一年多的時間裏,趙慢熊也算是久經沙場一個老卒了。
他先後參加了數次攻城戰,乃至於最為慘烈的阿裏者衛攻防戰,作為最為資深的奴兵,現在趙慢熊已經是一個奴兵百戶官了。
手底下九十多號兒人,也算是不大不小一個官兒了。
他表麵很恭順,對於女真上司無有不從,沒有一絲的違逆,可是心中,那股恨意卻是從未消失過。
他重重的喘了幾口粗氣,再也無睡意,抓住手邊的佩刀站起身來,旁邊打盹的幾個漢人奴兵也被驚醒了,坐起身來四處張望。
他們這窩棚靠外些,不遠處就是柵欄,濃霧似乎淡了一些,透過柵欄,能看到十幾步外剛被伐過的樹樁白花花的樹茬子。
“百戶大人,咋了?”
一個奴兵低聲問道。
趙慢熊擺擺手:“沒事兒,我睡不著,出去走走,弟兄們接著睡吧!”
說著,他便是彎腰出了窩棚。
身後腳步聲響起,趙慢熊回頭看去,跟上來的卻是一個叫做蘇驥年輕人,身材高高瘦瘦的,看著跟個麻杆兒也似,實則很有勁兒。
他是趙慢熊手下的一個十夫長,也是他的親信。
蘇驥笑道:“正巧了,俺也睡不著了,陪大人出去走走。”
趙慢熊默默點頭,當前走去。
夜風襲來,白樺樹嘩嘩作響,兩人一前一後走著,誰都沒說話。
蘇驥和他經曆相仿——事實上很多漢人都是這般慘痛的經曆,但是他們卻是被阿敏的各種手段給分化拉攏的放棄了心中的仇恨,但是趙慢熊和蘇驥不同,他們始終都在堅持著。
這也是兩人能成為莫逆之交的原因。
對女真人的恨,僅此而已。
天色越發的陰沉,空氣中的濕意越來越濃厚。
“瞧這天兒,似乎要下雨了。”
蘇驥低聲道。
“是啊!下一場透雨才好。”趙慢熊吐出一口濁氣,心裏隻覺得憋悶的要死。
兩人走到營寨牆不遠處,這兒風越發的大了,風中似乎還夾雜著一點兒異樣的氣味兒。
“蘇驥,你聞到了麽?這是什麽味兒?”
趙慢熊鼻子**了一下,疑惑道。
“聞到了。”蘇驥臉色有些凝重:“有些腥臊和臭氣……很熟悉”
兩人對視一眼,都忽然都是臉色大變。
這個味道他們很熟悉,每每女真大軍出征的時候,數萬匹戰馬匯聚在一起,產生的就是這種很難聞的味兒。
“有敵人!”蘇驥剛要大喊,卻被趙慢熊摁住,他低聲道:“走,咱們往回走,撤下去……”
蘇驥瞬間就明白了趙慢熊的打算,反正就算是敵人殺進來,死的也隻是女真人和他們的走狗而已!
這些人,死多少他都不心疼。
兩人躡手躡腳的往後退去,來的時候絲毫沒有掩飾蹤跡,現在卻是恨不得自己變成一個輕手輕腳的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