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界時間十二月底,六千餘名合同工對因納得立市區衛生環境進行了徹底的大掃除、修建了足夠數量的垃圾集中站和簡易公共廁所後,市政廳便麵向這批合同工舉辦了一次內部招聘會。

這場內部招聘會的目的,是為籌備建設中的公營煤礦、公營運輸公司、公營冶金廠,以及威斯特姆衛生用品廠開設到因納得立城中來的分廠招聘工人。

公營煤礦的礦上需要補充兩百名工人,預定於城中開設的幾處散煤銷售點需要銷售員、蜂窩煤成型機、煤球機操作員和送煤工等約百餘人。

公營運輸公司是運輸司的直屬單位,主要經營範圍為因納得立全境二十多個小鎮、四百多個村莊與主城之間的平價公共交通,需要鐵殼馬車車夫和馬車養護員、馬夫、車站維護員等四百餘名。

公營冶金廠目前還不具備開爐煉鋼的條件,不過反正可以從地球進便宜的不鏽鋼板……所以目前的生產範圍僅限民用取暖生火的小煤爐、煤爐桌,需要金屬切割工、焊工等工人約兩百餘名。

衛生用品的分廠嘛,則是因為衛生紙的生意超乎尋常的好,威斯特姆的主廠產能跟不上、又礙於環境(場地/水源)問題沒法兒迅速擴大產能,便決定轉移一部分機器到城裏來。

公營單位不但有與市政廳合同工同等的福利,還包分配住處,對合同工們的吸引力很大,尤其是對約翰這個至今依然住在城外貧民區的青年——酒吧區查封掉的那麽好些經營場所至今也沒見哪個後台老板敢出麵跟市政廳索要,拿來改一改當成員工宿舍分配出去也算物盡其用。

可惜,能被招到公營單位、從合同工轉為正式工,需要看能認識多少個文字,約翰這個沒有基礎的貧民區青年,隻靠上了不到一個月的晚課掃盲根本沒法跟上過私人教室的城市青年競爭,很快就被淘汰出局……

巴頓看見灰溜溜走出招聘大廳的約翰就知道他失敗了,主動上前攬住約翰的肩膀,對這個沮喪的青年安慰道:“別灰心,本來這次我們都知道機會不大的,就當是長長見識得了,下次還有機會的。”

約翰愁眉苦臉地點頭。

不過半個早上的時間,四家公營單位所需人員盡數招齊,千餘名合同工順利轉正,興高采烈地與合同工小夥伴們道別。

四家單位新組成的領導班子領走新聘的工人各自開工,市政廳這邊也沒得閑,繼續組織剩下的合同工,忙忙碌碌地搞起平民區防火防寒工作。

趙蓁蓁為什麽急於把煤礦抓到手裏、急著上馬啥啥都沒有的冶金廠?

原因很簡單,冬季的防火問題非常重要。

因城市公共服務設施稀爛、民生民政工程幾乎沒有之故,絕大部分平民在冬季的取暖手段,靠的是燒火。

中產人家燒碳,平民人家什麽都燒,包括且不限於煤、柴、麥稈、蘆葦杆、玉米棒子……等等。

城市中的平民住宅絕大部分是磚石木頭竹子混合的建築,倒是不像純木屋那麽易燃,但不少人家的房頂是用易燃的麥稈蘆葦杆鋪的,這就很麻煩……以趙蓁蓁翻看的市政廳曆年冬季救火記錄,一家人取暖失火,往往要燒掉好幾戶人家甚至是小半條街。

讓文員對南城區、東城區的平民街區自助救火隊(這個世界的居民生活習慣與華夏人不同,有比較強的社區文化氛圍,社區自助救火隊多由居民自發組成)進行走訪後,趙蓁蓁就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重要性——僅南城區人口密度最高的平民街區市集區,去年冬天短短兩個多月的時間裏就先後發生了十多起中小型火災。

不提供解決取暖問題的方式就盲目地要求居民不許在冬天生火取暖,是不合理的,居民也是肯定不會聽的;想要解決火災隱患問題,就必須從居民的立場上去考慮問題、去從根本上杜絕隱患。

所以吧,冶金廠那邊一開工,這邊趙蓁蓁就安排幹員帶著合同工下基層了。

巴頓幹員和他的兩同事,帶著小夥子們直奔他們奮戰了多日的東城平民街區。

平民街區的人看見他們這些像幫派分子一樣結群行動、呼嘯來去的市政廳的人,已經不像一開始那麽畏懼了,不僅會跟他們笑著打招呼,還有主婦會站在自家窗子裏朝領頭的巴頓幹員招手:“巴頓先生,市政廳什麽時候再招人可要記得通知我們啊!”

糊裏糊塗去戰場上走了一回就成了市政廳合同工的青壯們,是目前不少市民羨慕的對象,他們不僅有穩定的薪水、還能領到衣服毛巾和鞋襪帶回家,市政廳還會提供兩頓豐盛的工作餐……仔細算算賬,這待遇都快趕上北城區大工廠裏的工人了。

也是因為合同工們的待遇水平流傳開來後,市民們才知道原來被招去幹髒活累活的環衛局工人待遇也挺好,不少人為當初沒去報名大呼後悔——進了環衛局的那些中老年可不像年輕人這樣管不住嘴。

巴頓幹員朝這些熱情的街坊鄰居們笑著揮手,不時回應幾句,他很享受這種受人歡迎的感覺,這會讓他感覺自己的工作是有價值的,他的付出沒有白費。

小夥子們都習慣了這種服務性質的工作,進入街區便迅速化整為零,四、五個人一組,深入每條街巷,按趙姐女士的要求對每戶人家的住宅進行火災風險評估。

約翰知道自己不是個記憶力很好的人,他很細心地將趙姐女士的要求用他會寫的文字記錄到市政廳發給他們的工作手冊上,按著自己寫的狗刨字體仔細地對居民住宅進行排查,看到有人家存在不當用火的情況便進行提醒。

除了提醒居民小心用火、勸部分居民將囤積的木柴從屋內移到屋外,合同工們還要告知居民們市政廳新的政令:從一月起,各街區的住戶可以到市政廳的民政司窗口處申請購買平價煤爐、煤爐桌和平價煤。

聽到用上好的鋼皮圍的小煤爐隻要十銅幣一個,帶桌麵、能當餐桌用的煤爐桌也隻要六十個銅幣,居民都有點兒不敢置信;再一聽平價煤一噸隻要一個銀幣,居民的下巴差點沒掉到地上。

“怎麽會這麽便宜?市集那邊的煤渣五百斤都要一個銀幣了啊?”被告知信息的主婦驚喜萬分地追問。

“趙姐女士說,這是我們自家的煤礦挖的煤,所以要對大家便宜一些,好讓盡可能多的人家都能燒煤取暖。”約翰很高興自己帶來的消息能讓人們開心,憨笑著道,“不過趙姐也說了,這種平價煤是限購的,一戶人家隻能申請一噸。要是不夠用,就得自己去我們的煤場賣市價煤了。”

“夠用了、夠用了,一噸煤就夠用到春天去了。”主婦欣喜地連連點頭,“到時候我們家直接去市政廳民政司申請就可以了是嗎,還需要帶點什麽嗎?”

居民日常用煤,家用的煤爐桌一天燒個十公斤就很富餘了,全天開著大火也至多消耗十幾公斤,考慮到這個異界的人家多是大家庭、家裏也許一個煤爐不夠用,需要多購置一兩個能拎著走的小煤爐,趙蓁蓁才把限購的量放寬到了一噸。

“需要戶主去申請,戶主不到場是領不到排隊購買的編碼牌的。”約翰鄭重地提醒。

城市居民是要繳稅的,原來的市政廳全方位拉胯,唯獨稅務司在對居民住戶登記存檔這點上做得很仔細。

在主婦千恩萬謝的感謝中告別這家人,約翰和同行的小夥伴又昂首挺胸地走向下一家。

一個月之前,約翰出現在這種市民街區裏麵,會被人當成小偷來防備,但現在,他無論走到哪一戶人家,都會被主人家客氣地對待。

這種受人歡迎、被人禮遇的工作環境,衝散了約翰沒能順利“轉正”的抑鬱之情。

黑色快黑下來時約翰才跑完分配到的片區,和小夥伴們一塊兒匆匆趕往新風區。

教育司在新風區開辦的免費學校半個月前對外開放招生,早早就有“內部消息”的約翰第一批把自己的弟弟妹妹都送了過去報名。

他弟弟不是很願意上學,直到知道想當工人賺錢必須能識字後才勉強投入精力學習,妹妹倒是沒有辜負約翰的期望,才剛入學沒幾天就被主持教育司的希貝爾女士特意拿出來誇讚——約翰自己也在這所免費學校上學,隻不過他和其他合同工一樣是晚上才來上課。

晚上的免費學校亮著大燈,燈光比聖約瑟大街的路燈還要亮——這地方以前畢竟是高級會所,照明設備很齊全。

約翰趕到時,正好碰到從洗衣場趕過來接弟弟妹妹的母親。

母親看見滿頭大汗的約翰,有些心疼,不過當著許多外人的麵兒並沒多說什麽,隻叮囑了句讓約翰早些回家便拉著弟弟妹妹先走。

“等會兒,媽媽!”約翰叫住母親,道,“別急著回去了,和我們一起上晚課吧,家屬也可以聽課的,我問過文員小姐了。”

母親的臉色瞬間漲得通紅:“你在說什麽胡話,我去聽課有什麽用,我又聽不懂!”

“沒關係的,聽懂一兩句、會寫一兩個字也行。”約翰拉住母親的手臂,懇求地道,“我聽說後勤司的嬸嬸們都會在工作後上課呢,媽媽你肯定也行的。”

這個時間段是白天的孩子們下課、上晚課的成年人門趕過來報道的時間,進進出出的都是人,在這種人來人往的環境裏被兒子拿去與後勤司的正式職工比較,讓約翰的母親十分無地自容,都快惱羞成怒了:“快些住口,怎麽能讓我去跟人家比較,我不過是個洗衣婦而已,人家聽見了會生氣的!”

“沒關係的媽媽——”

在酒吧區的熟食店吃晚餐的希貝爾女士和與她搭班子的文員小姐們嘰嘰喳喳地過來時,正好撞上在校門口僵持的母子倆。

問清楚局促焦慮、像是要生氣的婦人是約翰的母親,希貝爾女士便笑著勸道:“我們這兒是鼓勵家屬都來學習的,全家人一起學習有助於提升家庭的學習氛圍,對孩子們也有好處的呢,太太,你要是也一起來,我相信你的孩子們會更加認真努力地聽課的。”

約翰的母親這輩子還是頭一次聽到有人尊敬地稱她為太太,如此稱呼她的人還是位體麵的女士,一時間都忘記了要否定自己,被執著的大兒子拉進了學校裏……

成年學生的人數比白天上課的孩子要多得多,再加上教職人員很少,所以晚課隻能在院子裏上。

四周圍牆拉起擋風的帳篷布、鏟除掉景觀、填平了人工湖的大院裏,約翰的母親被拉著與合同工們坐到一處,左手拉著二兒子、右手抱著小女兒,緊張得連視線都不敢四處亂飄,隻僵硬地看著正前方。

排排坐在長木凳上的合同工前方,是一米高、五米長、二米寬的大講台,講台兩側各擺著一個奇怪的長方形黑箱子(其實是音響),後麵的牆上拉著一大塊平整光滑、看上去像是布料一樣的東西(其實是幕布)。

負責第一節 晚課的希貝爾女士走上講台,把一個小巧的、看上去像是耳飾的東西別到耳朵上,開始說話。

她的聲音從音響裏傳出來,嚇了第一次聽晚課的約翰母親一大跳。

講台前的古怪機器在幕布上投影出幾個巨無比大的文字,希貝爾女士走到幕布前,指著投影文字開始對台下的成年學生們講課:“這個單詞念成‘手指’,大家都會念這個詞,對吧,每個人都有十根手指的嘛,手指這個詞寫出來就是這樣了……手這個單詞大家都學過,加上後麵這個單詞就叫手指……”

“如果要區分我們的十根手指,寫成文字,就分別是‘拇指’,‘食指’,‘中指’……”

掃盲課的內容,並不複雜,就是給學生們建立起把文字聯係到現實生活中的事或物的意識,看到某個文字,能想起來這個文字能與什麽事物相對應。

地球上的華夏人,在幼兒期就能有基本的文字聯係現實的能力,在上小學前就會寫自己的名字,會寫一些簡單的常用字。

但這種把文字聯係到現實生活的環境吧,在異界這兒並不具備……這裏的小孩可沒法從小就看電視、玩手機、被鋪天蓋地的廣告擠占眼球,這裏的人在日常生活中甚至並不常見寫有文字的紙張。

因恐懼丟人而不敢東張西望、隻精神緊繃地盯著講台的婦人,在聽了一陣課後,忽然有些發蒙。

這個從未讀過私人教室、也根本沒有人指望過她能懂得識字的洗衣婦,惶恐地發現她能聽得懂在她認知中應當是神聖的、不是她這種人能觸及的“上課”,希貝爾女士指著念出來的那些文字,在重複幾遍後,她也能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