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少日照的慘白膚色,偏向北方人的深邃五官,留著一頭亂糟糟紅色短發的少年人,像是看到鬼一樣驚駭地盯著楊秋。
不……要是看到鬼的話他可絕不會是這樣的反應,畢竟是接近400歲的高階黑魔法師,惡靈於他而言也不過是材料的載體而已,完全沒必要大驚小怪。
“你——你!”少年人拿手指著楊秋,手指頭點了好幾下,終究沒有公然叫破楊秋的身份,隻齜牙咧嘴地道,“你這個……臭小子!”
楊秋嘿嘿一笑,戴上禮帽,掃了眼攤位上擺的零碎,又衝著對方嘿嘿直樂。
外形看著像是少年,實則是個老妖怪的少年人,給他這副“盡在不言中”的嘲諷嘴臉氣得嘴角一抽……
半小時後,楊秋下榻的旅館內。
打發走臨時工仆人,楊秋把房間門關上,一邊撐起亞空間結界、一邊轉頭:“老頭子,出師禮——”
“沒有!”少年人雙手抱胸坐在沙發上,黑著臉嗬斥,“也不想想這些年你給我惹了多少麻煩,到處給想找到你的人圍追堵截,害得我都沒法專心修塔,我還沒找你麻煩呢!”
“那座塔本來就壞得連核心部分都沒法運轉了,連魔網都撐不起來,塔內折疊空間就沒有一層能用的,我老早說了下力氣維護還不如另起灶爐。”楊秋無所謂地道,“再說了,那種苦寒地兒冬天那麽難過,你也一把年紀的人了,還不如到南方來養老呢。”
少年人麵無表情盯著楊秋看了一陣,捂著臉起身:“算了,就當我沒有見過你,咱們以後就算是徹底斷絕了關係,你也別來找我,免得哪天被你這個兔崽子氣死。”
楊秋沒起身拉他,隻在少年人他旁邊經過的時候貌似不經意地挽了下袖子,把手腕上的空間手鐲露出來……
少年人身形急停,猛然低頭,看向楊秋手腕。
繁榮教會雖然不是富裕的大教派,但底蘊足夠深厚,供給自家黑袍監察的空間道具必須十分講究,不僅內部空間夠大夠穩定,手鐲表麵還銘刻了永固防護陣法上去。
少年人看清這枚出自繁榮教會某黑袍監察的空間手鐲,細微地倒吸了口冷氣……
緊接著,不久前還嚷嚷著要跟楊秋斷絕關係的少年人又沒事人一樣地坐了回去,臉不紅氣不喘、態度無比自然地跳過上一茬:“喲,你現在發達了?”
……楊秋那死要錢的德性和厚顏無恥的厚臉皮,並不是天生的。
“算不上吧,隻是占了塊領地而已。”楊秋拉下袖子,淡定地翹起腳,“先前市集上那個跟你說話的人是萊茵宮廷法師團的人?”
“那是尼達姆,他想邀請我為萊茵王室效力,我沒有興趣。”少年人擺手道。
“確實沒什麽意思,以你的實力足以擔任首席,但那位邀請你的人想必不會把首席之位拱手相讓。”楊秋笑道,“就算願意慢慢熬資曆,你的年紀也不容許了,老頭子,你快到壽命年限了吧?”
少年人麵色一變,眼見要翻臉,楊秋迅速抬起手:“別著急生氣,我有辦法提升你衝擊進階的成功率。”
“嗯?”少年人神色一凝,周身出現如水般貼服於身側的強大精神力,又如浪潮般往楊秋湧來。
楊秋未做任何阻攔,任由少年人的精神場將自身籠罩。
“你——好你個臭小子!”探查到楊秋那深不見底的精神力和穩固得一匹那啥的靈魂厚度,少年人虎軀一震,瞠目結舌道,“你什麽時候晉升的?!”
楊秋嘚瑟一笑。
富貴不見舊人,如錦衣夜行,晉升後一直沒機會找老熟人炫耀,可把楊秋憋壞了!
尤其是能炫耀到老頭子麵前——雙倍,不,三倍的快樂!
楊秋的整個中青年時代,都是活在麵前這個有著少年外表的老妖怪陰影之下的,原因無它,這個渾身毛病、性格差勁的紅毛,是個當之無愧的超級天才。
這個世界的超凡者,靈魂強度(精神力境界)強大到能夠反哺肉體時,就能延緩乃至中止衰老。
換言之,年齡越大、外表越年輕的人,實力越深不可測。
未過三十便成為繁榮教會監察的羅威爾修士已經算是萬中無一的天才,但跟眼前這個還沒成年便成為中階施法者的變態相比,仍舊遜色一籌。
被這種天才撿回去的楊秋,在這貨手底下當法師學徒的那些個年月,壓力之大可以想象……不誇張地說,就像是把高三重複了幾十次。
四十多歲時楊秋終於成功晉升中階施法者、靈魂強度步入超凡範疇,這種速度要放別的地方那必須得被讚譽包圍,可在老頭子眼裏吧,就是個渣渣,完全拿不出去見人那種……
跟別人楊秋還帶禮貌性謙虛一下,跟這個給自己帶來多年心理陰影的老家夥楊秋是完全不帶客氣的,嘚瑟得用鼻孔看人:“也就半年前吧,往索倫森山脈跑了一趟,找了個合適的地方嚐試了下,就順順利利的通過了。第三次看到那隻真理之眼,感覺還挺親切的。”
少年人:“……”
大部分施法者一生中隻能跨入兩次境界之門,看見兩次真理之眼。
第一次,從初階施法者邁入中階,第二次,從中階進入高階。
大部分人,一輩子也就這麽兩次機會了……第三道境界之門過於危險,不少人甚至在強行將大門打開後,還沒來得及邁進去就精神崩潰、在門前失控。
有點兒常識的職業級強者,發現附近有誰打開第三道門時絕對不會圍觀、而是有多遠跑多遠,就是因為這第三道門光是開啟就近乎於災厄現世。
“跑到索倫森去晉升,看來你玩了場不要命的豪賭,當時的你被人逼到走投無路了?”少年人艱難地道。
“不不不,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可不是那種急紅了眼就孤注一擲的人,你是知道我的,我從來不去幹沒有把握的事兒。”
“哦——那就是你拋棄了施法者的尊嚴,我聽說過了,你截胡了金幣教會的封印物,你也跟那些沒膽子的神官一樣依賴封印物了,這確實是你這個從小就不擇手段的家夥幹得出來的事。”
“你的消息來源太差勁了,封印物是我晉升之後的事了。當然,我能理解,你的大腦都快埋到棺材裏了,對於優秀的弟子輕易超過你的極限、達成你無法達成的目的這種事,理解起來過於困難。”
“你以為我會相信這種蠢話嗎?是誰連魔法學識初級課程都學了好幾年?我活這麽久都沒見過像你這樣遲鈍的蠢蛋!”
“我那幾年全在學通用語好吧!你隻是占了母語的便宜而已,有本事你來跟我學華夏文啊!”
“你這是跟老師說話的態度嗎?!”
“你哪一點長得像是良師益友的樣子?哪根頭發絲兒像?!”
接下來……師徒倆親切地互相關懷了一番分別這些年裏各自的際遇,口水都快聊幹了依然興致勃勃。
兩人好歹蹲同一座法師塔蹲了百多年,連對方的髒話詞匯都背得出,這種程度的口舌之爭就跟普通人寒暄天氣差不多;中場休息喝了口水,師徒倆就像是剛才沒吵得臉紅脖子粗一樣,淡定地繼續最開始的話題。
“你幫我的條件是什麽?”少年人直接問道。
“你也來幫我。”楊秋直率地道。
老頭子性格是差勁了點,但好歹是個現成的高階施法者,楊秋連前盜賊都拖來當傀儡領主、連繁榮教會的苦修士都哄來當工具人,萬萬沒有撞見人了還給放跑的道理。
少年人用審視的目光將楊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皺眉道:“你想我幫你做什麽,總不能是幫你搶地盤吧?”
楊秋笑而不語。
少年人:“……”
“你是了解我的,老頭子。”楊秋愉快地道,“像我們這樣的人為什麽要追求強者之道,就隻是為了增加壽命年限盡可能活得長嗎?還何不全都去搞個命匣當巫妖呢,活到下一次神戰都沒問題。”
“但即使是恩維那種做事情不顧後果的瘋子,也是在身體被毀後才迫不得已成了巫妖,我們這些黑魔法師還是願意當人的,不是嗎?”楊秋笑眯眯地道,“用比普通人更長久的性命去做更有意義、更有價值的事,才是像我們這樣的施法者應該去追求的事。比如,給沉悶的拿巴倫帶來點兒新鮮的好風氣。”
少年人用一種一言難盡的複雜表情看著發瘋的弟子,搖頭道:“你就別說別人是瘋子了,恩維要知道你是這麽看他的,搞不好要找你拚命。”
楊秋能把通用語說通順後,就多次跟朝夕相處的老師描述過他的來曆、他的家鄉。
當時還是個中二少年的楊秋,自然也沒有隱瞞過他的“野心”——在他本人看來,那並不是野心,而是他認知裏的“正常的世界應該有的模樣”。
老頭子的法師塔雖然偏僻,附近也是有城鎮的,進城補給生活物資時所見到的一切,都讓長在紅旗下的楊秋打骨子裏反感。
但在原住民少年人看來,這個他覺得天賦還行的弟子,就是妥妥兒的腦子有病,還是天生就有病的那種……
楊秋很理解他的老師是咋看待他的,畢竟在找到回家的路之前,他對自己的理想也保持悲觀態度,笑著道:“口說無憑,不如待我湊齊材料後跟我回因納得立一趟吧,金斯利。”
金斯利·吉恩,拿巴倫大陸北方有名的高階施法者之一,皺眉思索了會兒,麵帶遺憾地搖頭:“暫時不行,過幾年吧。”
楊秋可別提多了解他這個老師,淡定地道:“我在采購法師塔核心法陣材料。”
金斯利·吉恩眼睛猛然瞪大。
“塔內折疊空間暫時沒有條件,不過塔下就有城堡規模的城主府可利用,也無需折疊空間。”楊秋微微一笑,故意轉動起左手手腕上的空間手鐲,“我的法師塔在城市內,防禦工事也可省去,隻要湊齊核心法陣材料和塔身所需建材就行。”
塔內折疊空間倒是不費多少材料,但需要請空間係施法者幫忙,這對楊秋來說比較有難度。
頓了下,楊秋輕描淡寫地丟出重磅炸彈:“湊齊材料錢和建材,花了我快一年的時間。”
這個一年,指的是異界位麵的時間。
跨界倒買倒賣,利用玩家刷怪刷材料掃黃打非、搶了無數妓院賭場,搬空了一座子爵府、薅了不少教會的羊毛……才堪堪湊齊,可以說是非常辛苦了。
但再怎麽辛苦,正常情況下需要施法者花個上百年時間、還要沒招惹到是非、沒卷進麻煩才能湊夠的財貨,一年時間就能攢齊,也是非常駭人聽聞的事兒。
金斯利·吉恩從沙發上跳了起來,飛撲到楊秋身前,彎腰、垂首,握住楊秋戴著空間手鐲的左手,深情地道:“楊,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個非常優秀的弟子——”
楊秋完全不為所動,隻淡定地豎起一根手指:“我給你一成的分紅,這是最慷慨的價碼,多一個銅子兒都沒得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