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秋搭乘的老式綠皮火車行駛了兩個鍾頭後,抵達了因納得立與塔蘭坦邊境交界處的小車站。
再往前,火車就不通了,從因納得立來的物資得用貨車、馬車繼續往裏送。
囚犯修路隊留下的幾十間木屋(能拆了帶走的活動板房都帶走了)改成的小車站,除被因納得立鐵建後勤部門利用,也引來了一些在附近活動的小型冒險團隊、傭兵團。
楊秋從火車上下來時,就看見一群外形粗獷的壯男猛女守在後勤司的小廚房麵前買食物。
“這些人是從旁邊索倫森過來的。”留守車站負責物資中轉的潘西隨口跟來“視察”的大領導介紹,“一開始摸過來的時候還想搶劫咱們的火車,發現車廂裏都是水泥鋼筋鐵軌才放棄了,轉頭跟我們這做起買賣來。”
水泥鋼筋鐵軌當然也值錢,奈何噸位擺在那,全員上陣扛個幾噸回城賣還不如弄點妖獸皮毛骨骼材料。
“哦?打劫?”楊秋目光炯炯地看向那群肌肉虯結的悍勇男女。
“現在他們都會付錢,不管是補給食物飲水還是住宿。”潘西不得不著重聲明,“搭乘咱們的火車回去時,也會付車費。”
哈爾、幹員和索克裏傭兵管現在的犯人已經很吃力了,你就給他們省點事吧!
楊秋遺憾地把視線移開……會付錢的就是客戶,朝客戶下手這種事他是不會做的。
有便利交通的地方,就會慢慢集聚人氣,原來僅有工作人員留守的邊境小車站如今多了一家售賣食物的小店(後勤司官辦店,主要還是給工作人員準備食物),一家供人借宿的小旅館,甚至還出現了一家小酒館——也就賣點兒廉價的玉米朗姆酒、本地農民自釀的麥芽啤酒之類的。
再過個幾年十幾年,這兒搞不好還會形成小鎮……人群聚落的成型曆史,大多也都是這個模式。
楊秋是華夏人,他骨子就喜歡人氣,在小站裏轉悠了一圈、跟帶著菜蔬來搭便車進鎮的農民搭了幾句話,這才召出亡靈馬,往塔蘭坦荒原深處行去。
從相鄰的索倫森山脈過來補給的冒險者、傭兵們,這功夫才發現有個黑魔法師跟他們擦肩而過……
“嗨,潘西,那不會就是……?”有跟潘西認識的壯漢吃驚地找潘西搭話。
潘西正指揮駕駛裝吊機的幹員把火車車廂裏的鐵軌水泥往貨車裏裝,這些來自地球的二手機械造物本地人至今使用起來依然如臨大敵、不敢有半分輕忽,隻不耐煩地應了一聲:“沒錯,就是他。”
“居然就是他啊。”壯漢連連咋舌,不可思議地道,“傳說中的噩夢屠夫,還會坐在台階上跟農夫聊天?”
潘西隻嗬嗬冷笑……那個黑魔法師的好脾氣隻針對普通民眾,要不是本大爺幫你們圓場,信不信這會兒你們這幫家夥已經成了隻待押往修路隊的囚犯?
修路隊修的鐵路旁邊挨著的,還有一條隻粗略壓過路麵、能容貨車通行的兩車道馬路。
馬路上偶或有質量皮實又耐操的華夏國國產二手貨車駛過,更多的還是地蜥馬拉的魔改鋼架馬車——烈陽教團、原因納得立城防軍及貴族私兵、以及去年試圖在威斯特姆玩綁架的索克裏商隊帶來的地蜥馬,除了分配給運輸司(原車馬司),就用在這條路上了。
楊秋騎在亡靈馬上小跑了一個多鍾頭,遠遠便看到了囚犯修路隊的大工地。
塔蘭坦荒原上不像威斯特姆境內那麽多山,但水澤沼澤很多,有些地方的沼澤麵積還很大,沒法繞過去,鐵路修過來,就必須要填路乃至是架橋。
而這,也是最燒錢的地方……從地球上轉運來的鋼筋水泥全耗在這了。
楊秋打馬進工地,便見許多犯人正在挖掘機的輔助下賣力地深挖沉積多年的爛泥潭、把清出來的爛泥按亡靈工程師的要求鏟進貨車或鋼架馬車的車鬥裏,送回後方——這些都是肥田的天然肥料,主持基建工作的國家隊是肯定不會浪費的。
楊秋對國家隊很放心,欣賞了會兒工程進度便去找哈爾,沒去打攪那些跑到異界來綻放事業第二春的工程師們。
而此時的哈爾……正忙於釋放部分囚犯。
沒錯,被抓來修鐵路的囚犯是有被釋放機會的,不是一定要幹到死……罪行比較輕的嫖客、賭徒、小偷小摸的街頭盜賊,隻要在勞動改造期間表現不錯、服刑一段時間後就有機會回家。
還能拿到工錢……
楊秋進囚犯營房時,就有十幾個皮膚曬得跟索克裏人差不多色號的犯人穿著整潔樸素的行頭、背著行李、拎著裝了薪水的小布包,被索克裏傭兵從營房裏帶出來。
大半年的朝夕相處,這些本來也是給強行扣押的索克裏傭兵跟因納得立的犯人都混出感情來了,楊秋老遠就聽見有個滿麵風霜的索克裏人對帶出來的犯人諄諄勸導:
“……你太太每個月都托人給你送錢、送衣服來,犯人裏麵家屬最緊張最關心的就是你了,回去以後好好和家人過日子,別辜負了你太太,要還是把自己弄到這兒來,下回的服刑期可就沒這麽短了,你太太弄不好也要對你失望,改嫁給別人了,那時候你可別後悔得哭都哭不出來。”
“我知道了,看管,我以後一定不會再做錯事了。”被勸導的釋放犯人哭得眼淚嘩啦,“看管,你以後要去城裏的話可千萬要記得來我家做客,我就住在南城區……”
“行的行的,有機會的。”索克裏看管安撫幾句,又朝另一個小年輕叨叨,“你也是,這麽大個人了,別再讓父母操心了。你母親在後勤司洗菜,天天泡冷水裏賺的那幾個錢,還不夠你去花天酒地兩晚上。你給抓這來了,你母親還要省吃儉用的給你做衣服送過來,就怕你凍著,你自己想想這麽幹合適不合適。”
楊秋原地駐足,微笑著看這群釋放的犯人被索克裏傭兵帶出營房、送上回因納得立的馬車。
哈爾·馬克斯維爾還是老樣子,雖然坐在堆滿紙質文件文檔的書桌後麵,手裏拿著鋼筆,袖口上還沾了少許墨水,但那凶悍得像是一言不合就要痛宰某人的神情,鷹視狼顧的氣質,並沒因從事著文案工作得到丁點兒改變。
楊秋解除亞空間結界結界現身,正咬牙切齒寫釋放犯人相關報告的哈爾差點打翻墨水瓶。
“你來做什麽?”哈爾警惕地道。
楊秋淡定地從空間手鐲裏掏出銘刻了亡靈召喚陣的鐵盤組件,道:“當然是給你們送人力來的。”
哈爾看見鐵盤上隻有局部的法陣紋路,臉皮就有點兒抽……
他已經大半年沒跟亡靈(特指玩家)打過交道了。
而大半年之前那些跟亡靈打交道的日子,他是一點兒也不懷念!
“不用這麽排斥,我們的亡靈朋友們確實有時候會讓人很困擾,但它們也並非沒有可取之處,至少在對付魔物上,它們是值得信任的。”楊秋笑著道,“你帶著這套組件,需要亡靈們為修路隊掃清道路時,就將傳送陣拚好。”
哈爾一臉嫌棄地……收下了鐵盤。
“對了,我聽說你委托賞金協會打聽你嬸嬸和堂妹的消息?”楊秋道。
哈爾不願意跟楊秋談這事:“這是我的私事。”
“不,我想說的是,你想找到你唯二僅剩的親人,讓她們到因納得立來生活?”楊秋微笑道。
哈爾先是狐疑地看了楊秋一眼,一時間沒有理解楊秋想表達什麽,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惱羞成怒地吼:“我說了,這是我的私事!”
楊秋不逗他了,哈哈笑著走人。
希望僅剩的親人能到讓自己感覺安心、放心的地方生活,是正常人都會有的想法……哈爾這個別扭的肯亞小子,其實已經打從心底承認了因納得立。
在這個黑暗糟心的操蛋世界,創造一個能讓這世界的人們安心生活的地方,是楊秋一直想到做到,也正在努力去做的事。
“道路阻且長啊。”
站在安靜的囚犯營房中,遠眺熱火朝天的鐵路工地,楊秋輕聲呢喃著道。
另一邊,確定自家那微小騎士領發展方向的橘貓老板,屁顛顛地回因納得立找趙蓁蓁。
“趙姐不在線?骨頭還給擱到去摩西港的船上了?”
沒奈何,橘貓老板隻得叫上小夥伴作陪,傳送回自家的騎士領,再前往摩西港找趙姐——原來能傳送摩西港的傳送點給裝到他的領地裏了,他們得另想辦法。
“不會要走過去吧?地圖都沒有,肯定要迷路的。”唐葭不認同步行去摩西港這個餿主意。
伽羅和楊英對經營流玩法的興趣有限,湊了會兒熱鬧便又去玩自己的去了,留下來陪橘貓的隻有唐葭和歐鰉。
“走啥呀,坐船啊。”橘貓老板往騎士領西南麵,巴賽洛河上來往航行的船隻一指。
“我不會遊泳啊!”唐葭道。
橘貓老板想了想,把領主大屋裏的實木方桌拖了出來……
一艘從紐因鎮駛向摩西港的小型客船,行駛到因納得立與奧狄斯領地的交界處時,留著一絡腮胡大胡子的船長忽然聽到甲板上的水手在鬼吼鬼叫。
“吵什麽呢?別吵到客人了!”
大胡子船長罵罵咧咧地從船艙裏出來,剛吼了水手兩句,自己也沒忍住嗷了一嗓子……
三隻亡靈扒拉著一張大方桌飄在波浪微微起伏的河中間,正朝客船揮舞胳膊。
“……裝沒看見,繞過去!”大胡子船長立馬轉頭對大副道。
大副指著河麵:“老大,它們劃水過來了。”
大胡子船長深深吸了口氣……
客船的甲板不高,亡靈踩在大方桌上伸長胳膊都能夠著船舷,大胡子船長也實在沒勇氣把這些亡靈得罪死,隻能硬著頭皮停船,任由三隻亡靈爬上來。
這三隻亡靈不光會自個兒“搭順風船”,還曉得拿甲板上的纜繩把那張大方桌吊上來……
其中一隻亡靈抖了抖身上的水,可怕的骷髏臉在一眾緊張的船員身上轉了一圈,走到看上去年齡最大、衣服用料也比較講究的大胡子船長麵前,掏出幾枚銀幣托在骨爪上,但並沒有直接付錢,而是先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兩名同伴,再略微偏頭。
大胡子船長:“……”
大胡子船長咽了口唾沫,腦子裏轉的都是因納得立人和摩西港人流傳的關於塔蘭坦亡靈的傳言,木然地豎起兩根手指:“三、三位的話,就、就算半道上船,也要兩個銀幣。”
橘貓老板必須聽不懂平民NPC的通用語,但肢體語言無國界,看了眼大胡子船長豎起的手指,用指頭捏起兩枚做商隊生意時特意留下的NPC用的銀幣,略微晃了晃,確認是不是要這麽多船費。
大胡子船長點頭。
橘貓老板這便收起多餘的錢幣,將兩枚銀幣遞給對方。
大胡子船長腦子都是木的,隻本能地收下船費。
站旁邊的大副、水手,看船長的眼神兒都特別崇拜——居然敢跟亡靈收錢!
收下錢的大胡子船長,不知為啥忽然變得一臉平靜。
付錢的亡靈沒走開,又朝水手們看了眼,骨指指向一名水手脖子上掛著的毛巾。
那名水手壯著膽子上前兩步,取下毛巾遞給亡靈。
橘貓老板接過毛巾,把武器裝備上的水擦一擦,拎幹水,遞給小夥伴。
唐葭和歐鰉各自擦了下裝備上的水,把毛巾還給水手,三人這便大大方方地進了一層大眾船艙,找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無視船艙裏客人們此起彼伏的驚叫聲,旁若無人地聊起天來。
水手們緊張地跟進走廊,爬船艙門口盯著這三個一點兒也不拿自個兒當外人、就跟普通客人一樣隨意的亡靈看了好會兒,又齊齊回頭看向船長。
甲板上,手裏攥著倆銀幣的大胡子船長,一臉鎮定地看向旁邊的大副:“有亡靈搭我們的船還付了船費,這個夢真有意思。”
水手&大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