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鎮西麵,約四十公裏外的荒野上,一支約莫二百來人規模的隊伍正一路往東麵行來。
這支隊伍並不是第一次來到塔蘭坦荒原,隻是未曾如此深入——羅威爾修士還是聖教士騎兵團的最高指揮官時,隻止步於淒涼據點。
再次來到塔蘭坦荒原的這支聖教士騎兵隊,隊伍中多出來十幾名衣領上別著貴族家紋的貴族。
“再有一兩個小時的路程,就應能看到亡靈鎮了。我們可以在那兒稍作補給,再一口氣橫穿塔蘭坦。”
隊列前方,穿著全覆式鎧甲、披著紅色大氅、麵相威嚴的聖騎士喬伊斯·安德烈,一麵收起地圖,一麵轉頭對隊列中那幾位並未著甲的貴族子弟道。
連續多日餐風露宿,讓這些從自什加公國王城趕來的什加貴族神色有些萎靡,聽到安德烈話無不精神一振。
“可算是能見到人了……這片荒原真是荒涼得讓人心底發毛,真不知道那座據點裏的人是怎麽忍下來的。”一名用鬥篷裹住頭臉遮擋冬日寒風、隻將眼睛露在外麵的青年貴族疲憊地感歎。
喬伊斯·安德烈裝作沒有聽到他的話,輕夾馬腹、跑到前麵去探路。
淒涼據點裏苦逼兮兮地熬日子的那幾十個倒黴鬼全是當初卡摩爾鎮派出來追殺平民的私兵,身為卡摩爾鎮人的聖騎士安德烈壓根不願意跟從王城來的貴族提起這茬,實在太過丟人。
噩夢屠夫當初承諾卡摩爾鎮的體麵人願意出贖金的話他可以把人放回去,但這種跟噩夢屠夫做交易的事,卡摩爾鎮的體麵人誰肯去做!是生怕沒有痛腳給別人抓還是怎麽著?
受人尊敬的羅威爾修士應噩夢屠夫邀請留下來做客,還招致繁榮教會內部口誅筆伐呢,連聖教士軍團的職權都被剝去了!
安德烈可是十分清楚,要不是亡靈的威名也流傳到了什加公國,引起繁榮聖地注意,羅威爾修士寫回去的那些信件根本不會受到重視,這次的訪問也壓根不可能成行!
不多時,有充當斥候的聖騎士發現亡靈蹤跡,拍馬倒回來匯報給安德烈。
“離得很近了,大家加快速度!”安德烈回頭吆喝了一嗓子。
安德烈自己並沒有發現,再次來到塔蘭坦荒原的他已經打心底裏把塔蘭坦亡靈剔除出了敵人名單……
這並不僅僅是(異界時間的)兩年前安德烈曾親眼見過亡靈照料卡摩爾平民之故,更大的原因還在於——在淒涼據點所見到的卡摩爾私兵,雖然過著被強行關押在荒野之中每日搬磚的苦日子,但確實保住了性命,還一個個養得滿麵紅光。
畢竟淒涼據點全靠這幾十個私兵在建設,楊秋怎麽著也得管人家一日三餐;天天吃地球位麵的高熱量臨過期食品,要沒沉重的體力勞動消耗脂肪,早就養出一堆胖子來了。
繁榮教會的聖騎士安德烈不知道的是,他這邊默認亡靈為友軍,流放鎮的玩家卻把他們這幫人當成能刷的BOSS,正熱熱鬧鬧地吆喝著拉大團……
十分鍾後,一心趕路的聖教士騎兵隊,與從流放鎮中趕出來刷BOSS的玩家大團相遇。
曾經見過塔蘭坦亡靈的聖教士騎兵隊這邊還算鎮定,畢竟兩年前他們就見識過亡靈大軍,繁榮教會的黑袍苦修士還在亡靈的地盤上做客兩年之久,怎麽著都不會想到這幫亡靈會跟他們翻臉。
玩家這邊……則是一臉震驚。
“RNM是哪個二逼說來BOSS的?這不全是綠名嗎!!”
“哪個二貨幹的好事?!”
“沃日能不能先鑒定一下NPC信息再瞎嚷嚷啊,耍人好玩嗎?!”
震驚過後,這幫奔襲幾十裏跑出來刷BOSS的玩家紛紛氣到跳腳罵娘。
……很遺憾,最先發現“陌生NPC隊伍”的采集團玩家這會兒都不知道轉移到哪兒連生活技能去了,沒得給這幫玩家遷怒。
於是……遠道而來的聖教士騎兵隊,一頭霧水地看著那幫呼啦啦衝到大部隊前麵來的亡靈,又呼啦啦地散去……
這也是得虧“在線GM”認出聖教士騎兵隊打出來的繁榮教會旗幟,才沒鬧出亡靈大軍痛毆訪問團的鬧劇。
蹲流放鎮值班的“在線GM”劉師傅,通過GM權限從玩家視野那得知訪問團將近,忙不迭從亡靈食堂跑出來,招呼鎮裏的原住民準備待客。
“繁榮教會的訪問團?是羅威爾修士之前帶信來說的那事兒嗎?”
隱約成為流放鎮副鎮長的裁縫安東尼聽聞此事,立即想到前不久羅威爾修士托亡靈從威斯特姆帶來的信。
流放鎮跟威斯特姆之間的鐵路還沒修通,但兩邊交流起來並不困難……隨便支付幾個亡靈幣,便有的是亡靈幫忙跑腿送信送東西。
哈爾、塔特爾、潘西、羅傑姆他們幾個走出去了,餘下的前盜賊團成員始終蹲在流放鎮沒挪窩;最開始的時候安東尼這幫人肚子裏也不是沒有怨氣,但時間長了,也慢慢習慣了……
畢竟流放鎮的日子比起以前蹲索倫森山脈當山賊實在是放鬆太多了,完全用不著擔心哪天被山賊同行打上門來、更不怕冷不防跳出來個傭兵團要他們的狗命——就算來支軍隊都不見得能攻破亡靈們的防線,更別提威脅到他們的人身安全上。
反正領主楊承諾過的福利一樣沒少,薪水照領補貼照拿、吃香喝辣一樣不落,等鐵路修路後他們想去大城市度假也沒人攔著,又何必急著出去跟哈爾他們那樣積極賣力地給領主楊玩命打工呢。
羅威爾修士在流放鎮的時候跟他們相處得不錯,沒說看不起他們這幫盜賊團出身的人,安東尼記得這位黑袍苦修士的好,便主動附和劉師傅的提議:“既然是修士的客人,確實應當好好招待。”
“我那兒存了不少肉幹,我去讓人開地窖。”屠夫馬南當即起身。
流放鎮常住的活人少,山穀內開出來的土地雖然也種了不少農作物,但並不具備養殖的條件——不過流放鎮從來也沒說缺過肉吃,光是練屠夫生活技能的玩家倒騰回來的野獸肉鎮裏就吃不完。
馬南去拿肉幹,安東尼帶人去騰給客人過夜休息的場地,劉師傅則招呼了幾個人跟他去采收點新鮮菜蔬——要招待兩百多個活人,食堂裏常備的那點菜蔬必定是不夠用。
被亡靈莫名嫌棄的聖教士騎兵隊拿著羅威爾修士提供的地圖摸到流放鎮所在的山穀前,老遠便看到鎮前的黃土路上已經有幾個壯得跟熊一樣的男人在等著迎接他們。
“日安,繁榮教會的諸位,我是流放鎮的安東尼。”體格跟瓦格納相差無幾的安東尼主動走上前,朝漸漸臨近的客人們揮手,“誰是喬伊斯·安德烈?”
安德烈連忙下馬,牽著韁繩往前走了幾步:“是我。”
安東尼好說也是肯亞帝國王都的居民出身,一身精良全覆式鎧甲的安德烈並不能把他嚇住,自然地上前伸手:“羅威爾修士來信提及過你,尊敬的聖騎士,請諸位在流放鎮稍作休息,再前往因納得立與羅威爾修士會麵。”
安德烈不禁多看了安東尼兩眼,才伸手與安東尼交握了下。
“諸位請。”安東尼客氣地做了個請的手勢,便走到前麵去帶路。
與安東尼同來的幾個壯漢也露出和氣的微笑,友好地招呼紛紛下馬的聖教士們往山穀內走。
安德烈看了眼走在前麵領路的安東尼,又下意識回頭,看向那幾個站在黃土路邊的壯漢。
亡靈鎮的活人居民,他沒記錯的話……羅威爾修士在去年的信件中提過,似乎全是一幫從索倫森山脈出來的盜賊。
眼下安德烈看到這群人,也能感覺到這幫人身上那股子若有若無的悍匪氣息,但不得不說,這些人言行舉止間透露出來的平和沉穩的氣質,也讓他十分新鮮。
——畢竟是跟劉師傅、老耿這種國家隊老幹部朝夕相處兩年之久,這幫人身上的匪氣要不能被洗刷掉大半,那才叫不合邏輯。
帶著新鮮感進入山穀,遠道而來的繁榮教會訪問團,便看到一座既符合他們來前的想象、又讓他們十分震撼的小鎮:
毫無美感可言、全由隨意搭建的平房構成的街道,以及滿大街的亡靈!
除了隨處可見的、往訪問團投來好奇視線的亡靈,還有數量雖少、但也很難讓人忽視掉的——僵屍!
牽著馬的安德烈跟著安東尼走進鎮內,視線一轉便發現一具直挺挺地站在路邊的僵屍,嘴角便是一抽。
跟在安德烈身後的什加貴族也看見了那隻外形特別提神醒腦的僵屍,壓抑的驚呼聲此起彼伏。
他們這行人倒也不是第一次看見僵屍,路過淒涼據點時便有人目擊過在據點內發布任務的僵屍將軍,但可沒像現在這樣距離這般近。
“不要緊,鎮裏的僵屍是不搭理活人的,隻會跟亡靈打交道。”安東尼回頭安撫了下羅威爾修士的客人,“就算有人主動靠過去那些僵屍也不會產生反應,更不會攻擊人,比亡靈還安全。”
安德烈默默地點點頭,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四周。
聖地通知羅威爾修士派出訪問團一事後,時隔一年未曾寫信回什加的羅威爾修士很快便發回信件,高興地提供了橫穿塔蘭坦的路線圖(由亡靈工程師繪製),和中途可在亡靈之鎮修整補給的建議。
這個建議吧……繁榮教會也是掙紮了很久才捏著鼻子接受,畢竟塔蘭坦荒原是真的荒,不在亡靈鎮補給那就得從卡摩爾鎮攜帶大量物資出發,這無疑會拖慢趕路速度。
若不走塔蘭坦,那就得從索克裏帝國借道、還要翻越索倫森山脈,耗時更久。
也是因為中途需在亡靈鎮補給這個原因,訪問團的成員大大縮減到僅有十餘人,還特地調了安德烈這支曾經深入過塔蘭坦、也與噩夢屠夫見過麵的聖教士騎兵隊作為訪問團護衛。
接到這個任務的時候,安德烈本人倒是沒有太大的反感,他也好奇曾經當麵指斥他無所作為的黑魔法師究竟能把他庇佑下的領地治理成什麽模樣。
現在看來……隻要能無視數量過多的亡靈和實在沒法直視的僵屍,這座亡靈鎮似乎也不算太糟。
鎮內的路麵全是沒經過硬化處理的土路,但也沒見得出現汙水橫流、垃圾遍地的情況,光是衛生清潔這一點,就比安德烈的老家卡摩爾鎮來得強。
畢竟全鎮的活人加起來也就一百多號,製造不出那麽多汙水和垃圾……而滿鎮的亡靈既不需要吃喝更不需要排泄,自然沒法把鎮子糟蹋得烏煙瘴氣。
一路被亡靈圍觀之下,訪問團被帶到了生活巷。
生活巷得算是流放鎮活人密度最高的地方了,未曾前往因納得立的百餘名原卡摩爾鎮平民大多數都住在這條街;牽著馬的安德烈跟著安東尼進入這條寬敞的街巷,打眼便看到許多坐在平房前準備冬日慶典裝飾物的平民。
這些平民顯然已經適應了與亡靈、僵屍共存的生活,街上來來往往的亡靈並不能引起他們的注意,反倒是進入街巷內的訪問團隊伍引起了他們的好奇。
“安東尼先生,鎮上有客人?”一位右手手肘下空無一物、隻靠左手整理著物品的男性平民好奇地朝領著客人的安東尼招呼。
“是羅威爾修士的客人,繁榮教會的訪問團。”安東尼隨口回答。
“繁榮教會的人?”問話的殘疾平民驚奇不已,投向安德烈這行人的目光中帶上了幾分好奇和懷念,“是從什加公國來的人啊!”
“咦,那位騎士老爺似乎有些眼熟呢。”缺了右手的男性平民旁邊,又一位左腳褲管空****的男性平民盯著走過的聖教士們眨巴了下眼睛,像是想了什麽,驚奇地道,“啊……這不是……當初來追咱們的那些人嗎?”
安德烈默默把臉別開,聖教士隊伍中,一些回想起兩年前那件事的白袍苦修士、聖武士,也都麵色發紅地低下頭去。
隊伍中的正式訪問團員成天卻不能理解這些聖教士的尷尬,用鬥篷遮擋冬日寒風的青年貴族拉下覆蓋住麵部的圍巾,皺眉盯著路邊那些平民。
正午剛過,冬日的太陽懶洋洋地散發著並不刺眼的光亮,吃過午餐的平民還沒到下午工作開始的時候,手頭閑著沒事的便都坐在家門前整理冬日慶典要用的裝飾品和節日期間要吃的食品。
這位什加貴族一眼望過去,隨便數一數就看到了十幾個身體殘疾的男性。
亡靈密集的聚落,身體殘疾的平民,兩項相加,顯然讓這位青年貴族誤會了什麽,臉色陰沉、微帶怒意地開口:“安東尼先生,為何這裏的平民有那麽多殘疾之人?”
安德烈及諸多聽見這句問責的聖教士大驚失色。
安東尼似笑非笑地回頭:“這個嘛……您何不親口問問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