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人組織裏的行政事務官,通常由教會中的“關係戶”擔任。
拉爾斯城的守夜人行政事務官有兩名,一名行政秘書,一名行政主管。
行政秘書已經在多年前退休——這個崗位本來就是用來安置“關係戶”的,擔任行政秘書一職的老婦人是一名殉職守夜人的母親,到了退休年齡就領走退休金搬去王都居住了。
唐納德上尉可以保證退休的行政秘書並無可疑之處,六年前,這位老婦人帶著孫子搬走時,搭乘的是唐納德的親戚家經營的客輪。
而那位行政主管……唐納德明明記憶裏有這個人,當史丹佛問起時,他卻啞口結舌,連那個人的姓名都報不出來!
“我去查治安司的檔案。”史丹佛探員丟下一句便匆匆出門離開。
楊秋看向冷汗淋漓的唐納德,抬手安撫道:“冷靜點,上尉,這不是你的問題,你隻是被外力影響了認知。如果你仍能清楚記得別人不希望你有印象的記憶,那對你而言反而不是好事。”
楊秋還沒有不講道理到會就城中的超常現象去苛責非專業人士——別人跑了唐納德沒跑,就至少能證明這個國民守備隊的軍官問心無愧。
“抱歉,我失態了。”唐納德上尉擦了把冷汗,心有餘悸地捂著砰砰跳的胸口,“我……先生,我還有什麽能做的嗎?”
“我確實需要你的配合,上尉。”楊秋坐回高背椅上,平靜地道,“塔奇亞領有多少人家是在護國戰爭後崛起的?”
唐納德上尉一愣。
“我換個說法,護國戰爭前聲名不顯,護國戰爭後異軍突起,且持續強盛了至少三代以上的本地家族,共有幾家?”楊秋道。
金幣教會不是死人。
興盛不過百年的因納得立領,金幣教會都興建了教堂、安排了教區主教坐鎮,沒有道理塔奇亞領會被金幣教會有意忽視。
拉爾斯城守夜人全軍覆沒,而塔奇亞領的教區主教卻沒有反應,隻憑一個小小的行政事務官上下描補是很難掩飾過去的。
唯一的可能隻有……還有個或許體量相當驚人的勢力,在合力遮掩此事。
而這個未知勢力的影響力,很可能並不僅限於拉爾斯城。
唐納德上尉略作沉思,報出了十幾個姓氏。
這些姓氏的主人多為塔奇亞封地貴族,有子爵,有男爵,有勳爵。
其中一位子爵、三位男爵是拉爾斯城的貴族,已經在楊秋下船前舉家逃走。
而那位逃走的子爵,正是拉爾斯城的城主!
楊秋下意識把視線投向北麵,心裏琢磨起是否現在就把玩家大軍招過來、放這幫二哈去追擊……
那幫家夥沒法乘船,隻能從陸路離開,玩家去追肯定是能追上的。
為接下來的戰略計劃考慮,楊秋按下了這個念頭——讓那幫家夥一路逃竄散播恐慌,大軍所到之處兵不血刃輕鬆接管、而不是一路打過去,顯然比現在就抓捕幾個可疑份子劃算。
再說了,把這些屁股不幹淨的本地豪強全驅趕到塔奇亞領首府,對於楊秋來說也是利大於弊……
“我還需要你幫個忙,上尉。”楊秋站起身,伸手拿過旁邊衣帽架上的鬥篷,“你是否能抽調一批港口警衛,陪同我前往原城主住宅搜查?我懷疑針對本城守夜人的陰謀,與原城主有關。”
後怕之中的唐納德上尉精神有些恍惚,沒有多想便出聲應下。
待這個被本城守夜人覆沒真相嚇到的軍官帶著一群港口警衛、跟在楊秋屁股後麵跑到城主府時,唐納德上尉才虎軀一顫,回過神來。
帶兵跟著噩夢屠夫抄城主大人的家——他這踏馬交的都不叫投名狀,叫賣身契了啊!
回味過來的唐納德上尉,臉上神情瘋狂變換,冷汗順著下巴往下淌。
楊秋一點兒也不理解上尉糾結的心情,在緊閉的大門前站定,回頭吩咐:“破門。”
唐納德上尉用沉默稍微抵抗了兩秒,回頭衝身後喊:“沒聽見嗎,把門砸了!”
完全不知道發生了啥、一頭霧水的港口警衛們,茫然地上前動手破門。
楊秋毫不客氣地把港口警衛隊當抄家小兵使喚時,另一邊,史丹佛探員在治安司的檔案室裏翻找到了守夜人行政事務官的資料,匆匆趕去去梅斯隊長匯合。
拉爾斯城的守夜人分部位於內城區東側,與碼頭隻隔著一個街區的花籃街,一棟帶停(馬)車場和地下室的獨立小院。
緊閉的大門已經被梅斯隊長撬開,史丹佛探員趕到時,梅斯隊長和他帶來的三名守夜人正在徹底搜查整個分部。
“茶水室裏還殘餘著一些發黴的茶葉,更衣室裏有幾套換下來的常服。”梅斯隊長看見史丹佛探員便大聲歎氣,“這裏的守夜人被叫走的時候,估計沒有想到他們再也回不來了。”
史丹佛探員很理解梅斯隊長的心情,他得知有其它城市的探員遭遇意外時也會物傷其類,沒有說什麽寬慰的話,隻是幹脆地遞出資料。
“山姆·亞特伍德——?!”
看清資料上的名字,梅斯隊長瞳孔微縮,震驚地看向史丹佛探員。
“我也很意外。”史丹佛探員苦笑著道。
山姆這個名字非常常見,全萊茵王國叫這個名字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
亞特伍德這個姓氏就很不普通了——東部王國很少有姓這個姓氏的人,在中土那邊才比較常見。
金幣教會中,姓這個姓氏的人,隻有一位……金幣教會聖地參議會十二神官之一、樞機主教亞特伍德!
梅斯隊長合攏資料,左右看了看,確認三名下屬都在忙著搜查線索,便拉著史丹佛探員腳步匆匆地走到偏僻處。
“如果是亞特伍德冕下的後人,應當不會起‘山姆’這種隨意的名字。”梅斯隊長壓低聲音道,“這個人有沒有可能是……?”
“私生子。”史丹佛探員接道。
正如查理·雷克斯這個知道其出身後就會懷疑其出身不正的名字一樣,正經的大家族後人,不會拿“小名”當正式名諱——就像地球上的有錢人不會給疼愛的兒孫起名叫王大牛、馬小明。
“但並沒有證據證明隻是私生子。”史丹佛探員又謹慎地道,“拉爾斯城的治安司探員也跑了個幹淨,隻剩下幾個跑腿打雜的勤務人員,沒人能證明。”
梅斯隊長這個時候就有點兒討厭史丹佛這種嚴謹……
“當然,考慮到對方的名字確實過於隨意,又沒有中間名,這對於聖地神官的後裔來說是有違常理的。”史丹佛探員正經地道,“再加上此人的年齡與亞特伍德冕下相差過大,又呆在拉爾斯這種小城工作,所以我認為,山姆應當是亞特伍德冕下子孫輩的私生子。”
梅斯隊長嘴角微微一抽。
史丹佛探員隻是性格比較嚴謹,並非不近人情,見梅斯隊長這麽難受,也曉得安撫他幾句:“別擔心,以我的觀察,楊先生對金幣教會的態度是十分友善的,如果誠懇地提出請求,我相信楊先生應當會答應掩飾此事,至少不會將此人的姓氏大肆宣揚。”
梅斯隊長:“……”
不僅沒有感覺被安慰到,還有些心驚肉跳……
“無論如何,我得先感謝你首先將此事告知於我。”梅斯隊長聽史丹佛的話就知道他還沒有把這個發現告知楊,而是先來通知了他,拍拍對方肩膀表示承情,強打精神道,“先把這個人找出來吧。”
治安司的檔案並不十分精細,史丹佛探員找到的這份資料隻是數年前一樁治安司與守夜人協同辦案時留下的記錄。
山姆·亞特伍德,這名為守夜人服務的行政事務官,聯係地址留在記錄中。
梅斯隊長將下屬留下繼續搜索此地,與史丹佛探員一道奔赴資料上的地址。
然後吧……這哥倆找到了間空****的出租公寓。
公寓樓的主人是拉爾斯城的本地貴族,已經隨同城主逃走。
哥倆個並沒放棄,在公寓樓裏上下走訪,從鄰居口中獲得不少山姆本人的不少信息;又將山姆平日裏常去的酒館、平價餐廳、洗衣店跑了一遍。
收集了不少情報,這倆才返回市政廳,麵見剛抄完城主府的楊秋。
聽完哥倆搜索到的線索,楊秋點頭道:“我這兒也有些東西要讓你們看看。”
言罷,朝魂不守舍站在旁邊的唐納德上尉打了個眼色。
唐納德上尉麻木地拿起桌子上放著的、用夾子夾到硬紙板上的信紙,遞給史丹佛和梅斯。
城主逃走時盡可能銷毀了自家書房裏的文字資料,這封信是港口警衛從臥室的床頭櫃裏翻出來的,搞不好已經被主人忘記,這才落到了楊秋手上。
看清信紙上的文字,梅斯隊長當場驚呆,史丹佛探員下巴不住的往下掉。
這是一封塔奇亞首府、克裏克城的一名貴族,寫給拉爾斯城城主的信。
信中,毫不掩飾地提及到“祭品”一詞。
正神教派的祭祀儀式,並不使用祭品。
“身為城主、身為塔奇亞領的顯赫貴族……竟也被邪教蠱惑?!”梅斯隊長感覺天都要塌了。
“隊長,你可能倒錯了因果關係。”楊秋平靜地道,“仔細看信中的內容,並非身為塔奇亞貴族卻被邪教蠱惑,而是仰仗邪教之力,獲得貴族地位。”
梅斯隊長膽戰心驚地重新把視線投到信紙上。
寫來這封信的克裏克城貴族,意圖向拉爾斯城主索要“祭品”。
梅斯隊長感覺天真的塌了。
“塔奇亞人曾飽受戰火之苦。護國戰爭時期,塔奇亞領三百萬在冊人口,存活到戰爭結束的不到兩成。”楊秋以冷靜到近乎殘酷的口吻道,“經曆過這般人間地獄,塔奇亞人對金幣教會的信任……想來已經不能再低。”
“敢於許下口頭承諾,又確實能比正神教派更‘勤快’、更‘親民’的非正神教派,趁虛而入、取代金幣女士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是順理成章的事。有所謂‘聰明人’趁勢而起,也並非難以理解。”
隻要有利可圖,就有的是賭徒搏命——地球上借邪教之名斂財弄權的人不知凡幾,又何況是這個世界呢!
梅斯隊長感覺有些站不穩,伸手扶住了旁邊的沙發背。
連擁有亞特伍德這個姓氏的人,也背叛了教會……塔奇亞人背棄金幣女士而轉投邪神這種事,梅斯隊長實在說不出否定的話來。
“塔奇亞的問題確實比我們之前想象的更嚴重,我們必須盡快將亡靈召來處理邪教問題。”楊秋看向麵色慘白的梅斯隊長,道,“為避免教會誤解,隊長,我需要你代為聯係金幣教會聖地,說明我們的態度和立場。”
梅斯隊長沉默了好半響,才認命地點了頭。
他這趟是真上了賊船了——哪怕明知道對方摟草打兔子、打擊邪教同時也對塔奇亞領這塊土地虎視眈眈,他也隻能在旁邊幫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