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不增蹲地上抱著膝蓋打量了會兒被平放在毛毯上的兩名獸人,轉過頭看妙筆生花,神色複雜地道:“這遊戲的獸人……跟我想象的不一樣啊。”

《異界》遊戲官網上介紹世界背景的頁麵上有提到這個世界除了亡靈、人族外還有獸人、精良、半身人等種族,但並沒有放過圖片。

地球人以玩家的角度去理解吧……便理所當然地認為是狗製作組還沒搞好這些種族的建模,官網上的介紹隻是畫餅。

為此,不少真玩家和雲玩家都在論壇上七嘴八舌地出過主意,什麽希望精靈族的畫風往天堂2的黑白精靈靠攏啊、希望半身人長得像拉拉肥啊、希望獸人族走日係貓耳人設啊啥的。

遺憾的是,狗官方在新種族設定上完全沒有給過玩家回應……所以玩家們其實也早就做好了獸人像部落、半身人像哥布林的心理準備。

畢竟這遊戲的“畫風”確實一直很任性,亡靈種族全是骷髏架子就不說了,NPC裏麵能稱得上養眼的至今玩家們就隻見過一個半——領主楊算半個,領主楊的黑袍小白臉好基友算一個。

妙筆生花很能理解熵不增的反應,深以為然地點頭:“我也覺得。”頓了下,又道,“好歹也是新種族嘛,雖然不萌,起碼也不醜。”

她們倆在這白話的功夫,紀棠和給我吃藥掀開門簾一前一後進來了。

“怎麽樣,你們的治療技能能加給這倆NPC不?”給我吃藥進了帳篷便嚷嚷。

“不行。”熵不增站起身,“黑暗祝福對著這倆釋放,係統提示是‘是否確認攻擊獸人平民’。”

“我靠,難不成以後開了新種族都得跟咱們亡靈是敵對關係的?治療都不能通用?”給我吃藥拍大腿。

“這個倒不一定,治療沒法通用,但我們的藥品他們可以用。”妙筆生花道,“我練技能做的止血藥糊上去不就生效了嘛。”

紀棠默默繞過這幾個玩家,蹲下來查看倆獸人。

一大一小兩名獸人,體格與人類相差無幾,身材比例比一般人更貼近黃金比例,青色的皮膚和突出嘴唇的上犬齒有些違和,但麵部五官和輪廓並不顯得猙獰,也沒有異常感。

換個不知道的人來看,還以為是找了倆眉清目秀的人類演員,抹了青色皮膚油彩、裝了假耳朵、假犬齒和蜥蜴似的尾巴在玩硬核COS……

當然,這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兩名獸人跟他剛才查看過的人族少年一樣,都有很嚴重的長期性營養不良,身上的皮膚都貼著骨頭,看不出幾兩肉。

麵部,手臂外側、雙腿都有數量不等的新鮮刮蹭傷口,妙筆生花已經用生活職業藥劑師產出的藥品為他們止血,創麵較大的地方也裹上了紗布。

除了這些新鮮傷口外……這兩名獸人短袖布衣下的兩條胳臂手肘外側上還有不少明顯的陳舊傷痕,手腕處、腳踝處有被長期拘禁留下的約束傷,腕部和踝部的皮膚都磨爛了……

紀棠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被安置在旁邊帳篷的人族少年也有類似的舊傷,隻是約束傷的情況沒有這兩名獸人嚴重。

經曆過流放鎮的亡靈誕生史詩任務和上次的遠征任務,紀棠對這個世界的黑暗屬性已經有所了解,看看這三人的體表創傷,紀棠很難不懷疑這三個人搞不好是從什麽非法拘禁的窩點逃跑出來的……

“紀大神,你在看什麽呢?”給我吃藥見紀棠蹲這半天沒動,也好奇地蹲了下來。

玩家這個群體最有意思的地方就是別管戰鬥場合裏麵是不是豬腦子打出了狗腦子,私底下也能混到一塊兒玩……雖然兩邊因為競爭領地聲望第一的關係處於敵對立場,但不妨礙給我吃藥尊敬紀棠這個指揮團戰和下場作戰都特溜的大佬。

“我在想,這三個……NPC,逃出來的地方應該離咱們這裏不遠。”紀棠道,“你們看他們這手腕,腕骨一圈的皮膚都是爛的,這肯定是長期被拘禁留下的。”

“這周圍難不成還有個黑煤窯黑磚廠什麽的?”給我吃藥眼睛一亮,“等會,這意思是咱們搞到了個大任務?!”

“誒?有可能!”妙筆生花大喜,激動得髒話都飆出來了,“咱們亡靈種族誕生的史詩任務也是從非法拘禁開始的,沒準兒把這個任務搞定了獸人族就能選了!特嘛的這次老娘一定要砍號重練!”

紀棠:“……”

你們能不能別老是任務任務的……

而且開放新種族吧,紀棠覺得不太可能——專家組幾千萬的糖衣炮彈打出去“目標”都沒肯接,按那些大佬的推測,“目標”很可能受某種限製不能在短期內開放更多玩家名額。

當然,這話沒法說,於是紀棠換了個話題:“你們有誰觸發到任務了嗎?”

“呃……沒。”給我吃藥&妙筆生花齊齊搖頭。

“你們撿到這幾個人的時候,他們沒有攜帶什麽……任務物品之類的?”紀棠又問。

妙筆生花拿起放在旁邊的圓盾:“沒呢,就一把長劍一個盾,我鑒定過了,隻是白板裝備。那周圍我們也搜過了,啥也沒發現,任務也沒彈出來。”

給我吃藥補充道:“一開始我們還想著這幾個NPC後麵可能有追兵,特地在原地等了半個多小時,啥也沒等到。”

“先能等他們醒過來交互看看吧,也許這任務不是碰到就能觸發,需要先對話解鎖劇情之類的。”熵不增插了句嘴。

她話音剛落,帳篷裏的幾人便聽到外麵傳來聞者傷心聽者流淚的絕望淒厲慘叫聲……

“我靠啥玩意?”

“咋回事?”

“怎麽了怎麽了?”

幾人湧出帳篷外,便見……隔壁帳篷照顧那個人族少年的玩家正狼狽地從裏麵鑽出來……

“裏麵那小孩醒了,看到我們就狂叫喚,還拿我給他抹藥的鋼瓶砸我。”采集玩家一臉委屈地道。

妙筆生花等人:“……”

“我看看。”妙筆生花湊到帳篷前,拉起門簾往裏麵探頭。

隻聽“哐啷”一聲,妙筆生花都還沒看清楚裏麵啥情況呢,一個小鋼瓶就砸到了她的正臉兒上。

妙筆生花“我靠”一聲捂臉後退,卻聽一聲暴喝,那個風一吹就倒似的黑發少年抄著條折疊凳從帳篷裏衝殺出來,哇呀怪叫著要跟擋帳篷門口的妙筆生花拚命……

“尼瑪嗨,這遊戲還搞農夫與蛇這套?!”給我吃藥驚了。

“別扯淡了,快拉住他!”熵不增氣笑不得。

紀棠一臉黑線地上前,從後麵攬住發狂的黑發少年,一邊將其摁倒在地,一邊吩咐熵不增:“去三輪車上拿條帶子來,再拿條毛巾。”

亡靈的力量不大,控製住個虛弱的少年人倒還沒啥問題,拚命怪叫掙紮的黑發少年很快被綁貨物用的寬帶子捆住手腳、嘴裏塞了毛巾,被迫安分下來。

一群玩家保持安全距離、圍著這個滿麵驚恐地瞪著他們的小孩,都犯了難。

“好像語言不通啊,他剛才叫嚷那些話我是一個字沒聽懂。”妙筆生花為難地道,“咱們這要怎麽說,去叫高級NPC來?”

“NPC住的帳篷都有防騷擾設置呢,不然我們鬧這麽大動靜他們早提刀出來砍人了。”熵不增幽幽地道。

“這幫NPC怎麽對我們亡靈意見就這麽大勒?”給我吃藥一臉不爽。

其他人紛紛附和,就紀棠閉緊了嘴巴。

用句拉轟哥那邊那個幻靈的口頭禪,有一說一,換他一睜眼發現自個兒被一群會說話會動的骷髏架子圍著轉,他也得暴起拚命……

“這樣,我記得遊俠塔特爾喜歡吃甜食,他跟哈爾負責的那輛三輪車裏應該有甜的,去拿點來哄哄看這小孩,沒準有用。”紀棠提議道。

熵不增跟妙筆生花對視了一眼:“那行,試試看。”

於是這幾人便一點兒猶豫沒有、立馬動身去偷塔特爾的存貨……

因為亡靈們隻對裝備感興趣的關係,高級NPC們誰也沒想到過這幫亡靈還會打他們存糧的主意,滿載物資的三輪車就丟在帳篷外,連擋雨防潮的篷布都沒用繩子捆好。

幾名玩家就位,篷布一掀,大大方方地翻起塔特爾&哈爾的私人物品……

“我靠好多餅幹!”

“塔特爾這個濃眉大眼的家夥居然帶了一背包的米老頭蛋卷,是要笑死我嗎!”

“不用拿餅幹吧,拿那個威化和蛋卷,小麵包拿兩袋,光明牛奶多拿幾盒,等那倆獸人醒了也用得著。”

“泡麵不用?”

“不用,太油了,長期饑餓的人吃這麽油的東西容易出事。”

“嘿!這裏還有袋小蛋糕的,藏這麽下麵差點漏過去了!”

“帶走帶走!”

不到十分鍾,這群玩家便薅走了塔特爾辛辛苦苦攢了半拉月的點心,嘻嘻哈哈地逃離現場……

玩家們“作案”期間,被留在原地的黑衣少年瞪大了眼睛,正驚恐地打量著這處營地。

他不像亡靈們那樣有完整的夜視能力,但今晚的月色很好。

月光下,隨意分布的數間帳篷被好幾十輛滿載貨物的三輪車分隔開來,不遠處特意留出的空地上有篝火殘留,已經熄滅的篝火旁邊擺著幾個充當凳子的石塊,地麵上還擺著幾個水壺杯子。

他睜眼所見盡是亡靈,而亡靈是不需要生火也不需要喝水的……顯然,這處滿是亡靈的營地裏還住著活人。

這個發現讓黑衣少年砰砰跳的心髒平複了不少。

但他依然感覺陣陣恐懼——要知道虛弱無比的他和兩名獸人根本跑不出多遠,昏睡過去前他們離威斯特姆最多十幾公裏遠,這些亡靈來到離人類城鎮這麽近的地方,究竟是想幹什麽?!

威斯特姆這種地獄般的地方,如能被亡靈攻陷,也不算是壞事。

可自己居然被卷了進來,就很不妙了……

“莉卡他們不知怎麽樣了——不對,我的同伴們呢?他們應該也在這附近活動才對,有沒有被這群亡靈發現?!”黑發少年越想越悲從中來,“我怎麽就這麽倒黴,隻是短暫跟同伴走散就被商隊欺騙、賣到威斯特姆,隻是想要逃走,卻撞到亡靈大軍中來?”

他正自艾自憐,玩家們抱著一堆吃的回來了。

看到這群穿著魚鱗甲(綁鐵片的皮甲勉強能算是魚鱗甲)、個個都配著長刀的骷髏一邊發出“KABAKABAKA”的怪異聲音一邊靠近,黑發少年隻覺頭皮發炸,寒毛直豎,一股寒意直衝頭頂。

亡靈這種生物,黑發少年隻在傳奇小說裏見過。

在拿巴倫大陸不少地區流行的、關於舊神時代的民間傳說中,瀆神者暗法師對抗命運女神的最終手段是褻瀆了某塊大陸,將所有的生者轉化為遊**的不死係亡靈;大海中遠航的船隻如不慎偏離航道,遠遠看見冒著綠光的陌生大陸時,不能及時回頭逃離,便會被永遠留下。

現實裏的亡靈自然沒有因口口相傳而誇大失真的傳說裏那般恐怖,絕大多數亡靈生物其實是沒有靈智的渾噩生物,危險性比野狗群還有限。

但黑發少年隻是個見習戰士,他和他的同伴們隻是個在因納得立的小酒館裏撿點兒正式傭兵們看不上的雜活糊口的小團隊,最“冒險”的行為,也就是跑到索倫森山脈外圍抓點兒城裏少見的低級妖獸賣給有錢人當寵物……

見識遠遠不如正經的武器大師雷克斯、也比不上前盜賊們的少年人,自然不知道出現在物質世界的亡靈其實大部分都隻是黑魔法師們役使的低級仆從——他的反應比初見亡靈的前盜賊們激烈,也就是很正常的事了。

幾名亡靈在距離黑發少年五、六米開外的地方站定,用他們那漏風的下巴“哢吧哢吧”地交流了幾句什麽,其中一名亡靈獨自往黑發少年走來。

隨著對方越靠越近,黑發少年目中的驚恐變成絕望,原本抖個不停的身子迅速癱軟下來。

在強烈而悲痛的“我要死了”念頭影響下,黑發少年眼中的絕望又多了幾分後悔。

他後悔了,他不該莽撞地離家出走,不該天真地以為自己與別人不同、能在外麵混得多麽風光偉大——

紀棠在黑發少年身前蹲下,拆開塔特爾小心收藏的小蛋糕,捏著塑料紙將散發著濃鬱蛋黃香氣和甜味兒的小蛋糕懟到黑發少年臉上。

黑發少年:“??”

紀棠很耐心地讓這個人族少年聞了好會兒小蛋糕的香氣,隻等到被毛巾堵著嘴的少年人情不自禁咽了下口水、喉結滑動了下,才伸手把少年嘴裏的毛巾抽掉。

嘴巴得到自由的黑發少年,立馬一口將紀棠手裏小孩拳頭大的小蛋糕一口吞下。

似乎是擔心吃到嘴巴裏的東西也會被搶走,這個已經不知道多久沒吃過像樣食物的少年緊緊閉著嘴巴、腮幫子鼓得老高,認真而努力地咀嚼,並在口中的小蛋糕嚼到差不多的大小後迅速吞咽。

然後……這小孩便雙眼上翻、頭部上揚,給噎得臉紅脖子粗……

紀棠默默撕開塔特爾私藏的牛奶盒,捏著小孩的下巴給人一口氣灌了小半盒……

連續喂了三塊小蛋糕和一盒牛奶,紀棠再嚐試著解開黑發少年手腳上的帶子……這小孩果然就不發瘋了,老老實實地坐在原地,隻一雙眼睛盯著紀棠腳邊的蛋糕袋子看。

“休息會兒,消化會兒再吃,聽得懂嗎?”紀棠放慢語速,一字一句地、輕柔地道。

黑發少年必須聽不懂中文,抬頭看了似乎在跟他說話的紀棠一眼,又低頭盯著蛋糕袋子。

紀棠隻好無奈地朝其他人攤手:“這小孩也無法溝通。”

玩家們齊齊“誒”了一聲。

“是不是投喂少了,再多喂點?”給我吃藥不甘心地道。

妙筆生花不得不開口勸小夥伴:“冷靜點,吃藥,這遊戲的平民NPC很脆弱的,你記得上回咱們送的NPC還會中暑的不?”

給我吃藥蛋疼地道:“那咋辦,咱們任務還沒接到呢。”

紀棠:“……”

所以說,你們不要一口一個任務的,這個世界很可能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用任務兜圓……

“不急,米婭不是也跟我們語言不通嗎,但是跟導師NPC可以交流。等會兒天亮了,導師NPC起來了,應該就能解決溝通問題。”熵不增道。

“行吧。”給我吃藥遺憾地道,頓了下又道,“那這幾個NPC怎麽弄,我們不能一直看著吧,先找個地方藏起來?”

這會子營地裏麵沒啥人的原因是因為NPC都在睡覺、處於不可交互狀態,在線玩家都跑出去練生活技能去了,熵不增和紀棠這倆大佬還是給我吃藥特地去找回來的。

可這會兒也差不多到一些玩家的下線點了,萬一他們出營地玩耍的時候有人恰巧回來下線順便摘走桃子……那特嘛樂子就大了。

妙筆生花&熵不增:“emmmmmmm……”

紀棠:“……”

紀棠必不能同意三個大活人給捆起來往哪一藏,想了想道:“這樣吧,我幫你們看著這三個NPC……”為避免瓜田李下,又補充道,“你們也留一個人幫忙,我怕我一個人看不住三個。”

妙筆生花這邊便有個玩家舉手:“那我留下吧,我沒練采集,出去也是陪跑。”

給我吃藥正要點頭,便見……黑發少年身後的帳篷,簾子一角被輕輕拉開。

小半張瘦削的臉出現在簾子下,金色的瞳孔警惕地朝外打量。

這對兒金色的眼珠子,跟給我吃藥黑洞洞的眼眶撞了個正著。

掀起的簾子被輕輕放下。

“尼瑪——”給我吃藥麵色一變。

“嘭”地一聲悶響,帳篷側麵被撞開,一道精瘦的人影衝了出去,往遠處玩命奔跑……

“快追——!”給我吃藥隻來得及喊了一嗓子便當先追了出去。

這位醒來發現不對便果斷逃跑的成年獸人,反應不可謂不快、做出的選擇也明顯比黑發少年有智商得多;奈何他身體確實十分虛弱,而玩家們的亡靈軀體又非常“輕盈”、速度上壓根不虛誰,沒多會兒就被追上逮了回來……

紀棠繼續讓成年獸人先聞味兒再投喂,給喂了個半飽便停下來交互,結果顯而易見……依然語言不通。

於是紀棠也不等獸人小孩清醒了,直接在莉卡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便投喂了一番……

生活作息十分健康的楊秋,照舊睡到地球時間的早上才起床。

一番洗漱,吃早餐,換上法袍,不緊不慢地打開時空裂痕回到異界,跟已經在吃下午茶的羅威爾監察互相問候,坐下來蹭現成茶水順帶扯淡幾句,並隨意地查看了下矩陣中在線玩家們的動向……

然後他差點沒把茶水噴到羅威爾監察那張偶像級的老臉上。

“W、T、F?!”

遠征營地裏,不知道啥時候多出來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屁孩,以及一大一小倆獸人。

武器大師查理·雷克斯,正與第一梯隊、第二梯隊的玩家們坐在一塊兒,嚴肅地商議是否進攻威斯特姆。

楊秋:“……”

厲害了啊你們——我不在的時候你們都會給我拓展新劇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