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那一地風水 (1)
李無言是個孝子,每年的臘月初五都要回家給母親去祝壽。老母已經七十八歲,精神依然矍鑠。李無言從不招搖,隻是帶著一家人靜悄悄地去,又靜悄悄地回。
這天跟李無言上車的隻有兩人,老伴椿香和幺女夢溪。李無言一共有三個孩子,老大老二都是男孩,在外地工作,早已成家立業,隻有這個幺女,老大不小了,卻怎麽也不肯嫁人,說是要做一輩子老閨女,守老兩口一輩子。其實,李無言也有點溺愛女兒的,但不像老伴那麽溺愛得沒原則。隻要李無言一說女兒的不是,老伴就會站出來說:“你要是留一個兒子在身邊,我會溺愛夢溪嗎?哼,一天到晚見不到你影子,把個家當成菜園圃,想進就進,想出就出,哪個陪我說話?我就這麽個閨女,我不寵她哪個寵她?”駁得李無言啞口無言。
司機小廖早等在外麵了,鳴了幾聲喇叭。是李無言催他鳴的。這小廖跟了李無言四五年,也算“知交”了。但李無言從不叫他廖師傅,隻叫他小廖。小廖人不錯,沒什麽鬼心眼,就一個壞毛病,愛賭。李無言也曾隔靴搔癢地說過小廖幾回,但他不聽。他辯駁說:“我們當司機的,經常陪領導外出,領導有事忙去了,我們隻能幹等,如果不找點樂子,時間怎麽打發?嫖,我不愛好;酒,我不愛好,就剩下抽煙和賭博了,可是你李主任不喜歡抽煙,我隻好把煙戒了,要是連這賭也戒了,我活著還有啥意思呢。人家說,人生就隻三大樂,喝酒,抽煙,嫖老婆。我可是一大樂也沒有了啊。再說,我也隻是小賭,從不大賭,不就是無聊,想打發一下日子嘛!”李無言覺得他說得入情入理,便也睜隻眼閉隻眼了。
一出門的時候,李無言看了一下手表。10點45分35秒。剛好可以回家趕午飯。李無言有看表的習慣,這習慣是他在部隊當通信兵的時候養成的。這時他見老伴還在磨蹭,就朝樓上喊:“你們還囉唆什麽呢?”這棟小樓是十年前修的,兩層半,當年還算不錯的房子,如今看來是老了。但想到兒女們都大了,翅膀都硬了,遲早都要飛出這狗窩的,這偌大一棟房子,僅老兩口住也足夠了,也沒想去換什麽新的。
“來了來了。”是老伴椿香的聲音。一下樓,女兒夢溪卻嚷開了:“爸,您急啥呢?紅岩寺有幾步路?半個小時就到了。”
李無言拿幺女沒辦法,他對誰都可以嚴肅,就是對夢溪嚴肅不起來。俗話說兒要賤養、女要富養,況且還有她媽在背後撐腰做擋箭牌呢?到了二十六七還不結婚,很傷人腦筋的。其實女兒也談了一個男朋友,是個公安幹警,小夥子家庭背景很好,人長得也帥,卻怎麽看都還是個毛頭小夥,不太成熟;而且對結婚這事,兩人似乎一個鼻孔出氣,一點也不急,都說再等等吧再等等吧,甚至還貧嘴說,婚姻就像圍城,進去了就出不來了。什麽邏輯。現在,李無言是越來越搞不懂這時代的年輕人了。
上了車,司機向儺城正北方開去。
紅岩寺在儺城的正北端,離城僅七公裏,高出城一個界麵,是一塊紅壤高地。從衛星地圖上看,儺城和卯水縣城同在一個高山盆地裏,當儺溪和卯水河在紅岩寺交匯後,便形成了一條大河。儺溪隻能算卯水河一條比較大的支流,卯水河才是主幹。所以這“丫”字形的河穀,也就形成了三麵高地,紅岩寺就在那個“丫”口上。自卯水河而下,日月經年,便衝擊出了兩塊衝積扇壩子,每扇壩子都有幾十平方公裏。從地形上看,卯水河就像“S”形,蛇一般遊走在兩扇坪壩上。整個地形,恰似一幅八卦圖,而儺城和卯水縣城,又一東南,一西北,正好在陰陽兩極的八卦點上。據說當年選縣城的時候,這風水寶地是風水先生架了羅盤才測出的。所以當歐陽書記提出融城——將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協四大家分開,全部搬到新城開發區去時,便使得那些迷信風水的人大加反對了,說什麽政府也是隨便能搬遷的嗎?要是動了龍脈,龍氣就要走了……
李無言卻不這樣看,他以為風水都是輪流轉的,如今發展才是硬道理,融城是大勢所趨,與龍脈無關。而儺城和卯水縣城直線距離僅有七公裏,這在全國是少有的。試想,挨得如此之近的兩座小城,為何就不能融在一起呢?這既是建設的需要,也是發展的需要。試看那些大城市,從東到西,從南到北,哪條直線距離又沒超過七公裏?這是儺城和卯水縣獨特的地理區位優勢,為什麽就不能好好地開發和利用呢?西部大開發,打通渝津至星城到上海的東西大通道,是國家的戰略決策,儺城和卯水縣就在這一點上,為什麽就不該爭取呢?這事是能夠等得來的嗎?早通一天火車就早一天發展啊。可有人卻說,一個儺城有多大的能量,還想融城?這不是天方夜譚嗎?李無言依然不這麽看,因為按照現在發展的勢頭和速度,不用幾年兩座小城就可以大融合的。但首先得找到一個最有力的契合點,也就是先要通高速和鐵路。這是前提。
車出了城,開始是一段小斜坡,僅一華裏,再上就全是平路了。但這平路卻並不平坦,一路上坑坑窪窪的,車顛簸得很厲害。按理,這路早就該改造了,可搞了幾年沒搞好,前兩年適當的整修了,隻因車流量過大,又碾成了這樣子。平素李夢溪怕跟父親回家,現在一路顛簸得厲害,直反胃,想吐但沒有吐出來。李無言問:“要不要緊?”李夢溪說:“不打緊。”這一天她很乖,沒去說風涼話,她知道隻要有一句怨言,父親就會罵她個半死。
其實李無言也知道這路不好走,也想修一修,可是全市比這更難走的路多的是,大都還沒來得及整修;也不是不想整修,而是叫花子化緣囊中羞澀。這就是儺城經濟的現狀。所以有人對儺城重新啟動“爭鐵”頗有微詞,也屬情有可原。其實對於這條不長的回家的路,李無言也曾努力地爭取過,隻是沒見到一點實效而已。鄉親們自然也就牢騷滿腹了,說什麽當了那麽大一個官,算是白當了。李無言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顛簸了半小時,眼睛都顛花了,骨頭都快散架了,總算顛簸到了紅岩寺李家壩。李無言的家就在李家壩子上。李家壩是離兩河口最近的寨子,這裏風景很好,一眼望去,但見河對岸一麵懸崖,赤紅如鐵,森森然攔住了人的視野。而懸崖上,錯落有致地排列著四個洞穴,人稱仙人洞。那些洞幾乎沒有人去過。但其中的一個洞,李無言和堂弟李開川去過。洞裏很幹燥,不深,幾十丈遠,有很多鳥屎、獸糞,還有灰燼,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什麽東西了。但鄉人卻傳說得很神,說什麽國泰民安,每有好年景時,洞裏就會冒出炊煙,而炊煙一出,就會有一位白胡子老公公在洞口搖著大蒲扇納涼。小時候李無言和堂弟開川好奇,便有了那次曆險。回到家裏,卻遭到母親一頓好揍。
當時母親揪著他的耳朵罵:“那上麵也是你們隨便能夠上去的嗎?你這個惹天禍的啊。你們那是去玷汙神仙住的地方,就不怕遭雷打呀?”李無言依稀記得,那是母親唯一一次對他發火。後來才知道,那洞裏曾經有人躲過土匪,而躲土匪的人正是李家先人,也就是那個白胡子老公公。前人信以為真,都說如果見了炊煙,也就等於見到祖先的魂魄了。所以李無言記憶裏的東西,大都與童年有關。那時候這裏還有“三水夾兩廟”之說。三水,指的就是儺溪、佛溪匯成了卯水。兩廟,指的就是紅岩寺、白岩寺。紅岩寺佇立在今李家寨的後山上,白岩寺則佇立在河對岸的白崖上。那崖壁銀白似乳,落瀑如布,所以也叫“白岩瀑布”。傳說是奶娘的乳汁染白的。李無言依舊記得那副對聯:
三水兩寺通地脈
紅白無崖出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