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西南半島

同樣是遠征軍,同樣是征服者,西南半島的雅龍狀況顯然十分不好。

殘破的軍旗在空中飄舞,硝煙的味道彌散於四周,盔甲之上血衣斑斑,沙場餘生的勇士三三兩兩、七倒八歪的坐倒在地上。

頭纏著已經被血汙和塵土染成黑色的紗布,任憑斷臂的衣袖無力的晃動,獨臂用力的按著腰間的寶劍,雅龍沮喪的巡視著自己的軍隊,懊喪和自責充塞於心頭。

“嗬嗬,年輕人怎能碰到一點挫折便如此泄氣?”

正在這時,一道和氣親切的蒼老聲音遠遠的傳來。

“阮校尉!”

雅龍回首一看,來的是一個雙鬢微白有些發福的中年大叔,不是別人,乃是負責這次南征軍後勤的阮輝華,當下高興的招呼了一聲。

雖然和阮輝華隸屬不同的係統,不過由於阮輝華以前一直在涼州協助高鳳陽,和當時擔任軒轅軍校學生軍副指揮使的雅龍便多有接觸,如今更是因為負責著整個南征軍的後勤供應,因此彼此非常熟悉。

“哈哈,男兒自當千錘百煉成精鋼,如此一點小挫折便垂頭喪氣,可不是我認識的雅龍將軍啊!”

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樂嗬嗬的阮輝華顯然給人一種長者的寬厚與開朗的感覺。

“雅龍無能,致使敗軍辱命,此次失利自當一人承擔全部責任,致使辜負了涼國公和蒙璿將軍的信任,更令無數將士埋骨異鄉,實在是百死莫贖!”

雅龍心情低落的說道,很久沒有梳理的臉,因為滿是胡須而顯得格外落魄。

“此言差矣!”

阮輝華斷然棒喝道:

“人生哪有一帆風順之理?即便是涼國公大人,也有敗走居薩羅城的時候,雅龍將軍如果因此而一蹶不振,這才是真正辜負了涼國公大人和蒙璿將軍的信任,辜負了無數將士的犧牲!”

“阮大人教訓的是!”

雅龍滿臉通紅的作揖,不過眉宇之間卻依舊愁緒不展。

“這是蒙璿將軍給大人的信!”

阮輝華搖了搖頭。作為一個過來人,他自然清楚失敗對於一個積極上進的年輕人有著多麽可怕的影響,這將是一把犀利的雙刃劍,可能會讓人浴火重生,在涅磐中升華;也有可能消磨了年輕的銳氣,在隨波逐流中沉淪。

因此,當阮輝華將信交給雅龍的時候,心情也隨著緊緊注視雅龍麵部表情的視線而上下起伏。

“啊!”

竹筒中卷起的紙張緩緩打開,雅龍發出了一聲驚呼。

阮輝華聞聲湊上前一看,也不由一愣。

確切的說,這不是信,而是畫。

一朵梅花正在傲人的綻放,一柄寶劍散發著寒骨的鋒芒。

偌大的宣紙,全然被這一朵梅、一柄劍所占據。

畫工很簡陋,但是畫意卻非常明顯——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蒙將軍!”

雅龍趕緊仰首向天,然而兩行熱淚還是不受控製的奪眶而出。

蒙璿的用意十分明顯,那就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即便是在南征右路軍遭遇了如此慘敗之後,依然對雅龍信任有加,不僅沒有臨陣換將,相反卻加以激勵。

這樣的行動,自然讓雅龍感激涕零。

“有時候,磨難恰恰便是人生無法估量的財富!好好珍惜吧,你應該很慶幸,能夠身處於一個施展才華包容失敗的陣營!”

一旁的阮輝華低聲說道:

“三軍將士的眼睛永遠都盯著自己的主帥,振作起來,報答蒙將軍的,隻有那輝煌的勝利!”

“多謝大人指點!”

雅龍趕緊彎身行禮,真誠的說道。

“莫要如此,其實還有兩個人你得真正的感謝!”

阮輝華溫厚的笑了一笑,正在雅龍迷惑之際,伴隨著一陣清脆的掌聲,略帶著調侃的聲音穿入耳際:

“好極了,隻要表弟你能夠重新振奮,桓炎相信這區區交趾,又豈是我們雅龍大將軍的對手?”

“哈哈,我可還等著重返王都享受那華麗的盛宴呢!”

循聲望去,卻見兩個年輕人不知從何處鑽了出來。

前者一身戎裝,清秀俊朗,正是南征右路軍的參軍大人桓炎;另一個又瘦又長,一身儒士打扮,卻是南征右路軍的書記官江葦。

原來兩人這幾天眼見著雅龍因為軍事上的失利而鬱鬱寡歡,又擔心身在大理的南政軍主帥蒙璿為此怪責雅龍,因此早就暗中焦急,私下裏費了不少周折力氣,幸好阮輝華押送糧草到來,也帶來了蒙璿的意思,這才大大的送了一口氣。

“哈哈,放心吧!雅龍定當奪回交趾,不負各位的厚望!”

望著這兩個部下,雅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堅定的說道。

一時之間,三個人五隻手緊緊的握在了一起。

“咳咳,各位不會是要過河才橋吧!”

旁觀著三個風華正茂的年輕人意氣飛揚的行為,阮輝華也自覺年輕了不少,不由得開起了玩笑。

“嘻嘻,怎敢忘了阮大叔,您可是咱們的衣食父母啊!”

江葦嬉笑著說道。

“臭小子,我很老了嗎?”

重重的賞了書記官一下老拳,阮輝華正色說道:

“現在巴蜀由梅文俊總督和朱大壽統領坐鎮,大理由蒙璿將軍坐鎮,後方基本上很穩定,物資也將源源不斷的運送而來,這一點阮某可以性命擔保,剩下的便是你們在前方的作戰了。”

“請阮校尉放心,雖然炎熱的夏季確實不利於遠征軍作戰,不過如今敵我形勢分明,隻要有充足的物資保障,雅龍自信能夠在一月之內收複失地,剿滅亂軍!”

雅龍急忙抱拳說道。

“如此最好,蒙璿將軍還要在下傳給你一句話,涼國公大人本就希望西南半島在夏季發動一場猛烈的攻勢,所以重新控製交趾不僅是右路軍自己的責任,也事關涼國公大人的全局戰略,屆時大理的中路軍和緬邦的左路軍都將全力配合將軍的反攻,同時海上恐怕也會有朋友的相助,希望將軍一定要把握好時機!”

阮輝華低聲說道。

“如此……”

雅龍三人彼此對望了一眼。

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初,出於軍人的自尊,自認為平定交趾是份內事的他們並不很樂意看到友軍的插手,不過很快便發覺阮輝華言外的深意——風雨真的在準備進行一場龐大的戰爭。

“大叔,再多透露一些吧!”

桓炎厚著臉皮說道。軍人對於戰爭本能的敏感,讓他開始感到了熱血的沸騰,和風雲際會、書寫曆史的激動。

“嗬嗬,我可隻不過是小小的後勤官而已,你們問錯對象了!”

此刻滿臉堆笑的阮輝華,活脫脫就是一個小店老板,眼中滿是狡黠。

“大叔啊,說不知道您一手掌握著整個西南的物質供應,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您怎麽可能不知道呢?”

一邊的江葦急忙拍起了馬屁,雅龍也流露出了大感興趣的眼神。

“咳咳,泄漏軍機可是大罪啊!”

阮輝華裝模作樣的咳嗽了兩聲,慢悠悠的吊起三個年輕人的胃口,直到三人又是捶胸又是拍背的伺候好一陣之後,方才不情不願神秘兮兮的透露了一句:

“告訴你們吧,現在咱們的雲濟軍師已經來到了西南,此刻恐怕正在麥堅人的戰艦上談判呢!”

“啊,真的嗎?”

雅龍眼睛一亮,這可是一個好消息,畢竟這一次的失敗很大程度上便是在麥堅人強大的炮火之下吃了大虧。

已經逐漸成熟起來的雅龍,雖然心中有著強烈的和麥堅人較量雪恥的yu望,卻早沒有了一般軍人那種為了麵子不惜犧牲蠻幹的衝動,而且更是通過這次教訓懂得了有很多勝負的關鍵往往在於戰場之外,靈活的拉攏分裂敵人也是戰略的重要步驟,因此對於如果能夠避免和麥堅人接戰以減少傷亡,還是非常高興的。

唯一讓雅龍感到惱火的是,阮輝華說了這一句話之後,竟然又賣起了關子,一點都沒有剛才溫厚長者的風範,倒象是一個十足的奸商,擺明著是要敲詐自己。

就在右路軍摩拳擦掌準備在戰場上洗雪前恥之際,大理的南征軍統帥府中表麵上卻是一片風平浪靜,根本不見半絲緊張。

“陳全,交趾陳族前任族長陳設之子,為人病弱,不惜刀劍,平日行事低調,因此在陳設被殺之後繼任陳族族長,卻不料此人暗地裏與交趾亡國公主密謀,在右路軍出征之際發動叛亂,將大軍逐出王都,直接導致我軍五月的交趾慘敗!”

帥府之內,蒙璿翻開了張文彬遞給自己的卷軸,上麵赫然列舉著陳全,這個看來微不足道,事實上卻一舉改變了交趾王國政治格局進而影響了整個西南半島的關鍵人物,從出生至今,包括幾時說話幾時走路幾時讀書在內的一切生活細節。

“張大人辛苦了!”

美麗的少女臉上泛起了一絲陽光的笑容。

身為三軍統帥,蒙璿自然知道情報對於勝負的重要,因此十分滿意張文彬的成果,同時心中也暗自震驚於血衣衛強大的效率。

“將軍過獎!”

裹在黑色之中的情報官不動聲色的微微頷首:

“血衣衛主要負責提供情報,此次雖然隻是交趾一隅作亂,但是事情牽涉範圍十分之大,屆時恐怕還得請蒙將軍加以援手!”

說著,張文彬心中卻是歎了一口氣。

本來,西南半島平定之日,便是張文彬離開這片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土地,前往涼州開辟平淡安寧生活的開始,可惜事與願違,交趾的叛亂大大滯緩了他的行程,憑借著多年的經驗,血衣衛資深的情報官敏銳的嗅覺到了叛亂背後一場更為錯綜複雜的秘密戰線的鬥爭恐怕即將展開。

“這是當然,不知道張大人需要軍方提供怎樣的配合!”

對於張文彬的請求,蒙璿沉吟了片刻,平靜的說道。

“屬下還是那句話,當今南征大軍最大的隱患,便是西南半島和大理、巴蜀三地叛亂者的相互呼應,而連接三地的中樞,則首推點蒼。根據屬下的察探,有根據懷疑這個陳全是點蒼派的秘密弟子,因此交趾的事件難免和點蒼派脫不了關係,再加上點蒼派的掌門弟子白長風主持著在大理根深蒂固的白族,而白族又和段土司恩怨難斷,為防白族乘機在大理起事,聯合巴蜀、響應交趾,屬下以為有必要對白族進行一些必要的手段來未雨綢繆!”

張文彬猶豫了一下說道。關於點蒼和白族對於南征軍的危害這個問題,他和蒙璿在這段時日已經不知道出現過多少次爭執,這一次既然有了充分的證據表明交趾叛亂的關鍵人物,他還是忍不住老話重提起來。

“白族?”

蒙璿略略揚了揚眉,腦海中浮現出的卻是在美麗的蝴蝶泉邊相遇的年輕人,和年輕人講述的淒美的愛情故事。

“不錯,白族!”

張文彬凝聲說道:

“所謂一山難容二虎,涼國公大人既然已經選擇了段家作為合作的對象,就必須會和白族產生衝突,所以屬下以為先下手為強!”

“如果蒙璿沒有記錯,遍布大理境內的白族,擁有三十萬人口,占據整個大理的三分之一,而大人如今居然為了可能的危險,便要將整個族群作為打擊的對象,難道不覺得有違天和嗎?”

南征軍的統帥皺了皺眉,明亮的雙眸折射出責備的眼神。

“這個……”

張文彬欲言又止,默然半響方才說道:

“屬下負責的是提供情報和根據情報做出建議,至於決斷大權自然在蒙將軍的手中,不過涼國公很關注西南半島的局勢,並且已經另派血衣衛的高手前來,支援對於占領地反抗活動的清剿,屬下還請將軍三思,以免到時候產生衝突!”

“不用說了!”

蒙璿冷然的站立起來,不容質辯的說道:

“本帥既然統掌南征大軍,便有權處理轄內事務!日前,本帥已經邀請白族的代表前來會晤,他們也是聖龍的子民,這些年來聖龍人的鮮血實在流得太多了,如果有可能,蒙璿不希望再多流毫無意義的鮮血!”

說著,少女的眼神中流露出的是認真的警告。

“既然將軍已經有了決斷,屬下自當遵從!”

沉默半響,張文彬方才無奈的應道,並且恭身告退。

“多謝蒙小姐成全,長風代白族上下感恩不盡!”

就在張文彬退去不久,蒙璿身旁的屏風後麵,轉出了一個身材碩長的年輕人,帶著高傲還有從容。

“白公子不必客氣,蒙璿隻是不願眼見神州子弟的自相殘殺而已!不過剛才張大人的話公子也聽說了,陳全和貴族以及點蒼之間的關係,公子是否也該給蒙璿一個交待了?”

南征軍的統帥淡淡的說道,然而平淡的言語之中卻有著隱隱的緊迫。

“雖然陳全確實為白某的同門,不過白族隻是和段家有仇,點蒼更隻是一個普通的江湖幫派,根本無意於卷入廟堂的爭鬥,更加無意於涼國公大人為敵,因此陳全師弟的行為純屬他個人的事情,和白族以及點蒼全無關係!為了表示誠意,長風願意親身前往交趾,勸說陳師弟懸崖勒馬,順從涼國公大人!”

盡管眼神中依舊透著尊嚴和驕傲,但是年輕人的言行卻顯得十分真誠,並且在盡最大的努力表達自己的善意。

因為白長風深知,此刻乃是關係到整個白族和點蒼派存亡的關鍵——地處大理一隅的白族和點蒼派,是絕對無法和如今號令著整個聖龍帝國的風雨軍相抗衡的,因此相對於那些激進的同門和族人,白長風堅定的主張避免和風雨軍為敵。

隻不過,無論是他還是蒙璿,都沒有料想到,就在他們談話的同時,另一場對話也在黑暗的角落進行。

此刻,展現在剛剛從蒙璿那裏出來的張文彬麵前的,是一封來自血衣衛最高統領魏廖處的親筆密函——

“與涼國公為敵者,殺無赦!”

潔白的紙上,是十個大大的黑字,墨跡已經幹涸,卻在猙獰中幻化成血腥的深紅,透著一股淩厲的殺氣。

張文彬輕歎了一口氣,收起了來自血衣衛最高統領魏廖的指示。

伴隨著魏廖指示到來的,還有夜霧帶隊的血衣衛專責行動的太微垣高手,和負責天市井江湖方麵情報收集的天市垣,以及負責官場等方麵情報收集的紫薇垣不同,這支部隊直接接受魏廖的命令,承擔著最血腥最危險最艱巨最隱晦的任務。

因此,夜霧等人的到來,也就意味著,一場血腥的屠戮即將展開。

“這是關於白族的全部資料!”

張文彬在略微的躊躇中將一疊卷宗遞給了夜霧。

作為負責西南半島的血衣衛特使,由於和南征軍最高統帥蒙璿之間的意見分歧,張文彬別無選擇必須上報血衣衛總部,而魏廖迅速做出的這個回應,既是他所預料到的,也是他內心並不很情願看到發生的——倒不是憐憫那些白族族人,多年的秘密戰線已經讓張文彬早就習慣了冷酷無情的麵對一切,但是一想到從此之後,恐怕就要和蒙璿,這個陽光般的令人不由想將之作為女兒對待的女孩勢如水火,早就明白必須杜絕一切感情的張文彬還是感受到了心中的一陣難受。

“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我們了!”

冰冷的話語打斷了張文彬的思緒,卻見夜霧毫無表情的說道。

此刻站在張文彬麵前的,是夜霧,還有另外五名全身隱藏在黑色披風之中看不見麵目的殺手——即便經曆了千裏路途的風塵仆仆,也無法掩飾他們身上自然而然煥發的殺氣和令人窒息的壓迫力。

而就在夜霧的話音尚未落地之際,黑暗中的殺手們便已經消失在視線之內,開始的隻是一場血雨腥風的序幕。

“這下可真夠熱鬧的!不過可不能夠怪我啊,我隻是一個盡忠職守的可憐老人,無論是南征軍的統帥,還是血衣衛的統領,都不是我能夠得罪的!”

黑色衣衫包裹著的情報官,望著眼前空空****的一切,聳了聳肩,嘴裏夾雜著濃濃的自嘲嘟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