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雨聽著動靜,順著方向扭頭看去時,便看見陸無為冷冷的看著她。

如果時雨仔細看,就能看到他通紅的耳垂。

但時雨沒看,她篤定了陸無為不喜歡她。

很正常嘛,誰會喜歡一個一直用金錢侮辱他、踐踏他的人呢?陸無為不趕走她,隻是因為缺錢,離不開她這個傻金主罷了。

所以她昂著一臉甜滋滋的笑,抱著一堆禮物走上來,充分發揮了一個陷入愛情裏的女人的愚蠢,道:“今日沒瞧見你,分外想你,便問了人,來瞧你啦,你也知道的,我一日瞧不見你,便覺得胸口鈍痛,人都要喘不上氣啦,無為哥哥,若是沒有了你,可叫人家怎麽活呀?”

那聲音軟膩膩的,在月色下,像是裹了一層糖霜,隻是過了一遍耳,陸無為便覺得骨頭發癢。

時雨那些話不要錢一樣往外撒,讓陸無為想起了她初來那晚的放縱,和甩掉她未婚夫時的厭煩。

這個女人有兩張臉,卻渾然不在他麵前掩蓋,他也分明知道她花心濫情、貪圖美色,並非是什麽良家女子,但聽她這般言語時,他還是覺得耳根燒熱。

她像是個吸人精血的山鬼野魄,明明白白的告知旁人她不是什麽好東西,但卻又**著一種獨特的魅力,勾著他的魂,讓他沉淪,他似是站在沼澤裏,越是掙紮抗拒,越是向下陷的更快。

而始作俑者一無所知——她甚至都不覺得自己這些話能騙人,也從沒想過陸無為會信。

等到陸無為反應過來的時候,時雨已經踏進了他的家門。

他們談論、進門的動靜,引來了左間房屋內的人的嘶啞低喚:“咳咳——無為——咳咳!”

陸無為驟然清醒過來。

是他的老父,他父現下纏綿病榻,已是神誌不清了,這也是他要留下來照顧他父的原因,他父彌留之際,活不了多久了。

陸無為的目光下意識地看向時雨。

他的心口繃的更緊了。

時雨...他雖還不知她是那家的姑娘,但是這等出身的人,瞧見他們家破敗的房屋,爬走的蟲蟻,衰老疲怠的病人,會不會嫌惡呢?

以往陸無為從未想過這件事,他不管與什麽樣的人站在一起,都從未覺得自己低人一等,他有一身好功夫,有一個好前程,他遲早能從錦衣衛裏走出來,他有自己的目標。

但人在自己喜歡的人的麵前,總是要與尋常不同的,怯懦的人會勇敢,自私的人會寬容,尖銳的人會溫和,強大的人會膽怯,熱烈的人會冷漠,如同此刻的陸無為,也會升騰出畏懼。

他的後背都繃起了一陣麻意,他怕時雨見到他的家門後,會覺得他沒有那麽好。

脫掉了所有華麗衣裳,他便隻剩下了狼狽不堪的內裏。

“是誰在叫你?是你阿父嗎?”正在陸無為緊繃著骨肉的時候,一旁突然傳來一道軟綿綿的聲音。

陸無為低頭看向她。

時雨昂著頭,在昏暗的房屋裏看著他,白瓷一樣的小臉上滿是天真,說話間,她還試圖靠近陸無為,想將手裏的禮物都塞到陸無為的懷裏。

他們靠得太近了,陸無為甚至能夠感受到她柔軟的身體,她懷裏抱著的禮盒戳到了他的鎖骨,他的皮膚泛起一陣酥麻,讓陸無為渾身都打了個顫。

時雨瞧見陸無為急退了兩步,然後打開右間的門,不由分說的將她推了進去。

“在裏麵等著。”他說。

“啪嗒”一聲響,木門在她身後被關上了,時雨站在了陸無為所住的房間。

很空**,破舊衣櫃,靠窗木桌,貼牆木床,地麵整潔,床鋪上還有單薄的夏被,被洗過多次,布料已泛白。

她將手中的禮物都堆到了桌上,在四周環顧了一圈後,悄悄地走到陸無為的床榻邊,伸手進去摸陸無為的被褥。

她想看看,陸無為的被褥裏有沒有藏什麽東西,比如什麽血緣玉佩,什麽銀簪子信物之類的,若是能找到,便先想辦法藏起來。

——

等陸無為去給他父倒過水,安撫他父睡下、披了一件他父的衣服,回到右間的時候,便瞧見時雨背對他,認認真真的在他的床鋪上摸來摸去。

那雙纖細白嫩的手在破舊泛白的被褥上摸,素手劃過,連枕頭下都不放過。

“時姑娘。”陸無為擰眉,道:“你在做什麽?”

時雨脊背一僵。

三個瞬息後,她緩緩站起身來,轉過頭,露出來了一個色中餓鬼的笑容:“我...我望梅止渴,摸不著人,摸一摸被子嘛,也不算白來。”

她說話間,還小心的覷著陸無為的臉色。

她每次見陸無為,這個人都是一副麵無表情,冷淡至極的模樣,偶爾眉頭蹙起,閃過幾分不耐。

不管她說什麽做什麽,陸無為都是這麽一副冷臉,好似天生不會笑,不會發怒似的,最多隻是冷冷的抬起眼看她。

就像現在。

當她說完那麽離譜的一段話後,陸無為也沒有任何的表情,甚至也不言語,隻冷冷的睨了她一眼,然後道:“今日你見也見過了,禮也送過了,該走了。”

時雨心虛,也不敢再多說話,老老實實的往門口走,在她經過門口的時候,陸無為還向旁邊挪了一步,似乎不想和她碰觸到一樣。

時雨很理解他的退讓,她要是陸無為,也不想跟這種摸她被子的人說話。

估摸著陸無為一會兒還要把她摸過的被褥都燒了呢。

時雨心虛理虧的走到門口,眼看著要走了,又有點不甘心,她回過頭來,道:“明日白日間,我再來拜訪,可好?”

她還想跟陸無為的父親說說話,探探口風呢。

今夜太晚,她一個女子,能厚著臉皮摸進陸無為房內,已是極致了,再硬著頭皮進去找他父親,便不是一個“急色好色”能解釋的了的了,她怕驚動陸無為,隻得明日再拜訪。

陸無為定定的望了她片刻,後,道:“我父神誌不清,不認來客,你不必來拜訪了。”

頓了頓,陸無為又道:“我明日去公子苑,你去公子苑裏尋我便是。”

時雨便應下,離開了。

時雨離開的時候,不管是她還是陸無為,都沒有發現,隔壁左間裏,陸無為的老父幽靜的站在窗前,瀕死之人渾濁泛黃、醞著血絲的眼眸直勾勾的望著時雨的背影,像是在看著某種即將降臨的災難。

終究還是——逃不掉。

——

時雨離開之後,陸無為送到她到門口,關上門,複而回到右間,他先是將幾件禮物拆開,瞧見裏麵筆墨紙硯都有,還送了一把金剛閃閃的寶劍。

陸無為仔細盯著看了片刻,隨即將這些東西收好,又走到了床榻麵前。

她那雙手摸過。

他站在床前,腦子裏想著的卻是時雨問他“明日能不能來拜訪”的臉。

她並不厭煩他,她還想過來。

陸無為胸口劇烈起伏,血液翻湧,像是有什麽衝動在叫囂一般,欲念在此刻達到頂峰,陸無為站了片刻後,緩緩脫下衣物,倒下。

還是那個被子,但似乎又完全不同。

他用力的將每一寸被子蓋在自己的身上,像是將少女的肌膚貼在他身上一般,連柔軟的被麵都被頂出了一道輪廓。

獵人混不走心的在演,渾然不知聽得獵物已經當了真。

究竟是獵人的假麵先掉下來,還是獵物先掉進陷阱呢?

沒人能知道。

——

次日,清晨。

李府大擺宴席,今日,是李現之的弱冠宴。

李摘星早早地準備好,等時雨來砸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