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郭笑雨找到甜甜的時候已經是在一個月之後,在一座漁村裏。

這裏的民風很淳樸,也不欺生,雖然郭甜甜沒錢付給他們,這裏的人卻還是願意幫郭甜甜建起一間小屋。白天的時候郭甜甜幫著這裏的婦人們修補漁網,也會幫那些出海打漁的男人們做飯,等他們回來。而且近來她的身體恢複的不錯,偶爾也會下海去和那些男人們一起打漁,一個多月的工夫,她已經被曬得很黑,瘦了,卻也結實了。

這裏的人都誇郭甜甜是個好姑娘,也有幾戶人家來上門提親,還有些奔放的小夥子明目張膽的追求她。但她的回答隻是一句話:“我已經嫁人了。”盡管很多人不信,但既然人家姑娘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亦自然是在很明確的拒絕自己。

當郭甜甜又見到郭笑雨的時候,她是笑著的。

“師哥,”郭甜甜上前拉住他的手,邊走邊對旁邊的人說道:“這位是我師哥,也是我夫君,我早就說我嫁人了,你們還不信。”兩邊的人除了稱讚和羨慕這天造地設般的一隊之外,怕是隻能怨自己為什麽沒能早點遇到郭甜甜。有幾個男子還在說,其實我也不比他的師兄差在哪裏,就是下手晚了些。

郭甜甜領著他去了自己的新家,這裏的確有些簡陋,不過卻足以抵禦從海麵上吹來的風和隔不了幾天就會來一場的暴雨。郭甜甜似乎已經習慣了這裏的生活,她將郭笑雨塞進這屋子就去外麵準備午飯了。

郭笑雨環視著這不大的房間,看著這裏每一樣的擺設,心中不禁有些酸楚。這裏雖然像個家,但畢竟不是她的家。

走到窗前,他看到窗台上整整齊齊的擺著許多貝殼,郭笑雨數了一下,三十七個,正是她失蹤的天數。他拿起一個貝殼,發現裏麵居然刻著字,所有的貝殼上都有字,但一共也隻有兩個字:師哥。

這時候郭甜甜已經端著一個餐盤走了進來,郭笑雨拿起一個貝殼藏在了懷裏。

“師哥,”郭甜甜親切的招呼道:“吃飯了,嚐嚐師妹的手藝。”

郭笑雨笑著應了一聲,道:“不知道你的手藝有沒有長進。”

郭甜甜道:“你嚐過不就知道了。”

桌上有一盤海魚,郭笑雨一直生活的地方離海都很遠,就算偶爾有海魚吃也必定都是冰凍之後從海上運過去的。新鮮的海魚他卻是第一次吃到。除了海魚還有一盤涼拌海蜇,還有幾個長滿了刺的黑球,郭甜甜告訴他,那個東西叫海膽。

雖然這些東西都很好吃,但郭笑雨好像還吃慣這裏的東西,居然有些鬧肚子。郭甜甜笑著說道:“我剛來這裏的時候也和你一樣,用不了幾天就適應了。”郭笑雨心中卻隻在想,在這樣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郭甜甜孤身一人,是如何生活的。白天還好,可到了晚上,一個人躲在屋子裏,若是遇到雨天,她的心情會如何啊?

黃昏了,郭笑雨捂著還微微有些酸疼的肚子陪著郭甜甜赤著腳走在沙灘上。被陽光曬得暖暖的海水衝在叫上的感覺很舒服,腳心與含飽了水的沙子接觸的感覺也很奇妙。或許是走累了吧,郭甜甜便坐在了沙灘上,郭笑雨則和她背靠背的坐著。

“師妹……”

“師哥……”

兩人同時開口,郭笑雨笑道:“你先說。”

郭甜甜問道:“這一個月,你過得好嗎?”

郭笑雨道:“我一直在找你,也說不上好或者不好。你呢?”

郭甜甜道:“在這裏,和這些漁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很好啊。無顏姐呢?你們沒有……”

“我們怎麽沒有一起,對嗎?”郭笑雨用手指在沙灘上寫著郭甜甜的名字,“那一天之後她找過我,和我說了很多話。是她讓我來找你的。”

郭甜甜微笑道:“如果她不讓,你就不來找我了,是嗎?”

“不是。”郭笑雨十二分肯定的說道:“我隻是想給她一個交代,僅此而已。”

郭甜甜笑了一聲,又問道:“你是怎麽找來這裏的?”

郭笑雨道:“我隻是一直都在四處打聽,後來聽海上的漁民說,有個小姑娘去了他們漁村,我就跟著他們的漁船一道回來了。隻是半路遇到了海嘯,多虧了玄龍,我們才逃過一難。那些人還非要拜我為龍神。後來我們一行八人,就全都是騎著玄龍遊過來的。說起來現在玄龍還在海裏呢,那裏的魚啊蝦啊,可不知道要讓它吃掉多少了。”

郭甜甜笑了一下,道:“隻不過明天你要告訴玄龍,別去招惹那些漁民,也別去鑽他們的網。”

郭笑雨道:“那些網困不住玄龍的。”

郭甜甜道:“我知道,隻是補網很累。”

也許她真的累了,所以便同郭笑雨一道回了自己的家。就在兩人起身的時候,沙灘上居然衝來一個貝殼,郭甜甜撿起貝殼就好像撿到了寶一樣。郭笑雨問:“這貝殼有什麽好的?”郭甜甜道:“你知道什麽,這種貝殼叫海珍珠,是最白的貝殼。這種貝殼很少見的,隔壁的劉姐姐有一枚,我一直也想要,可總是撿不到,今天居然被我遇到了。”

郭笑雨道:“或許我是你的福星吧。”

郭甜甜也笑著說道:“或許吧。”

回到屋子之後郭甜甜便躺在**睡下了,郭笑雨則睡在了屋外的吊**。這裏的漁民每家都會在外麵掛起一張吊床,夏天極熱的時候睡在吊**,吹著海風,看著夜景,也是一種不錯的享受。

但郭笑雨卻睡不著,他隻是在擔心郭甜甜。

忽然,他聽到屋子裏有人在喊:“娘!娘!不要!不!我不想,我真的不想,你別追我,娘,我真的不想,不想的!”看到她表情痛苦,雙手在空中亂抓,嘴裏喊著這隻有在夢中才能說出的話,郭笑雨的心早已碎了。

自從那一天以後,隻怕她的噩夢就沒有結束過……

那一天,郭笑雨幾人意外與曇隱在昆侖山頂相遇。

話不多說,幾人已然動起手來,巫梨五人修為雖然不低,但比起郭笑雨、曇隱之輩他們卻隻能算作下品。出手不過幾招便敗下陣來。

無空無名反手將五人退到一邊,又對郭笑雨喊道:“你攻左,我攻右!”郭笑雨應了一聲,雙手施展“正逆五行”之法,直躍向曇隱左邊。無空無名亦在右邊同使一招正逆五行。五天之前曇隱亦要全力才能勉強接下這一招。但此刻這兩麵夾擊,她居然輕描淡寫的便給化解了。

“想不到,”她笑著看向無空無名,“你這樣的人居然也會與人聯手。”

無空無名道:“我隻是不想有比我更強的人存在,尤其還是個女人。”

曇隱媚笑道:“那咱們就在一起,男人比自己的老婆弱一點,也沒什麽。”

無空無名笑道:“這可不行,萬一哪天你大動肝火,把我殺了,豈不是要害你背上一個謀殺親夫的罪名?”

曇隱道:“像你這樣優秀的男人,這世上已經不多了。我怎麽舍得再殺死一個呢?”

郭笑雨在這時吼道:“要是談情說愛請換一個地方!”

曇隱笑道:“我怎麽忘記了,這裏還有一個你。不過可惜,你已經娶了我的女兒。”

無空無名卻在這時來到郭笑雨身旁,兩人隻對望一晚卻未說話。

下一瞬,兩人左右手握到一處,條條血色般的光線在兩人手中來回流轉。同時郭笑雨左手劃五芒星陣,無空無名右手以五行相克之序劃出五行陣勢。再下一瞬,兩股力量融合一處,這兩人居然是要聯手使出這一招正逆五行!

白光爆現,周圍一切被吞噬在光芒之中……

“師兄!”郭甜甜猛然驚醒,大聲呼喚郭笑雨。

郭笑雨立即衝了進去,一把將郭甜甜擁在懷裏,柔聲道:“沒事,沒事。有師兄在,師兄在……”

郭甜甜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邊哭邊說道:“師哥,我……我又夢到娘親了,她一直追著我跑。不管我怎麽求她,她都一直追著我。我跑到了懸崖邊,回過頭,看到娘親滿身是血,朝著我獰笑,然後將我推下了懸崖……”

郭笑雨輕輕拍著她的脊背,柔聲道:“沒事了,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沒有,”郭甜甜哭的聲音雖然小了,說話的聲音卻大了,“過不去了,永遠都過不去。”

郭笑雨道:“沒事的,有師哥在呢。師哥不會讓你有事的。你睡吧,師哥在這裏守著你。”

郭甜甜嗯了一聲,又躺了下去。過了一便又睡著了,隻是表情還那樣痛苦,嘴裏還在嘟嘟囔囔的說著什麽。“師哥!師哥!”她又喊了幾聲,卻原來是在說夢話,郭笑雨拉著她的手,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師哥在,師哥不會再離開你了。”郭甜甜在夢中也好像抓到了郭笑雨的手,終於漸漸安靜了下來。

郭笑雨不禁又想起了那一天,那一片白光散盡之後。

曇隱顯然受傷不輕,但能正麵接下這一招而不倒,她的修為已足夠讓人折服。

“你沒盡全力。”無空無名指著郭笑雨問道。

郭笑雨隻點了點頭,喃喃道:“她畢竟是她的娘親,我下不去手。”

無空無名隻有苦笑。

這一招雖然未盡全力,但依舊重傷曇隱。若這時兩人再聯手使出這一招,即使仍不盡全力,曇隱亦將必死無疑。但無奈這一招對兩人虛耗極大,若想二度聯手至少要等隔一刻鍾。但對於曇隱這樣的人物來說,殺掉他們根本用不了一瞬間。

看著已經氣喘籲籲的兩人,曇隱卻笑著問道:“怎麽,這就是你們的王牌了?若是威力再強一點,或許我就真的死了。但是看上去這似乎不可能了。我依然願意給你們最後一次選擇的機會,你願不願意娶我,你願不願意殺了你的幾位師父?”

這答案當然是不願意,於是曇隱便已準備出手。

隻見她左手凝聚一道黑色氣勁,氣勁一分為二,又拉伸成兩把長劍的模樣。郭笑雨和無空無名都很清楚,隻要這兩把飛劍祭出,自己便再難有活命的可能。

但就在這一瞬間,曇隱手中的兩團黑氣居然消失不見,她的表情亦變得極為痛苦猙獰。她踉蹌著向前走了幾步,郭甜甜此刻竟站在她身後,手中握著一把沾滿了血的長劍。這是郭笑雨的劍。

原來她看到郭笑雨和幾位師父還有無空無名一道回了昆侖山,生怕郭笑雨會遇到什麽危險,便帶著郭笑雨的劍一路跟了上去。起初當他看到曇隱出現的時候便躲到了一旁,心中隻想著郭笑雨可以別殺自己娘親。當她聽到郭笑雨那一番話的時候,她甚至還十分感動。

但令她想不到的卻是自己的母親根本不懂得領情,依舊要殺死郭笑雨。

所以,她終於忍不住出手。

用郭笑雨的劍刺穿了自己母親的胸膛。

或許這一劍還不足以致命,但無空無名隨即補上的一掌卻讓她灰飛煙滅。

此間事已了,無空無名笑著便下了昆侖山,巫梨等五人仍昏倒在地,還未蘇醒過來。

郭甜甜手裏仍握著劍,她母親的血沾染在她手上,噴濺在她臉上,有幾滴甚至噴到了她嘴裏。她的手開始顫抖,她低下頭,看到手上的血,哐啷一聲將長劍丟在地上,口中喃喃說道:“是我殺了娘親,是我殺了娘親,是我……”

是她,原來是她。

或許在昨天她還在擔心,究竟會是師兄殺了娘親,還是娘親殺了師兄。

可今天,她卻得到了這樣一個答案。

她為了救自己的師兄,親手殺了自己的母親。

忽然狂叫一聲,郭甜甜逃下山去,郭笑雨想追但卻已沒了力氣。

當他們再次見麵,便是在今天。

郭笑雨看著她這張已被噩夢折磨得憔悴十分的臉,他也不知還能說些什麽來安慰她。

天還沒亮的時候郭甜甜便已經醒了過來,而郭笑雨居然一夜沒睡的守在她身邊。

“師哥,”郭甜甜揉了揉眼睛,“你不困嗎?”

郭笑雨道:“沒事。你知道嗎,你昨晚做惡夢了。”

郭甜甜坐了起來,道:“來這裏之後就一直這樣,有時候我也會想到你,但醒來的時候你卻總是不在。”她苦笑了一聲,“後來我也習慣了,有的時候也一夜不睡,白天的時候卻也不怎麽困。”

郭笑雨隻聽得心都快碎了:“你打算以後一直留在這裏嗎?”

郭甜甜道:“不知道,等我把這些都忘記了或者想通了,就會離開吧。”

可是忘記,這種事有誰可以忘記?

這已不再是記憶,而是永生相隨的夢魘。

想通,卻又談何容易?

這心結已是千纏百錯的死結,又有誰能解開呢?

若是你,你能嗎?

“師哥,”郭甜甜又低聲說道:“你能再多陪陪我嗎?”

郭笑雨道:“當然可以啊,你想去哪?”

郭甜甜搖了搖頭,道:“不知道,隻是想出去散散心。有你在身邊,我會覺得安全。”

兩人手拉著手,走了不知多久,走了不知多遠。原來這裏還有一座山,很高的山。

山陰有一處斷崖,斷崖下是海,海麵距離崖頂少說也有十三四丈的距離。

兩人站在崖頂極目眺望,遠處的海麵上有幾艘漁船正在捕魚,有一艘船已經收網,看上去是滿載而歸。

郭甜甜指著那艘漁船說道:“師哥,你覺得他們幸福嗎?”

郭笑雨道:“或許吧,但至少他們是滿足的。”

郭甜甜笑道:“這些日子我每天都能看到他們滿載而歸,他們很開心,他們的家人也都很開心。”

郭笑雨道:“這很好啊。”

郭甜甜道:“但我卻不開心。”

“為什麽?”郭笑雨問道。

郭甜甜道:“因為那船上沒有我要等的人。”她拉起郭笑雨的手,“師哥,在你們和娘親決鬥之前,我曾和無顏姐說過,不管那一戰結果如何我都不可能再繼續和你在一起。”

郭笑雨道:“我知道,無顏也都和我說了。”

郭甜甜卻道:“但現在我們又在一起了。”

郭笑雨道:“這難道不好嗎?”

“不好,”郭甜甜說道:“我還是忘不了娘親。”她放開郭笑雨的手,“師哥,你還是走吧。等我想通了之後我會去找你的。如果你等不及了,就娶了無顏姐姐吧。她是真的很喜歡你。”

郭笑雨笑著說道:“如果我會娶,又何必來找你呢?”

“可是……”郭甜甜卻也不知該說什麽。

郭笑雨向前走了一步,再有一步他便要置身那冰冷的海水之中。

“師哥,小心!”郭甜甜一把拉回郭笑雨,自己卻險些掉了下去。

郭笑雨拉起她的手,說道:“咱們兩個跳下去,如果咱們還活著,就說你的娘親原諒了咱們。如果不能……”

郭甜甜握起郭小雨的手,想說話卻沒有。

兩個人的身體已在懸崖邊上向前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