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地牢裏,照不進陽光,蒙子譽已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意識漸漸模糊,腦中被過去的事情占據。

“王兒,這是母妃送給你的禮物,等你十四歲生辰的時候,它就開了。”

那一年,慎絕憂如是說。

而那一朵花,終於是在蒙子譽十四歲生辰的時候開放了。

蒙子譽曾想過,如果七絕解憂花沒有開,或許就不會出現後麵一切的事情。

但其實,所有的恩怨起初並非因為那朵花不是嗎?

就像姒弋國滅國一樣,摧毀它的是人心中的貪婪無饜。

慎絕憂是姒弋國剩下的唯一一個公主,縱然護她的國已滅,也無法磨滅她與生俱來的高貴清華。

南詔王宮美豔者眾,但這裏其實滿是庸俗。

南詔王到底愛不愛慎絕憂無人知曉,但作為一國之主,同其他有野心的男人一樣,他想征服慎絕憂那如神女一般高不可攀不可褻瀆的氣韻。

慎絕憂國破家亡,為了她父王臨終一言,被束縛在了南詔王宮,束縛在了這個已經有眾多後宮女人的地方。

在她冷淡南詔王,一個人住在冷冷的虞光殿時,她遇到了趙妃趙衾湘。

趙衾湘給慎絕憂送去了水果,那時任慎絕憂如何看,都無法看出眼前這個熱情關懷她的人心中竟然潛藏著可怕的嫉妒與憎恨。

後來趙衾湘常常沒事就跑去慎絕憂那裏,親切熱絡如同姊妹。

之後有一日,趙衾湘突然拿著一副牡丹刺繡圖去了慎絕憂那裏。

“絕憂妹妹,看我繡了一個月的牡丹圖,高妃妹妹都誇我繡得好呢,你覺得如何?”趙衾湘帶了幾分炫耀道。

“牡丹圖......”慎絕憂的手輕撫過那刺繡紋路,神色間滿是追憶,這圖勾起了那些帶著血淚不堪回首的往事。

竟讓她情難自禁道:“我母後也教過我如何繡牡丹。”

“哦?”對自己的繡工無比自信的趙衾湘眉目間閃過一絲得色,她起了攀比之心,就想看慎絕憂落敗,看慎絕憂也有不如她的地方。

於是她續道:“那絕憂妹妹可要讓姐姐我開開眼界。”

慎絕憂沒有刺繡的工具,便去了趙衾湘那裏,慎絕憂拿起針線,腦中滿是她母後執起她的手一點一點教她的場景,回憶散去時一朵雍容華貴栩栩如生的牡丹也躍然在白色的布料上。

“絕憂妹妹,你的手可真巧。”趙衾湘看著慎絕憂手中繡的那朵牡丹違心誇讚道。

“我的繡工實在比不上我的母後,她總想讓我傳承她的技藝,可我總是敷衍,到如今想學也學不到了。”慎絕憂眉目裏帶著淡淡的哀傷,但趙衾湘的注意力隻在自己手中一幅繡了一個月才完工卻兩相比較難登大雅之堂的牡丹圖上。

越看越像嘲諷一樣,自己繡的牡丹同慎絕憂手下的牡丹完全沒有可比性。

自此趙衾湘再也沒有刺繡過,但其實她的刺繡功夫在其他所有南詔王的妃子中算是最佳的了。

而慎絕憂疑惑問了一次原因,趙衾湘隻道:“我不喜歡刺繡了,太浪費時間了,不如同妹妹你多學點藥理。”

再後來有一天南詔王喝醉了酒,跑到虞光殿來借酒瘋同慎絕憂歡好。

然而慎絕憂冷淡拒絕,恰在此時趙衾湘來找她。

慎絕憂推了南詔王一把,而後退後躲到了趙衾湘身後,南詔王的確是喝得太多,這一下被推得腳步踉蹌,拿手撫著自己沉沉的額頭,再抬頭時將趙衾湘當做了慎絕憂。

趙衾湘隻見南詔王突然將她抱住,埋頭親吻她的脖頸,隨後她便被南詔王推倒在地,同南詔王在慎絕憂的虞光殿裏春風一度。

慎絕憂匆匆逃出。

而直到南詔王無意識地叫出“絕憂”二字,趙衾湘才知自己做了慎絕憂的替身。

事後南詔王知道自己臨幸錯了人,惱羞成怒將慎絕憂綁住,做完了早該做的事。

慎絕憂對那一日虞光殿之事無比愧疚,但趙衾湘卻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事實上趙衾湘隻被南詔王臨幸過一次,後來南詔王便再也沒去找過她。

趙衾湘來到虞光殿接近慎絕憂最開始的目的就是利用南詔王對慎絕憂的心思,為自己多找機會見到南詔王。

慎絕憂隻聽趙衾湘寬慰她道:“姐姐還得多謝你,實不相瞞,王上對我真的沒什麽興趣,若非托了妹妹的福,姐姐這輩子可能都沒機會被王上臨幸了,倘若這次能懷上,姐姐後半生也就有指望了。”

慎絕憂聽她如此說,心中的愧意也減了幾分,兩人又像從前那樣和好。

但是兩人萬萬沒想到的是,趙衾湘心心念念想懷上王嗣,最後懷上的竟然是慎絕憂。

慎絕憂雖然憎恨南詔王粗魯的行徑,但當她知道自己懷孕時腦海中想到的第一個念頭卻是姒弋國有後了。

在她肚子裏緩緩孕育的那個小生命,不僅僅是南詔國的王嗣,更是她姒弋國未來的傳承啊!

所以慎絕憂是歡喜的,自她將姒弋國人帶到南詔,自姒弋國民在她眼前一個一個死去後,她再沒有哪一刻像今日這般歡喜。

慎絕憂對肚子裏的孩子愛逾生命,這幅情態讓趙衾湘感覺惡心虛偽,讓趙衾湘覺得慎絕憂就是一個自命清高的賤人。

趙衾湘思索許久,想找機會對慎絕憂肚子裏的孩子下手,她知道慎絕憂喜歡去宮中小湖邊駐足看景,便設下了陷阱,能讓慎絕憂不小心踩滑跌落湖中,可她沒想到慎絕憂格外小心,竟連虞光殿都不出了。

而南詔王因為慎絕憂懷孕,無法找她泄火,趙衾湘又有意無意地在南詔王麵前暗示,讓南詔王屢次臨幸趙衾湘。

趙衾湘本在想,既然除不掉慎絕憂腹中的孩子,那麽就讓自己也懷上龍嗣。

可是直到慎絕憂誕下王子,趙衾湘依然沒有懷孕的跡象。

趙衾湘看著慎絕憂剛誕下的那小小一團,指甲都摳進了手心的肉中,麵目逐漸猙獰,心中的惡魔已經成型。

趙衾湘卻轉而一臉羨慕地對慎絕憂道:“妹妹你可幸福了,生下了南詔國第一個王子,從此後半生無憂,王上日後必然更加愛寵你,哪像姐姐我,也不知身體出了什麽問題,這麽久都懷不上孩子,王上最近對我也越發冷淡了,日後色衰愛弛,唯有老死宮中。”

慎絕憂才醒,麵上依然帶了體虛蒼白之色,可她麵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容,她身旁軟軟的孩子正將手含在嘴裏,咿呀地對她母妃笑。

慎絕憂露出了同天下母親一樣對孩子包容慈愛的笑,那笑如同天使一樣溫暖人心。

“衾湘姐姐,我們姒弋國有一個秘方,或許可以治你的不育之症,待我能下床了,我親自替你去采藥。”

趙衾湘喝了整整三個月的苦藥,覥著臉爬上南詔王的龍床,才終於懷上了王嗣。

自她知曉自己懷孕後,便日日精神緊張,生怕別人害了她。

尤其是慎絕憂不小心碰到她的手都被她立馬拂開。

趙衾湘的反應實在過於激烈,慎絕憂有些疑惑,但趙衾湘對她道:“姐姐我第一次懷孕,很緊張,若不小心做了什麽讓妹妹你不快的,你千萬不要介意。”

慎絕憂便釋然,一如既往地將趙衾湘當作好姐妹。

後來趙衾湘如願誕下了一個王子,但是這個王子自小就不太聰明,無論是說話還是學步,都慢了別人一步。

有一次南詔王來到趙衾湘的寢宮華延殿,想逗弄那孩子叫父王,可等了半天,叫的卻是母後。

南詔王生氣,拂袖而走。

後來便再沒有來過華延殿,隻去虞光殿見慎絕憂的孩子。

慎絕憂孩子的名字是慎絕憂自己取的,南詔王雖然十分不情願,但為了哄她也依了她,而趙衾湘孩子的名字卻是在南詔王同慎絕憂玩笑時定下的。

“蒙子譽,愛妃真是個清貴人,取名也取得如此清雅,不過寡人同你的孩子,當得了南詔一片美譽讚揚。”南詔王說完,突然就向一旁坐在下首位抱著孩子的趙衾湘看去道,“不如二王子就叫蒙子揚吧,大王子如此聰慧,給二王子取個相近的名,說不定能借一借大王子的靈氣。”

周圍其他妃嬪一下子就笑了出來,趙衾湘死死忍住心中的火氣,抱起蒙子揚同南詔王叩拜謝恩。

後來,蒙子譽長大了,十分疼愛他這個弟弟,總是給他帶去好吃的好玩的,將父王賞給他的東西分給蒙子揚。

有一次蒙子譽同蒙子揚一起在水邊遊玩,蒙子揚將蒙子譽送他的一柄木劍不小心扔到了水裏。

蒙子揚哇哇哭了起來,剛好被趙衾湘看到。

趙衾湘便直接過去扇了蒙子譽一巴掌,並將蒙子揚強硬地拉回了華延殿。

“母妃不許你再同那蒙子譽來往,你就待在華延殿裏給我好好念書。”趙衾湘凶狠道。

“為什麽啊母妃?”蒙子揚一臉不解道,“王兄對我很好的,有什麽都願意拿來給我分享,方才你為何要打他啊,你快跟我去同他道歉,我才不小心把他送的木劍扔到了水裏,他又被母妃打了,肯定生我氣了,我們快去找他。”

蒙子揚使勁兒拉著趙衾湘的手,卻拉不動。

趙衾湘臉色陰沉,將華延殿的門一下子給關了,聲音尖銳道:“你給我聽清楚了,母妃再說一遍,母妃不許你日後同蒙子譽來往,不許你去見虞光殿任何人,你給我好好待在華延殿裏背文習武,若是下次你父王考校功課你再不過,你就別認我做母妃!”

蒙子揚終是被他母妃咄咄逼人的麵容嚇到,一個月都沒有出過華延殿,但後來蒙子譽擔心他,趁著趙衾湘走後偷偷跑到了蒙子揚的窗前敲開了窗子見到了蒙子揚。

蒙子揚見到了蒙子譽,一下子就哭了起來,他不斷跟蒙子譽道歉道:“對不起對不起,我母妃上次打了你還疼不疼,我母妃不是故意的,她定是以為你把我弄哭了所以才打的你,我跟你道歉,你千萬別恨她。”

“你是我弟弟,我怎會生你的氣,我本來想去找你,我母妃說你被趙妃娘娘關在殿裏忙著學習,叫我不要來打擾你,可我一個月沒見你了,忍不住了,哎,你學得怎樣,要不要我給你解說?”蒙子譽趴在窗前,睜著大眼睛看著蒙子揚道。

蒙子揚苦惱地將麵前的冊子遞到蒙子譽麵前道:“就這一段,我背了十天了都沒背到,先生給我講了五遍我也沒記住他講的啥,我都不好意思叫先生再講一遍,王兄你給我講吧。”

蒙子譽接過,隻掃了一眼,便開始同蒙子揚講解個中之意。

蒙子揚聽得十分認真,似乎效果真的比先生講得要好,便道:“我母妃要回來了,你先回去,千萬別讓她發現你來找我,不然她可能會生氣,但王兄你可不可以天天來教我,王兄講得可比先生講得好多了,日日聽,就算我這個笨蛋也能成才了。”

“你哪裏是笨,隻是學得慢了點,王兄相信隻要你肯下苦功,日後定然能超越王兄。”蒙子譽真誠笑道。

“那王兄你每日來教我嗎?”蒙子揚的目光裏滿帶希冀,而蒙子譽如他所願每日偷偷來到華延殿為他講學,哪怕會因此耽誤自己的功課。

可蒙子譽是一個近乎過目不忘的神童,蒙子揚永遠隻能活在別人對他們的比較之下。

哪怕蒙子揚再努力,同蒙子譽在一起,便沒有人說好的那天。

可蒙子揚自知自己愚笨,也沒有妄想哪天能超過蒙子譽,他同蒙子譽的關係依然很好,哪怕後來因為段月禕的存在,蒙子揚努力在段月禕麵前表現,卻隻能在段月禕望著蒙子譽的目光之後凝望段月禕的背影,蒙子揚或許很失落,很沮喪,隻能背後黯然神傷,可這時他同蒙子譽之間依然沒有隔閡。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了呢?

慎絕憂決心再次種出七絕解憂花,隻有七絕解憂花存在,才意味著姒弋國不滅。

慎絕憂憑何高貴?憑何同是妃子卻唯有她牢牢吸引住了南詔王的目光?趙衾湘想,這一切隻是因為那朵傳說中能予將死之人生機的七絕解憂花。

若沒有姒弋國至寶七絕解憂花,慎絕憂不過是一個亡國女,能被所有人捏住下巴,能被萬人踩在腳下,哪裏配得上高貴清華四個字?

毀掉七絕解憂花,就能毀掉慎絕憂身上的一切光華,沒有七絕解憂花的她,便再也不比自己優越。

慎絕憂等待著花開,趙衾湘也同樣等待著那一日。

趙衾湘突然身染重疾,可南詔王不曾來看過她,每日裏隻蒙子揚守在她的床前,不斷聽著他母妃交代後事,這麽多年趙衾湘給蒙子揚的感覺一直都是一個嚴厲不近人情的母親,可他聽著母親說給他的遺言,不由得以淚洗麵。

蒙子揚才懂得母妃的苦心,母妃這些年太不容易,為了他這個不成器的孩子,受了別人多少白眼,就連父王也是對他失望的。

蒙子揚以為是自己連累了母妃,心中滿是悔恨,恨自己為什麽這麽笨,這麽不如人。

這樣的日子也不知過了多少天,有一日趙衾湘說著說著就毫無征兆地在蒙子揚的麵前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