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認,我越來越覺得“荒原狼”本身才是一道謎題。

這想法無疑是危險的。它讓我對吳隊長撒謊成癮,甚至有時候對他充滿質疑的眼神感到厭惡。但是反過來,我卻會在“荒原狼”的安慰裏平息情緒。在我把心理醫師謎題的答案講給他聽後,不知為何,我的內心竟然開始害怕他兌現承諾——提供給我毒品案的線索。

我從害怕裏第一次感覺到了可怕的氣息!我知道我一定是出了問題。但明明已經意識到了,卻怎麽也控製不住自己,就像患有煙癖的人見到海洛因一樣,隻要“荒原狼”一個眼神,我就會又跟他做起“朋友”。

幾天後的一個早晨,我在睡夢中被吵醒。

吳隊長指揮兩名同誌,不由分說把我架出了監舍。從吳隊長鐵青泛黑的臉上,我判斷出他已經對我忍無可忍。果然,吳隊長聲稱已經跟於副局長打了招呼,並告知我:“你的協助任務,從這一刻起徹底結束了!”

不知為何,聽到他這麽說,我竟然有些心神不寧,仿佛萬馬從胸膛裏奔馳而過。這真是讓我始料不及,要知道,打從一開始,我就對這件事十分抵觸。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那時我的心情,但我知道,那絕對是我為數不多的一次——糟糕透頂。

我的複雜情緒沒有瞞過吳隊長,他說:“我相信於局,他看中的人絕對錯不了。正是因為這樣,我才不能毀了你。”

我望著吳隊長,久久回不過神來。

他卻說:“咋?”露出了十分真誠的笑意。

我猶豫了一下,才說:“吳隊,再給我一天時間吧,我不想半途而廢。”

吳隊長歎息道:“小秦,你知道我絕不會答應的。”

我說:“我有把握。”

吳隊長說:“我可沒把握!”

我打定主意,一定要再見一麵“荒原狼”,為此開始跟吳隊長軟磨硬泡起來,他實在受不了了,本以為答應我讓我在審訊室再見“荒原狼”就行了,沒想到我還是堅持要再回到監舍,這下他再也摟不住火了,暴跳如雷。

我不急也不躁,等他發夠了火才說:“吳隊,現在你可以考慮一下了吧?”

吳隊長大喘了一聲,說:“小秦,你這個人,身上真是有著一股子……騷猛騷猛的勁兒!”

我哈哈大笑,欣然接受了他的誇獎,而後補充道:“吳隊,你在考慮嗎?”

與荒原狼最後一次相處那天,一切都顯得那麽平常。

見到我回來,他沒有過多的情緒外露,隻是淡淡一笑,然後拿起一顆象棋子向我晃了兩晃。我們也不說話,各自落座,開始下起棋來。我抄起“炮”就幹掉了他的“馬”,與他此前的許多次如出一轍。“荒原狼”忍不住發笑,問我怎麽開始用起了他的招數,他說:“朋友,這樣可不好。這招不合適你。”

我說:“其實我一直在等你給我講講‘荒原狼’在城市的生活。”

“荒原狼”搖頭道:“有些事情,並不適合今天。不過你既然提了出來,我還是給你講一件吧。先說好了哦,隻此一件。”

我說:“這樣已經很好。”

“荒原狼”沉默了一會兒,麵色變得異常深沉:“其實我吃了月秧以後來到寧城,曾經發過誓言,要做一個好人的。我真的做了許多好事,還資助過一個學生讀完了研究生。你想知道這個研究生讀的是什麽專業嗎?”

我說:“總不會是獸醫吧?”

“荒原狼”大笑:“是法醫。就在寧城工作。這回你知道了吧?這就是那批毒品之所以消失的全部秘密了。哦,另外還有一點十分重要。朋友,請不要懷疑我吃了月秧這件事,就像不要懷疑情緒的可怕一樣,因為——我不光可以吃人,還可以吃馬。”

荒原狼話畢,抄起木質的棋子“馬”塞入了嘴巴裏,然後,他用雙手死死地捂住,喉嚨裏頓時發出了一陣陣幹嘔的聲音。直到現在,我都難以想象一顆棋子卡在喉嚨裏的痛楚,於是我寧願把那聲音理解成為一隻孤狼的悲鳴——在荒原如同熊皮一樣的黑夜。

火車正在放慢速度。

透過車窗,晨曦中的江城似乎還沒有完全褪去疲憊。

範小梵說:“所以,你和吳隊長最終找到那批毒品了嗎?它們究竟是怎麽消失的?”

秦爍向宋河努了努嘴,然後把目光瞥向通道——蘇佳音怎麽還不來?

範小梵說:“師哥,講給我聽。”

宋河說:“我看還是不要了吧?”

葉雨欣在一旁冷笑:“宋警官,你幹嗎不講?這樣豈不是省了糧食?”

宋河凶狠地瞪了葉雨欣一眼,說:“荒原狼不是說過嗎,他早就知道警方已經在他們的交易地點進行了布控。我想事實應該是這樣的:他給毒販唐凱等人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們已經插翅難飛了。但如果他們願意聽他的話,或許既能保住毒品又能逃避法律的製裁。唐凱在六神無主之下選擇了相信他,於是……”

範小梵顯得有些焦急:“於是什麽?”

宋河繼續說道:“於是唐凱就殺了一個手下,把他的五髒六腑掏了出來,然後把毒品塞了進去——那個法醫會幫他隱瞞這一切。至於那些心肝脾肺……”

“要麽衝入馬桶,要麽在場人員給分著吃了。”葉雨欣輕描淡寫地接話道,“不過,我猜‘荒原狼’一定會這麽說,小心把馬桶堵了,事情敗露哦!你說是不是啊宋警官?”

“你給我住嘴!”

宋河厲聲剛落,就見範小梵已經忍不住幹嘔起來。他連忙起身,打算帶著範小梵去衛生間。然而就在這一瞬間,隻見葉雨欣猛地拔出了宋河的手槍,繼而大喊一聲:“都別動!誰動我就打死他!快!都給我趴下!”

宋河說:“你到底是讓我們別動,還是讓我們趴下?”

葉雨欣說:“我就是不想坐牢!”

宋河冷笑了一聲:“快別扯了。那槍裏根本就沒有子彈的,老實待著吧。”

宋河拉著範小梵往外走去,頭也不回,身後傳來了幾聲扣動扳機發出的響動。

範小梵說:“師哥,你的槍從來都不裝子彈?”

宋河說:“不是,我看出葉雨欣要耍把戲了。”

範小梵說:“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宋河說:“也許是‘荒原狼’常提到的那個情緒?誰知道呢!”

範小梵說:“那你總該知道,‘荒原狼’後來為什麽沒有逃走而是赴會殺了那些人吧?”

宋河長歎一聲:“是因為情緒。他厭倦了,不管是荒原還是城市,都已經沒有了淨土。”

他們走下火車的時候,蘇佳音仍舊沒有出現。

宋河拍了拍秦爍的肩膀,告訴他不必等了,如果她要來,早就出現了。秦爍一副不服輸的樣子,把嘴撇得老高,說:“河河,你不會真以為我毫無魅力吧?”

宋河說:“不是每一個人都喜歡你的浪騷。有些時候,你要學會審視自己。”

秦爍說:“河河,你到底想說什麽?”

宋河說:“我隻是想提醒你,與其在這裏傻等,不如跟我和小梵一起去江岸吹吹風。”

秦爍說:“讓我當你們的電燈泡?門兒都沒有!”

秦爍說歸說,但還是跟上了宋河的腳步——這意味著他已經放棄了等待。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姑娘氣喘籲籲地跑到了秦爍的身邊,攔住了他的去路。她不等秦爍說話,就把一瓶礦泉水塞到了他的手裏,說:“你說火車再停下來的時候會口渴。可是車上已經沒有水了,所以我就……”

“你好蘇佳音,我的名字叫秦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