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甫落,四下安靜。
冬葵輕輕拉扯了下沈青枝的手指,有些不悅,這擺明著是給她家小姐下馬威呢!
沈青枝何嚐不知這是傅甄的試探,在揚州多年,她早已看慣了那些正室帶人痛打外室的醜事。
但如今,明明自個兒什麽也沒做,和那首輔大人清清白白,頂多是她心裏有些異樣,但她也及時壓住了。
她不知,她哪裏惹得這大小姐不悅?
當下,小娘子欲說還休地盯著那傅家女,美人顰眉,雙眸含淚,當真是楚楚可憐,她拿起帕子輕點了幾下額角,輕言道,“奴家不知哪裏惹著姑娘了,這尚未入門,哪有敬茶的道理?”
傅甄喚來貼身丫鬟,在那丫鬟耳邊輕聲嘀咕幾句,那丫鬟便掀開簾子從外麵端了壺茶進來。
茶水上桌,可由不得沈青枝退步。
“這茶水都備好了,莫不是妹妹心虛?”傅甄笑笑,她今日穿得這件紫藍衣裙當真是將她顯得更為精致,一顰一笑都帶著大家閨秀的風範。
沈青枝進退兩難,雖這簾子拉著,但她還是能夠聽到外麵的閑言碎語,當即心裏頭一陣慌亂。
本就出來偷酌了幾杯酒,腦袋昏沉沉不說,這身子也有些發軟,但她若不敬這茶,還不知該掀起怎樣的風浪來。
“小姐,別敬啊......”冬葵在一旁緊緊拿著沈青枝的袖子,眼眸上含了一層水霧。
她家小姐實屬可憐,昨日差點被打,今日還要被人這般踩在腳下踐踏自尊。
她們在揚州也不曾受過這般欺淩。
沈青枝凝眉,心中自是不好受,但為了自證清白,她還是走過去端起那茶。
心裏頭委屈難過。
但也無可奈何。
她握緊手中那杯,一瞬間羞辱,惱怒隴上心頭。
“四姑娘,你還不速速來給我們小姐敬茶?”傅甄身旁那婢女揚眉使喚著,奴婢和那主子一個樣,高傲狂妄,將旁人的尊嚴踩在腳下淩*辱。
沈青枝端著那杯慢慢朝傅甄走來。
傅甄臉上笑容已揚起,那玉手已然伸出,就等著接茶。
沈青枝一步步朝她走去,雙眸垂下,淚眼朦朧,每走一步,心就痛一分。
倏然,一股子淡淡的清香在四周彌漫,那味道她早已刻在了骨子裏,當即心中一驚。
她停住腳步,抬眸望去。
“四姑娘,我家小姐讓你快些呢!這聲舅母叫還是不叫啊?”
催促聲仍在耳邊縈繞,她卻置若罔聞。
本來喧嘩嘈雜的飯館子,倏然間萬籟俱寂。
“蘭時,我都不知你何時多了位夫人呢?”
靜謐中,一道清朗動聽之音徐徐響起,傅甄瞳孔倏然瞪大,她不可思議地扭頭望向簾後,恐懼不安襲上心頭。
“嗯,這首輔夫人之位,怎可是隨便一個阿貓阿狗都能坐得的呢!”
另一個低沉硬朗的男聲從簾外飄來,帶著自身疏離狂狷的冷淡,和上位者渾厚的威嚴淩厲,一同飄進了眾人耳內。
頃刻間,鴉雀無聲。
隨後,簾子被掀開,露出一張俊美無濤,宛若謫仙的側臉。
江聿修走了進來,便看見他捧在心尖上的姑娘此刻彎著腰,低聲下氣地端著茶,欲給那傲慢驕傲的貴女敬酒。
心,倏然劇痛。
他深呼一口氣,盡量讓自己保持冷靜。
“蘭時……你聽我解釋……”
傅甄顰眉,立刻站了起來,抬眸望向那高大英俊的身影,刹那間,恐懼心慌湧上心頭。
蘭時?是首輔大人的字嗎?
在大京,這字唯有正妻方可喊,妾室都是不夠格的。
沈青枝覺得自己的心又痛了幾分,她餘光撇了眼傅甄,卻見她正滿臉慌亂。
傅甄此刻何止慌亂,她可驚恐著呢!
這麽多年,她苦苦經營的知書達理,善解人意的形象,在這瞬間轟然倒塌。
她怎能不懼?
江聿修將這人一副假麵孔看在眼裏,他輕輕譏笑,那慵懶輕蔑的語調似笑非笑,帶著漫不經心的味道,仿若對這話毫不在意。
他走至沈青枝身邊坐下,拉過她的手腕輕輕將她帶到自己身邊,“先坐。”
沈青枝心“撲騰撲騰”跳個不停,她順著他手上的力氣被他拉到了一旁的木椅上坐下,手足無措地垂著腦袋,隻露出個雪白的脖頸。
“蘭時……”看見兩人相牽在一起的手,傅甄眼眶瞬間紅了,也跟著坐下。
江聿修略微粗燥的指腹,輕輕摩挲著小姑娘嫩滑的手背,細細麻麻的觸感襲來,沈青枝羞紅了臉。
當著傅甄的麵,他竟敢摸她的手,真是狂妄……
而且,他們不是說好保持距離嗎?怎又這般光明正大地摸她手了?
這難道是對甥媳的親昵?
她不解。
但也沒那膽子收回手來。
她惜命。
“你們……”傅甄都快哭了。
聽見那帶著哭腔的聲音,江聿修那雙清冷眸子,終於傲慢地落在傅甄身上,“吾許你坐了嗎?”
那聲音冰冷森寒,讓人忍不住打起寒顫來。
“還有!”他頓了頓,漆黑如墨,沉穩陰鷙的眸子直直盯著傅甄,像是在審犯人一般威嚴,“吾的字可是隨便一人都可喊的?昨日已警告過你,今日可沒這麽簡單了。”
“枝枝,端起那杯茶,她不是讓你敬茶嗎?”眸子裏的陰鷙散去,那雙眉眼竟染上一層柔情。
“啊?”小姑娘有些懵懵的,連忙抬眸,遲鈍片刻後,她點點頭。
“端起那茶潑她。”男人靠在木椅上,眼神慵懶,漫不經心的模樣,但那開口的話卻是讓在座的,都屏住了呼吸。
沈青枝眼神一滯,頗為不安地盯向他。
“無礙。”男人輕輕拍了拍她纖細漂亮的蝴蝶骨,溫聲開口,“舅舅給你做主,那假舅媽膽大包天,舅舅又不能欺負女人,你就當替舅舅教訓教訓她。”
傅甄紅唇微張,躊躇著後退幾步,卻是無路可退,撞到了後麵的牆,“蘭時……”
“還不長教訓?兩杯!”男人輕哼。
一旁的池和硯算是開眼長見識了,這替自己姑娘撐場子,還能這般不要臉?
沈青枝端著那茶杯,看了眼長睫顫抖的傅甄,有些不忍心,轉頭看向男人,“大人,要不還是算了吧?姑娘家的名聲重要,今日這事要是傳到外麵,必定成為人們的飯後茶談。”
江聿修歎了口氣,盯著她那雙澄澈幹淨的眼眸,語重心長地開口,“枝枝,她方才欺辱你之時,何曾想過你的名聲?一你未嫁裴安,二我未娶她傅甄,她這般以身份逼迫你,可曾想過你會淪為百姓的笑柄?”
沈青枝垂眸不語,顰了顰眉,思忖片刻,端起茶水遞到江聿修麵前,“大人息怒,暫且饒過她吧!大人不是及時出現了嘛……況且奴家也未受到傷害。”
聽聞這話,傅甄氣得紅唇直抖,雙手握拳,頭撇向一旁不言語。
想她傅甄,還未受過這等屈辱。
今日這事,她必定回府向爹爹哭訴一番。
江聿修接過那茶水抿上一口擱在了桌上,伸手將沈青枝垂落耳畔的長發拂至耳後,他輕言,“隨你,誰讓你是吾的甥媳呢!”
池和硯聽聞這話,差點將口中的茶水噴出來,陰陽怪氣,古裏古怪。
而這話落在沈青枝耳裏,卻是讓她鬆了口氣,他果然是因著小將軍,才維護她的。
故而她也沒那麽膽怯,老老實實地起身,微微俯身行禮,“多謝舅舅。”
江聿修沒應,他的視線落在小姑娘紅唇上,此刻,那紅唇明顯是被咬過,更顯嬌豔。
他伸手摩挲了下她的唇瓣,深邃的瞳孔縮了縮,“日後莫要咬自己了。”
他的指腹大抵是常年持劍,粗燥磨人,沈青枝覺得臉燙了幾分,她紅唇微張,紅豔豔的丁香小舌隱隱若現,漂亮的水眸眼巴巴地盯著男人,嬌豔美麗的像朵盛開的玫花。
江聿修喉結滾動,漆黑如墨的瞳孔又暗了幾分。
不過好在理智尚存,他僅是交代冬葵找憐姐兒拿些藥膏,便也沒再做些什麽過分的事兒。
/這事之後,江聿修又恢複了以往的冷淡,和那池和硯一前一後走了。
就好像他當真隻是順道來幫著甥媳揚眉吐氣似的。
而那傅甄紅著眼,敢怒不敢言,抓起一旁丫鬟的手腕,拉著人離開了飯館。
不過一會兒功夫,這間雅座便隻剩下沈青枝和冬葵。
沈青枝此刻身子軟成一灘水,連冬葵喊她都不曾聽見。
這桌子菜她也無胃口再吃,垂眸看了眼男人抿過的茶盞,沈青枝腦子裏便浮現出男人漂亮精致的薄唇。
明明生得那般俊朗,跟謫仙似的,這滿身的霸氣卻是令人心驚膽戰。
兩人方才離得那般近,她竟是懼怕又歡喜的。
但她自知兩人之間的距離,日後定還是要注意著的,免得像今日這樣惹來誹議。
不過那傅甄好似他並不看在眼裏,也是,他那狂狷孤傲的樣,連帝皇都未看在眼裏,何曾還在乎什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這般想著,沈青枝竟覺得心裏頭鬆了口氣,這心情都覺得舒暢了不少。
掃了眼桌上的菜肴,又覺得胃口上來了,忙又喚來小二上了些菜肴。
***
用完膳,沈青枝去了一趟蘭時序,那本在算賬的掌櫃的見到她來,忙擱下賬簿奔她而來。
“姑娘,今日外頭太陽大得很,還以為您不來了呢?”
沈青枝將頭上的幕籬摘下遞給冬葵,這才起身和那掌櫃道安,“許掌櫃的,今日還是要來熟悉香料的,整個大京再也找不到第二家如貴店這般香料俱全的了。”
“姑娘這身份,老奴受不起您的禮啊!”那掌櫃的忙抹了把汗,招呼著她到店內坐下。
“掌櫃的,你這又是做賬呢?”沈青枝目光瞥了眼那掌櫃的桌上厚厚一堆賬簿,輕聲問道。
掌櫃的點點頭,滄桑老邁的臉上布滿惆悵,“管賬簿的先生近來家中有事,這賬簿就交給我了,這段時日可是愁死我了,日日夜夜都在想著這些數目,苦不堪言。”
沈青枝走至賬台邊,眼眸一挑,“不知這些賬目可看得?”
那掌櫃的下顎輕點,忙將厚厚的賬簿推至她麵前,“自是可看的。”
沈青枝看了眼那密密麻麻的數目,連算盤都未用上,就將那老掌櫃算了許久都未算出來的數額報了出來。
那掌櫃的目瞪口呆,連忙用算盤算了算,過了許久,竟是對上了。
“奇女子啊!”他訝然驚歎。
沈青枝羞澀一笑,忙又翻了幾頁。
纖纖玉手在泛著墨香的紙上緩緩落下,“這裏是七千六百兩,這裏是八千五百兩。”
隨著這沈娘子黃鶯般動聽的聲音開口,那掌櫃的眼神愈發亮了起來。
這番讓他焦慮許久的難題竟這般輕易就解開了,他抱拳一笑,“姑娘高明!”
沈青枝擺手搖頭,盈盈一笑,“這些時日多有打擾,能幫著一點是一點。”
那掌櫃的食指在桌上輕扣了扣,有些難為情地開口,“不知姑娘有無興致來蘭時序共事?”
其實他是有些不敢問的,但看這姑娘精通賬務,又對香料頗有天賦,實屬奇女子是也,錯過又未免太過惋惜,故而硬著頭皮問了。
卻不料沈青枝美麗純澈的眸子亮了亮,不可置信地問道,“可以嗎?”
***
轉眼間,距離裴琳琅的生辰宴已過了半月有餘,沈青枝也在蘭時序作工許久,因著她這相貌,近日往來蘭時序的貴公子也多了不少。
沈青枝僅需每日往那櫃台處一坐,這蘭時序的門檻都快被踩破了。
後來,沈青枝有些厭煩,端著厚厚的賬簿搬至二樓研習去了。
這處極為小巧別致,掌櫃的還將唯一的玉鑰給了她。
這日,沈青枝甫踏進蘭時序的大門,那掌櫃的就急匆匆地紅著眼朝她奔來,“四姑娘,家中出了急事,能否幫老奴看下鋪子?”
沈青枝忙安慰道,“老人家,這兒交給我和冬葵,您安心回去吧!”
那掌櫃的忙向她抱拳行禮,拿著包袱就迅速跑出了門。
這些日子見不到沈青枝,少了不少客人,沈青枝便清閑自在地坐著喝茶對賬,正看得入神,就聽見冬葵叫了一聲,“啊……小姐,有耗子!”
沈青枝沒被耗子嚇著,倒被冬葵的叫聲嚇著了,她慌得手一抖,那茶水盡數澆在了她薄紗裙上。
冬葵一驚,忙拿著帕子過來給她擦拭,沈青枝卻搖搖頭,提起濕答答的裙擺起身,“無礙,樓上有鋪子的作工服,老掌櫃的上次給我,我還未穿過呢,我去換下,你在這看著鋪子便好!”
黏濕的感覺讓沈青枝覺得不舒服極了,她恨不得立刻將這長裙脫下,剛到二樓,還未進門,她就迫不及待踢掉潮濕悶熱的繡花鞋,解開腰間的係繩,迫不及待開了門。
今日穿著的裙子極為好脫,繩子一解,衣服就落了下來,纖細漂亮的蝴蝶骨,修長勻稱的**,雪白柔嫩的蹂胰,無一處不驚豔……
將濕答答的衣裳隨手扔在地上,沈青枝便關了門。
轉身欲解心衣的細帶,餘光卻瞥見端坐在花梨木桌前的男人,明媚的陽光從雕花木窗灑進來,落在了那人的臉上,沈青枝清楚看見了那張俊美無濤的臉。
她連忙捂住眼睛,背過身,漂亮纖細的蝴蝶骨都在微微顫抖,“大人,奴家實在羞死了,能否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