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青枝醒來,林氏破天荒的親自送來了早膳。
沈青枝陪她用了早膳,林氏便問她要不要去書院坐坐,沈青枝心裏頭對她的用意清楚得很,無非是想要她忙著去授課。
她夾了塊煮幹絲放進碗中,搖搖頭,“舅母,我今日有事。”
她確實有事,要去找宋知行問個人,但這事兒她無需告訴林氏。
“你可是要去找那宋知行?”林氏眸中閃過一絲淩厲,她眉頭緊蹙,“啪”一下擱下筷子,“枝枝,你現在可是要成婚的人,還去那宋公子做甚?”
“你去上京的日子他亦來尋過你,皆被舅母回絕了,你可不能做傻事啊,他一個府尹之子,能和那小將軍比嗎?”
沈青枝顰了顰眉,拿起帕子輕柔地擦拭了下紅唇,微微歎了口氣,“舅母,四兒想去趟錦玉閣。”
“去錦玉閣?那邊衣裳那般貴,去那做甚?”林氏是個掌控欲極強之人,無論做何事,見何人,她都要問個清楚,甚至是出門買個糖葫蘆,都要被她說個半天。
這便也是沈青枝拚命想離開這個地方的原因。
林氏的掌控太過令人窒息。
她的有些想法甚至幾近扭曲。
沈青枝沒再和她多說,忙帶著兩個丫鬟離開了林府。
當日她真的去了錦玉閣。
錦玉閣坐落在歸漁街上,這是揚州海陵郡最為繁華之地,琳琅滿目的商鋪占據著整條街,而錦玉閣卻是一家獨占街頭一整個樓。
這裏是女兒家的天宮,衣裳首飾應有盡有,隻不過單一件仙裙就抵得上普通人家一月的開銷,故而沒幾個普通人家買得起。
來這裏的常客皆是那揚州府富商高官府中的女眷。
這麽大的鋪子對揚州府的貢獻是極大得,但這錦玉閣背後的金主卻是無人知曉。
有人問那掌櫃的,掌櫃的也隻是搖頭一笑,道上一句“無可奉告”。
沈青枝在那管了一陣鋪子,也沒聽過那掌櫃的說過一字關於背後金主的話。
故而,她猜測,這背後的主子定是有權有勢之人。
***
今兒個的揚州,天氣晴朗,鳥語花香,自打入夏後,白日裏熱氣蒸騰,大地像是快要被火燃燒。
明明昨兒個還下著毛毛細雨,陰沉涼爽,今兒個卻是炎熱幹燥。
太陽火辣辣地照在人身上,沈青枝顰眉躲在傘下看著錦玉閣那龍飛鳳舞的牌匾。
“姑娘,進去嗎?”白沭問道。
她生得高,舉著油紙傘,正好將沈青枝纖弱的身子覆在傘下。
“自是要進去的。”
沈青枝點點頭,她望著那字愣了神,總覺著在哪見過這字跡,卻是一時想不起來。
那字龍飛鳳舞,仿若力透紙背,寫字之人定是極底蘊深厚。
“小姐,外麵熱,進去吧。”冬葵在旁邊一直拿著蒲扇給沈青枝扇風,幾人站在門口,她直感覺一陣涼爽,那冰冰涼涼,極舒適的風就順著這錦玉閣的門縫飄了出來。
沈青枝沒再看那字,在冬葵的攙扶中輕敲了敲錦玉閣的門。
“進。”
一道滄桑熟悉的聲音在屋子裏響起,沈青枝忙推門而入。
鋪子裏放著冰塊,幾人一進去便能感受到一股子涼氣,冬葵涼得整個身子顫了顫,忙往自家小姐身上靠了靠。
那掌櫃的正在給一貴女看圖繪,餘光撇了眼門口,卻是一驚,忙放下那冊子,和那貴女說了聲,便迎著沈青枝走來。
其實這掌櫃的生得和那蘭時序的掌櫃有些相似,兩人皆是瘦瘦高高的。
那掌櫃的有些時日不見沈青枝,忙讓店裏幫襯的小廝端幾杯茶來。
“掌櫃的,幾日不見,這店裏竟多了小廝呢!”
沈青枝見到當初扶持自己,在年幼之向自己伸出援手的老人,不禁心裏頭暖暖的。
“哎呀,這些個小廝哪有四兒弄得好。”老人開玩笑著說道,忙走至廂房門口朝她招手,讓她進廂房坐坐。
沈青枝進了廂房,那貴女大抵是等不及了,一直在那喊人。
老掌櫃的站在門口,有些無措,提著茶壺欲給沈青枝沏茶的手都有些發顫。
一邊是尊貴的客人,一邊又是曾經共事的夥伴,有些左右為難。
沈青枝笑了笑,在冬葵的攙扶下徐徐入座,還不忘和那掌櫃的叮囑,“老掌櫃,您招待不周可是要扣月錢的。”
那老掌櫃無奈搖搖頭,“四兒先喝些茶,這茶可是從上京運來的頂級普洱,我們主子自己茶園采摘的,打著燈籠都難找到的極品,一般人我可不拿出來。”
說罷轉身離去。
頂級普洱?
沈青枝眸中閃過一絲詫異,竟是這般巧合?前陣子首輔公館也入了一批頂級普洱,聽那憐姐兒說也是他們大人茶莊的?
這麽巧?
她猶豫著端起那茶飲了一口,甘醇清冽,質感飽滿。
竟是和公館的普洱是同一批?
有什麽迷霧在心中被揭開。
刹那間,煙霧籠罩的心,被一層層剝開。
她終於想起為何錦玉閣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這般熟悉了,她在公館時,曾見過那人字跡,也是這般龍飛鳳舞,力透紙背。
所有事情在此刻被她看透,她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恰巧那老掌櫃的辦完事兒走了過來,一臉歉意地說道,“久等了。”
沈青枝搖搖頭,低頭若有所思地抿了口茶。
兩人寒暄了會兒,沈青枝開門見山問道,“敢問老掌櫃,這錦玉閣幕後金主是不是首輔大人?”
那掌櫃的一驚,緊張兮兮地看了眼外麵,見無人,才放下心來,“金主確是首輔大人。”
沈青枝意料之中,並無多大情緒。
她複又問道,“那這些年……幫助我的,都是他?”
那張雪白美麗的容顏染上一層緊張,她攥緊帕子,全身都繃得緊緊的。
這事兒對她來說,其實非同小可,那背後一直默默扶持她,在她幼年最無助最失落時,是他給她開了一扇窗。
老掌櫃也並未想隱瞞這事兒,他點點頭,“確實是我家大人讓老夫多幫襯四兒的。”
他頓了頓,忙又起身給沈青枝倒了壺茶,恭恭敬敬遞到她麵前,方才坐下繼續道,“我們家大人其實並不像傳聞中那樣暴戾恣睢,冷酷無情,大人比誰都心懷天下,天下百姓皆不知,大人每月都會將庫裏的盈利拿出十分之一,來幫助那些患難中的孤兒寡婦。”
“姑娘,所有鋪子盈利的十分之一啊!那是一筆巨大財富,普通人一輩子不敢想的財富!如若沒有大人在背後默默守護大京百姓,就沒有今日老百姓的安寧溫飽!”
老掌櫃的說起這些來,飽經風霜的臉上滿是震撼,那雙看盡世間百態的眼中寫滿了動容。
話落,沈青枝甚是詫異,那端在手裏的茶盞都差點沒拿穩。
她這才想起,為何之前打理賬簿時,掌櫃的總讓她空十分之一來,原來是那人行善事的。
沈青枝這一下午,皆在震驚中度過,直到臨走前,老掌櫃的起身將她們送到門口,炯炯有神的眼裏含著笑意,他拿了一包普洱遞給沈青枝,又掃了眼她身旁的兩位小娘子,忙叮囑道,“今日這一切,也隻有三位小娘子知曉,大人不喜自己的事兒在外頭泄露。”
這話裏還含著一絲警告。
沈青枝接過那茶包,道了謝,忙點頭,“老掌櫃放心,我們都不會多嘴的。”
那老掌櫃這才笑著離開。
***
沈青枝這一路上一直有些昏昏沉沉的,不過她才想起還有正事兒未辦,她忙轉身拉著冬葵的手,著急忙慌地和她說道,“冬葵,去府尹府上,幫我將宋公子喊出來,就說我在淮揚湖畔等他。”
冬葵甫欲開口,就聽她說,“那地遠,你和白沭一起去。”
“可小姐你……”白沭有些不放心沈青枝一人。
沈青枝搖搖頭,“不必擔心我,淮揚湖就在前麵,我自個兒就可去,況且我在這地生活這麽久,不會有事的。”
白沭和冬葵無奈,隻能照著辦。
兩人走後,沈青枝一人往那湖畔走去。
她心裏有些難受得緊,想一個人靜靜,這才將兩人都支走。
她眼神渙散地落在那河畔的柳樹上,堤柳街上也有這一排拂柳,不過比這裏還要茂盛許多。
她揉了揉酸脹的眼,真不知怎了,又突然很想那人,可是她在揚州,他卻遠在上京。
就像他們之間的身份,隔著十萬八千裏的距離。
遙不可及。
他們本就不是一一類人。
就像舅母說的,她配不上他,他是輔助朝政,為百姓嘔心瀝血之人,他是大京的功臣,唯有正一品官員的子女方能配上那樣身居高位,權傾朝野的男人。
而她……
其實是連嫁給裴安都是配不上的,那是天上掉下的餡餅,是她舅母怕她弄掉的珍寶。
這般想來,沈青枝又長長歎了口氣。
正當她愁眉不展時,有位老婦人走至她麵前,老婦人的後背駝得極高,她彎著腰,頭發用發帶束縛,露出幹枯暗黃的額頭,她眼神裏含著精光,上下打量著沈青枝。
沈青枝被她看得心裏毛毛的,方欲轉身,卻被那老婦人拽住胳膊,“小娘子,可否幫老奴拿下包袱,老奴想去如廁。”
沈青枝有些不樂意外人碰觸,忙掙紮了下,就這一下,拱的這一下,那老婦人突然倒在了地上,嘴裏哀嚎著叫喚,“好你個小娘子,如此心腸歹毒,不過是讓你幫老奴拿下包袱,你就將我推倒?”
“我……”她看著那個倒在地上,打滾著亂叫的老婆子,有些慌了神,方才她明明隻是掙紮了下,並沒有推倒她啊!
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都是一群看熱鬧的,她如何解釋,也無人相信。
她沒法,隻能提出上官府。
那老婦人趴在地上,用手指指著她的臉破口大罵,“你這小娘子,做這壞事,是要遭雷劈的!本來賠個銀子的事兒,你還死不承認?那便去找官爺主持正道吧!”
***
兩人在幾位百姓的陪同下去了那衙門。
衙門內戒備森嚴,今日不知是來了哪位貴人,竟都是神色凝重,愁眉不展的模樣。
沈青枝有些好奇,這老婆子做了這等訛詐之事兒,竟還有膽子和她一起來衙門,無非兩種可能。
其一是那老婆子真得被撞了,其二她官府裏有人。
沈青枝不知是哪種,但總歸不會是她推了那婆子。
兩人入了衙內,沈青枝被那衙役一把推著跪到了地上,她一個沒注意,竟是直直摔在了地上。
胳膊火辣辣得疼,她紅著眼想要起身,卻是被人用力一腳踹了腰,“聽說你這娘子推了人不承認?”
一道凶狠粗曠的聲音響起,沈青枝心一顫。
“官老爺,您可得替老奴做主啊,這小娘子心腸歹毒,算計老奴!讓她賠銀子,她還不依!”那老婆子聲音尖銳洪亮,何嚐像是有傷在身的模樣。
倒是沈青枝身上疼得厲害。
“哦?小娘子,你推那老婦人了?”那官爺問道。
沈青枝搖頭。
那官老爺蹲下來,仔細瞧了瞧沈青枝這柔弱不堪的身子,她今日穿了件薄荷長衫,此刻被人踹倒在地,頭發微微淩亂,有種任人蹂*躪的淩亂美。
這官老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笑道,“推了人也沒事,隻要你願意……”
這人話還沒說話,便聽見一道暴戾陰沉的聲音自身後響起,“願意什麽?願意將你這狗官扔進狗籠被猛虎分屍嗎?“那官老爺嚇了一跳,忙轉過身。
卻見那人一襲墨綠圓領長衫,身姿挺拔修長,容貌雋美,氣質沉穩。
但那張臉上的神情無疑是令人窒息的,冰冷刺骨,似從九宵雲外踏過山河而來。
他身子一抖,忙摔在了地上。
沈青枝聽見這聲音還有些不可思議,雲裏霧裏,覺得是被嚇得做夢了。
其實她是有勇氣對抗的,但她還沒有開始對抗,那人就來了。
她欲起身,卻是聞見一陣熟悉的清香,接著便聽見“咚”的一聲,那狗官竟是被他猛地一腳踹到了牆角。
“你……怎麽來了?”她顫著聲開口。
似乎每次,都是在她狼狽不堪之時,他倏然出現。
她真是脆弱至極。
正當她愁容滿麵時,那人將她抱起,當著眾人的麵將她放在那審案桌上。
他堅實的雙臂撐在桌上,將她牢牢圈住,眼裏含著焦灼,又含著惱怒,視線直直落在沈青枝身上,一字一句說道,“沈青枝!要想不被欺淩,首先你要強大,吾可以護著你,但是在吾沒來之前,他踢傷你怎麽辦?從明日開始,罰你紮馬步三天!另外教你一套拳法!”
沈青枝瞪大眼睛,滿臉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