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上快走到坦維家的時候,我深吸了口氣,低著頭半走半跑地衝到了她家門口。就在我把傳單往她家信箱裏塞到一半時,坦維家的大門突然打開了,她像真人版的玩偶盒子似的從門裏麵跳了出來。

“早啊!”她興奮地跟我打招呼。

她今天換好了衣服,灰色的緊身牛仔褲搭配了一件正麵印著甜餅怪的T 恤衫。她稀疏的頭發紮成了兩個小鬏鬏掛在腦袋兩邊,有點像莉亞公主那樣的發型。

雖然她的出現並沒有太出乎我的意料,但她的出場方式還是嚇了我一跳,搞得我手上拿的傳單掉到了地上。

我彎腰撿地上傳單的時候,聽到坦維說:“抱歉啊,我不是故意要嚇你的。我坐在那兒等了一個多小時,好不容易等到你來了,所以有點激動。”說完,她猛地用手捂住了嘴:“天哪,我這麽說是不是很像跟蹤狂啊?我保證,絕對沒有要纏著你的意思!就算有,也隻是一點點而已,哈哈!其實我就是對昨天唱詩班發生的事很抱歉,所以今天特地想來跟你道歉的。”

“不用了。”我氣呼呼地說完轉身就走。

不用才怪,她昨天的行為讓我到現在還很憤怒。

“要的,”坦維在身後叫住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我想彌補我的錯誤,所以給你準備了個東西。”

抵不住心裏的好奇,我轉過了身,隻見坦維手裏舉著一個柳條編的大野餐籃,這種籃子是聖誕節的時候,有錢人用來裝香檳和高檔芝士的。

“這是我的求和禮物,”趁我還沒有反應,她繼續說,“你想看看裏麵是什麽嗎?”

“並不想。”

我知道自己這樣很無禮,但是發生了昨天的事情之後,我再也不想對坦維有任何內疚之情了。

“裏麵全是好東西。”她繼續說。

“多好都跟我無關。”

“別呀,你就看一眼吧,求你了!”

說完,她飛快地翻開野餐籃的蓋子。正如她所說的,裏麵像個寶藏,堆滿了各種好吃的:新鮮出爐的迷你法棍麵包、三包不同口味的薯片、各種小罐子裝的橄欖和西紅柿幹、鷹嘴豆沙、巧克力曲奇餅幹、珀西豬軟糖和好幾瓶櫻桃汽水。這些還隻是表麵能看到的,籃子裏遠遠不止這些,看得我肚子咕咕直叫。我早餐隻吃了半塊奶油餅幹,而且那還是我從辦公室的餅幹桶裏淘出來的。

“我想等你發完傳單後,拿到公園裏一起吃,”坦維邊說邊把籃子放在了門口的台階上,“你還剩很多要發嗎?”

然後不等我回答,她就湊上來看了看我的推車。

“太好了,你已經發得差不多了!”她喊道。

我正打算反駁她的時候,她一蹦一跳地跑進了房子裏,大門外瞬間不見了人影。然後過了不到一分鍾,她在T 恤衫外套了一件淺紫色的衛衣,重新出現在門口,胳膊下還夾著一卷格紋圖案的野餐墊。

“我真的沒時間去野餐。”我還在嘴硬。

“但是我真的希望你能給我個機會,讓我補償你吧。昨晚我因為這件事,難受得都睡不著覺。”

“真的嗎?”

“真的。”她一臉嚴肅地說,“不信你看我是不是眼袋都出來了。”

我皺了皺眉,因為在我看來,坦維的眼睛毫無疲態。

“求你了,”她繼續說道,“你就給我個機會吧,這對我來說真的太重要了。”

她雙手交叉做出祈求的姿勢,一雙大得出奇的眼睛期待地對我一眨一眨,整個人都滿懷期盼的樣子。她每眨一下眼睛,我就覺得自己又心軟了一分。

可惡,這簡直就是犯規。

“好吧,”我最終敗下陣來,“但是我不能耽誤太久。”

“耶!”坦維高興地叫了起來。她把野餐墊像披肩那樣搭在肩上,然後拎起了野餐籃。

她堅持要陪我一起發完剩下那些傳單。

“這份工作真是太有趣了。”她從最後一戶房子裏跑出來,雙眼發亮地叫道。

“你可真容易滿足。”我受不了地說。

“那是,”她笑嘻嘻地回道,“這可是我的優點之一。”

我瞄了眼身後的街道,有個中年男人在我們身後約五米的地方徘徊。

當他看到我發現他後,慌張地瞪大了雙眼,猛地躲到了樹叢後麵。

“聽著,”我立馬跟坦維說,“雖然不可思議,但我們真的被跟蹤了。”

“什麽?”坦維聽得一愣。

“你看那邊。”我向她指了指那人暴露在金雀花樹叢外的腿。

坦維看完後,重重地哼了一聲,“爸爸,您幹什麽呀?”她叉著腰,不高興地說:“幸好您是藥劑師,不是私家偵探,不然肯定幹得一塌糊塗。”

爸爸?

聽到坦維的話,那個男人從樹叢後走了出來,他投降似的舉著手向我們走來。他的個子不高,肚子圓圓的,嘴上蓄著濃密的胡子。

他衝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羅,這是我爸爸。爸爸,這是羅,就是我一直跟你說的那個女孩。

他對我有一點過度保護。”坦維扭頭對我說,“這個‘一點’經常讓我尷尬得無地自容。”

“這是你第一次自己去公園,我不放心才跟著的。”坦維的爸爸解釋道。

“爸爸,您別再說了!”坦維捂著臉哀號。

“我沒說錯啊,芭莎。”

“可事實根本不是這樣。我哪裏是一個人了,您不是一直都在嗎?”

她用食指戳著她爸爸的胸口,然後回過頭看著我說,“羅,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不用爸媽陪著去公園的?”

“呃,我也不記得了,”我邊說邊想應該說哪個歲數好,“大概從我10 歲還是11 歲的樣子吧。”

“你看!”坦維轉頭衝她爸爸說,“您和媽媽是不是反應過度了。”

“我更願意把這個稱為關心。”

“好吧,不管叫什麽,你們這麽做都讓我很反感,而且完全沒有必要。我已經14 歲了,朱麗葉在這個年紀都結婚了!”

“所以也有了之後的故事,你這個比喻用得不太恰當。”她爸爸立馬指出。

“如果朱麗葉父母能允許她一個人去公園,而不是整天把她關在家裏的話,後來她可能就不會跟羅密歐私奔了,你們有沒有想過這個可能性?我和羅正打算去公園的草坪上野餐,如果真的出什麽事的話——雖然根本沒這個可能——我也帶了手機可以隨時跟你們聯係。”說完,她拍了拍衛衣口袋。

“我們不會去很久的,”我趁機補充道,“我再過一會兒也要回家了。”

坦維的爸爸來回看了我們一眼,“那好吧,”他說道,“千萬……注意安全。”

“您就放心吧,爸爸,”坦維一副趕人的語氣,“好了,您趕緊走吧,不要再打擾我們啦。”

“很高興認識你,羅。”坦維的爸爸對我說。

“呃,嗯,我也是。”

“我愛你,芭莎。”他跟坦維告別。

“我也愛你。”坦維說完,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芭莎’是什麽意思?”目送坦維的爸爸沿街道往回走的時候,我問她。

“印度語裏‘寶貝’的意思。”望著她爸爸的背影,坦維翻了個白眼,說道。

今天奧斯布羅公園的人很多,經過坦維單方麵的討論後,我們終於選中了一片網球場邊的草坪,那裏除了我們,還有兩個穿著雪白網球衣的老太太。

“你幫我一起弄下好嗎?”選定地方後,坦維對我說。

我們一起把野餐墊鋪在草坪上,用鞋子壓住四個角,然後開始把野餐籃裏的東西往外拿。

“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坦維邊拿邊說,“所以我每樣都拿了點。”

“開什麽玩笑,這哪止一點。”看著墊子上擺出來的東西,我簡直不知該說什麽好,那些東西多得足夠一大家人吃飽了。

“剛才的事你別放在心上啊。”坦維一邊撬鷹嘴豆沙罐頭,一邊對我說。

“剛才什麽事?”

“就是我爸爸跟蹤我們的事。就像我跟你說的,他和媽媽對我保護得過頭了。”

“這真的是你第一次自己來公園嗎?”我問她。

像我這種獨來獨往了這麽久的人,真的無法理解她父母為什麽會有那種擔心。

“是的。”坦維紅著臉承認,“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沒用?”

“不會啊,有父母關心是件很幸福的事。”

但凡涉及與父母相關的話題,我都覺得自己沒什麽立場評價。邦妮那種母親是哪怕我跟她說要加入極端恐怖組織,或者去蘇荷區賣身,都會若無其事的。而爸爸也隻會在看見我的時候,才會想到管管我。我的家庭環境和坦維的相差十萬八千裏,根本沒有可比性。

“他們一直都對我很保護,”坦維把手裏的薯片蘸了些鷹嘴豆沙,然後接著說,“但是自從我得了癌症後,他們就變本加厲了。就像我七年級的時候還能自己去上學,而現在,他們反而堅持要開車接送我。”

“為什麽會這樣?我是說,他們到底在擔心你會出什麽事?”

我的問題讓坦維嘿嘿一笑,然後興致勃勃地說了起來:“這就要從一些基礎的理論說起了。首先,我生的那種腫瘤叫作橫紋肌肉瘤,這是一種侵略性很強,也很罕見的癌症。英國每年確診得這個病的兒童不到六十個,而且大部分患病的都是10 歲以下的男孩。而我又是其中比較特殊的,是個12 歲的女孩。根據我當時的腫瘤位置和擴散程度,醫生說我隻有40% 的生還率。當時所有的情況都顯得對我很不利,不過我今天還是好好地坐在了這裏。我的康複在所有人看來都是個奇跡,但是也讓我爸媽對我變得特別患得患失,生怕我隨時又會複發什麽的。”說到這兒,她又蘸了一塊薯片,然後問我:“你看過《死神來了》嗎?”

“你是說那部恐怖片?”

“沒錯,那是我最喜歡的電影,呃,之一。有好多我都很喜歡。”

“你喜歡看恐怖片?真的嗎?”

一直以來,坦維給我的印象都像個迪士尼動畫裏的主人公,永遠都是一副精力充沛、樂觀向上的樣子。我無法想象她受傷流血倒下的樣子。

“對呀,”坦維笑嘻嘻地說,“我超愛看恐怖片的。”

“可是為什麽?”我疑惑地問她,“你怎麽會喜歡看這種片子?”

“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很喜歡被嚇到的感覺吧,”坦維說道,“我喜歡那種腎上腺素飆升的感覺,不過我爸媽要是知道了,肯定會瘋掉的。”

“等等,你是說,他們還不知道這件事?”

“當然不知道。你剛剛也看到我爸爸是什麽樣的了,你覺得他會樂意我看《德州電鋸殺人狂》嗎?”

“你看的話,他會生氣嗎?”

“他整個人都會不好的。他一直都覺得《德州電鋸殺人狂》的情節太驚悚了。這個不提了,還是說回《死神來了》。裏麵講了一個高中生因為預感到飛機要失事,所以阻止他的同學乘機,讓大家躲過了空難。

但是在那之後,幸存下來的這些人卻開始一個個死於各種離奇的事故。”

“所以呢?”我不明白坦維為什麽要講這些。

“所以你看,這件事情就是,”坦維挪近我,說道,“他們本來應該死於飛機失事的,但是由於他們躲了過去,後麵才會一個一個被殺,因為他們的時間是從死神那兒偷來的,所以最終還是難逃一死。”

“打住,你不會是想說你本來也應該死掉的,但是你用什麽方法騙過了死神之類的吧?這太荒謬了,坦維。”

“是啊,我也知道你說得沒錯。但是我能理解我爸媽的想法,他們覺得我有些幸運過頭了,以至於到現在為止都不敢相信我真的已經脫離了危險。當然,我不是說會像電影裏那樣,他們不是擔心我會突然被菜刀砍死,或者下一秒會被爆炸的碎片割喉。他們隻是太不安了,必須隨時確認我的安全才能放心,所以剛才我爸爸才會跟著我們。”

從坦維開始講她的病情起,有一個問題就一直縈繞在我心裏。終於,在她說完後,我深吸了口氣,問了出來。

“你的病還會複發嗎?我是說,那個腫瘤還會再長嗎?”

“醫生說應該不會了,不過以後我可能會得別的病。可能我的骨頭會發育不良,以後不孕不育,心髒和腎髒的功能應該也會受影響,而且得別的癌症的概率也會比普通人更高。”坦維掰著手指一條條地說著,好像她在數自己的購物清單,而不是病情,“還有就是,現在我的免疫力還有點弱。不過那些全都是醫生說的‘可能’‘也許’,現在完全沒必要去想那麽多。我一直都這麽跟我爸媽說,可惜他們現在神經兮兮的,完全聽不進去。”她說完,翻了個白眼,然後又拿個軟糖蘸鷹嘴豆沙吃。

我又調整了下呼吸,接著問她:“之前你離死亡有多近?”

我的話讓坦維臉色微變,有一瞬間,我也覺得自己的問題有點過分了。

“我曾經有一段時間情況特別糟糕,”她緩緩地開口,“那個時候,我一度在病危的邊緣。我爸媽整天以淚洗麵,哭得眼睛都腫了還要騙我說是因為花粉過敏。不過哪怕在那個時候,我都沒覺得自己真的會死,就像我之前在學校裏告訴你的那樣,冥冥中,我就覺得自己一定會好起來的。”

“這樣啊。”我輕輕地鬆了口氣。

“別一直說我的事了,也說說你爸媽吧。”她舔了舔手指,問我,“他們是那種會過度保護你的父母嗎?”

“不完全是。”

“那你可真幸運。”

“或許吧。”

“你有兄弟姐妹嗎?”

“不算有。”

我說出這幾個字的瞬間就後悔了,為什麽不幹脆就說“沒有”?

坦維歪著腦袋問我:“‘不算有’是什麽意思?”

我就知道她會抓著這個問。

“沒什麽。”我小口咬著麵包說,“其實就是,我爸爸的妻子有一個女兒。”

“所以你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那也不錯啊!”

“我們沒有血緣關係。”我硬邦邦地說道,“我爸爸和她媽媽結婚的時候,她已經4 歲了。”

“所以她跟你爸爸也沒關係?”

“從血緣上來說,確實沒有。”

“好吧,要麵對這些一定很不容易吧。”坦維說著,伸手拍了拍我的膝蓋。

她的同情讓我覺得很別扭,該是時候換個話題了。

“其實也還好。”說完,我立即問她,“那你呢?有兄弟姐妹嗎?”

“我有兩個哥哥,”坦維說,“一個叫安尼詩,一個叫德溫。安尼詩已經結婚了,德溫現在還在讀研究生。他為了省錢,現在跟我們住在一起,簡直快煩死我了。他剛被女朋友甩,一天到晚不是鬱鬱寡歡,就是來監視我。他們全都一個樣,恨不得時時刻刻把我護在手心裏。這種感覺真是太煩人了。”

我曾經給自己幻想過一個哥哥,我叫他傑克。傑克既溫柔,又聰明,完全知道該怎麽應對邦妮。他跟我是一條戰線上的,既強大,又有能力,而且聽我的話。隻要有傑克在,我就不用擔心社會救助機構上門;隻要有他在,就沒人能傷害我們。

我們的聊天終於轉向安全的話題,我不禁鬆了口氣。我們從學校裏的事情聊到《神煩神探》的劇情,從怎麽做出終極烤芝士三明治討論到未來的火星殖民問題,我們甚至還討論了坦維到底該不該剪個劉海。

聊這些其實還挺有趣的。

“你試試在蘇打餅幹上加一勺鷹嘴豆沙,然後再加幾顆橄欖和軟糖一起吃。”坦維極力向我推薦,“我跟你保證,絕對是人間美味。”

“你確定嗎?這個搭配聽著就很恐怖。”

“我知道啊!這正是它的神奇所在。你快點試試吧。”

我滿臉不情願,手上卻不由自主地照她說的做了。結果正如我懷疑的那樣,味道惡心得難以下咽,我不得不全都吐在了紙巾裏。

“坦維·莎爾,你的口味太奇葩了。”我灌了一大口櫻桃汽水來蓋住嘴裏的味道。

“我更喜歡稱之為高深。”坦維咬文嚼字地回道。然後她又照著之前的樣子做了一個吃,這次還在裏麵加了一個番茄幹和一塊布裏奶酪。

看到我受不了地做了個鬼臉,坦維咯咯直笑。

“我之前說的是認真的。”坦維邊說邊把一塊巧克力曲奇掰成了兩半,餅幹屑濺得到處都是。

“你指什麽?”

“就是昨天,在唱詩班發生的事,我真的很抱歉。”

奇怪,這次她提起的時候,我竟然沒有之前那麽生氣了。

“沒……沒關係。”我有點語無倫次地說,“其實,也不是沒關係,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反正你以後別再這麽做就行了。”

“絕對不會了。”坦維拍著胸口保證道,“當時我就是不想讓那個貝莉再獨唱了,尤其是知道你明明比她唱得好。”

我不相信地衝她做了個鬼臉。

“你真的比她唱得好!”坦維強調,“她是能唱準音調,聲音也還不錯,可是這種水平很多人都能做到。但是我聽你唱歌的時候,會震撼得雞皮疙瘩都起來。”

“隨你怎麽說吧。”

“是真的!不信,你隨便唱點什麽,我證明給你看。”坦維擼起衛衣的袖子把光溜溜的手臂伸到我麵前。

“別鬧了。”我擋開她的手臂。

“我沒有!我是說真的,你的歌聲讓我有種觸電的感覺。”

“你閉嘴吧,這不可能。”

“這是事實!如果我能有你那樣的嗓音,肯定無時無刻不在唱歌,哪怕說話也要用唱的,就像《悲慘世界》裏那樣。”說完,她從袋子裏拿出一塊碎餅幹舉在手裏,聲音顫抖著唱道:“這個餅幹很好吃,你覺得呢?”她停在那兒,示意我也用唱歌的方式回答她。

我衝她翻了個白眼。我才不要。

“你難道就不想展現自己的才華嗎?”坦維問我。

“不想。”

“什麽?”她語帶懷疑地問,“真的一點都不想嗎?”

“真的一點都不想。”

“有意思。”坦維說著,又拿了塊餅幹吃,“你知道你像什麽嗎,羅?”

“像什麽?”

“像個洋蔥。”

“洋蔥?嗬嗬,真是謝謝你。”

我假惺惺的語氣讓坦維氣得捶了下我肩膀:“我這是誇你呢!因為洋蔥的表麵有很多層,需要人一層一層地去剝開發覺,就像你一樣。”

“不,我不是的,”我回道,“我應該是像……”

我在腦子裏瘋狂搜索著哪種蔬菜最能代表直白坦率。

“……蘿卜!”

“蘿卜?”坦維難以置信地重複了一遍,然後叉著腰坐直了身體。

“沒錯!”

她搖著頭:“我必須說,我還沒見過誰這麽喜歡用根莖植物來形容自己的。”

“我能有什麽辦法,這是一種典型的蘿卜式行為。”

“神經病。”坦維向我身上扔了粒軟糖。

那粒糖從我肩膀上彈到了鷹嘴豆沙裏,我撚起來,又衝她扔了回去。

她試圖用嘴巴來接,但是沒接住,最後那粒糖掉到了草坪上。然而坦維馬上把它撿了起來,看也沒看就扔進了嘴裏。

“五秒鍾定律。”她說完,又向我扔了個馬蘇裏拉奶酪球,不偏不倚地砸到了我的V 領短袖上。

“坦維!”我被她弄得尖叫著跳了起來,連忙把身上冷得出奇的馬蘇裏拉奶酪球抖掉,看得坦維在墊子上打著滾兒哈哈大笑。

我用薯片挖了一勺鷹嘴豆沙朝坦維潑了過去。我的準頭很好,那勺豆沙啪嘰一聲正中坦維的鼻子。

坦維呆呆地眨了眨眼睛,讓我一時吃不準自己是不是做過頭了。

坦維蒙了下,慢慢伸出舌頭舔了舔鼻尖上的豆沙,然後目光炯炯地看著我。

“好啊,羅·斯諾。”她邊說邊兩手抄起法棍麵包,像武士刀似的揮了揮,“這可是你挑起的戰爭。”

五分鍾後,野餐墊上的食物幾乎被我們倆毀得精光。我的衣服被櫻桃汽水澆透了,黏糊糊地貼在身上;坦維也被我用兩大把薯片潑得滿頭都是薯片渣。我們頭挨著頭、筋疲力盡地躺在墊子上,胸膛劇烈地隨喘氣聲上下起伏著。

“是你手機在響嗎?”坦維用手肘撐起身體,問我。

我坐起來聽了聽,才確認是我的。我的手機很少會響,以至於我都不太認得那個毫無特色的鈴聲。

“你好。”我接起電話說道。

“羅,我是艾瑞克,你沒出什麽事吧?”

“我沒事,怎麽了?”

“沒什麽,我就是看快2 點了你還沒回來,所以打個電話問問。”

“快下午2 點了?”我跳了起來,“抱歉,我馬上就回來。”

我掛了電話,就開始把我們製造的垃圾裝回空籃子裏。一邊收,一邊懊惱自己怎麽會把時間忘得這麽徹底?如果不是艾瑞克的電話,我還以為現在最多才中午12 點。

“你要走了嗎?”坦維臉上的失望之色非常明顯。

我看著她,眨了眨眼睛,覺得剛剛仿佛做了一個奇妙的美夢,現在,夢要醒了。“我真的得走了。”我說道。

“但是我們還有個巧克力麵包沒吃呢。”她從籃子底掏出一袋巧克力麵包,摸著包裝袋對我說:“快看,這裏麵還有鹹焦糖奶油夾心呢。”

“抱歉,但是我已經遲到了,真的不能再待了。”我邊說邊從野餐墊拿回鞋穿上,墊子的那個角被微風吹得卷了起來。

“開心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飛快。”坦維不情不願地把麵包放回籃子裏,然後說,“給我幾分鍾把這裏收拾好,我跟你一起走。”

“抱歉,但是我必須現在就走了。呃,謝謝你的款待,我們學校見。”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大步朝公園門口走去。剛才我確實玩得很開心,但是我最不需要的就是新朋友,尤其是一個像坦維·莎爾那樣愛管閑事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