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預訂的餐廳是一家叫取香閣的,名字是中式的,卻算是家西餐廳。岑修楚沒聽說過,不過走進去發覺裝修很高雅,不像中低檔的餐廳。
他一下有點緊張起來——越是這種地方越講究,岑修楚這種不大愛收拾自己的通常都待不習慣。
他有點打退堂鼓了:“……看起來挺貴的,不好意思讓你破費,不然還是取消預訂吧。”
岑修楚也不習慣讓人請吃飯,特別是關係沒有好到一定地步的,他寧願請人吃飯,也絕不想被請。
那種欠著別人的感覺實在難受。
他本來是抱著aa的想法來的,價錢倒是不算很重要,工作室給的薪酬很可觀,雖然他不太存錢,但偶爾吃幾回貴的也不算什麽。
最主要的是高檔餐廳通常吃不爽,岑修楚在吃方麵不虧待自己——何必花很多錢受罪呢,幾千塊要是比不上幾十塊路邊攤,那不如走人。
林夏見他停下,退了一步去拉他的手:“修楚哥,你怎麽了?不是都說好了嗎。再說這家預訂了是不能隨便爽約的。你就當陪我吃嘛。”
岑修楚不大習慣別人的親近,他下意識抽出手,又立刻意識到這樣有些太疏遠林夏了,忙說:“沒有,隻是我可能吃不習……那好吧,不過得aa,我不太習慣讓別人請吃飯。”
林夏極快地眯了下眼睛,神情似乎有一瞬間變化,岑修楚來不及察覺,就聽說:“好,聽修楚哥的。我們快進去吧,我都餓了。”
菜是早就點好了的,他們一落座,就有侍者走過來,彎腰低聲問林夏是不是現在就上菜。
林夏半靠椅背,姿態卻透著一種優雅和細不可察的傲慢。
他應了一聲“現在就上”,隨即柔柔笑著,看向岑修楚,把菜單遞給他:“修楚哥,你再點幾道想吃的。”
“啊?……哦,行。”
岑修楚接過菜單,被眼花繚亂名字講究的菜式晃到了眼,隻覺得字字都閃爍著金錢的光輝,看著價格隨便點了幾樣,就把菜單交給了侍者。
他不太自在地摸了摸鼻子,移開視線,打量四周的裝潢和食客,又把手放在膝蓋上,食指拇指夾著高級桌布的邊緣刮蹭,心想這料子可真滑真好摸,恐怕也不便宜,也不知道叫什麽……
過了會兒,岑修楚終於忍受不了這種緊迫的無所適從感,從軟牛仔褲的寬大口袋裏摸出手機解鎖,極速點開社交軟件查閱沒幾條的新消息,然後又退出去點開其他幾個常用軟件,掃兩眼再飛快退出去,重新點進剛剛的社交軟件,查看不存在的新消息。
簡直就是種精神折磨。岑修楚心想。
岑修楚也不是沒去過高檔餐廳,輪胎三星一類的也去過,但不愛去。一來經常吃不飽,二來氛圍讓他感覺不太輕鬆,吃得也不太習慣,隻有偶爾一兩家能吃得舒服。
他一個人去這種地方不太適應,總得溫居這樣特別熟悉特別要好的朋友在身邊才自在些。
岑修楚盯著手機,隨便翻了翻。溫居也沒給他發消息。
他幹嘛腦子一抽答應過來,早知道就說不舒服了,反正老張也不會怎麽說他……他現在很想吃小區附近的燒烤了。
想到撒滿孜然和辣椒粉,烤得焦脆流油的烤肉串和清爽解膩的烤韭菜,然後再買瓶冰可樂……
“修楚哥。”
岑修楚回過神,才發覺自己快要流口水了。
也難怪,中午吃完外賣之後,到現在至少八九個小時沒進食了,又一直在動腦,消耗更大。
“什麽?”
他掩飾地手握半拳遮在嘴邊咳了一聲,偷偷擦了擦嘴角確認沒有出洋相。
林夏坐在他對麵,站起來靠近他。
俊俏精致的臉陡然靠近,林夏那雙漂亮動人的眼睛看著岑修楚。
岑修楚被他這突然的動作嚇一跳,下意識縮脖子往椅背上一仰。
“?你幹什麽。”
他皺著眉毛,又不忍態度太嚇人,隻有語氣冷硬了一點。
林夏卻不怕的樣子,笑著說:“修楚哥好可愛。”
可愛。
岑修楚覺得這個詞用來形容直男簡直驚悚。
他愣了下,皺著眉心,露出個怪異的笑打趣:“……幹嘛啊你,搞gay?我一男的有什麽可愛……”
岑修楚忽然說不下去了——他莫名想起來昨天李話跟他說的,林夏喜歡他的事。
應該……不是真的吧。
岑修楚真沒怎麽覺得林夏喜歡他,男人之間互有好感是很正常的事,否則同性之間就不會有朋友了。
即便林夏確實是在找借口送花給他,這也不能說明什麽。林夏平時不喜歡和人交往,性格孤僻,隻有岑修楚跟他聊得來些,想對他表達感謝送點花又不好意思是人之常情。
岑修楚以前也遇到過性格情況差不多的朋友,自認應該比較了解他們的想法。
想到這岑修楚又覺得自己最近真是太自信了,平白無故覺得人家喜歡他。
他有什麽可喜歡的,隻不過就是話多了點。實際上脾氣也並不算好,隻是尋常時候不會對外人表現出來而已。
就連父母其實也不太了解他的真實性格和脾氣,最了解他的人……似乎隻有溫居。
林夏坐回去,給岑修楚倒檸檬水,“我跟修楚哥開玩笑呢,不過我是真的這麽覺得,修楚哥不會生氣吧?”
岑修楚:“不會,隻不過我不太喜……習慣別人這樣評價我。”
他接過檸檬水,心想這杯子好像沒拿熱水燙過,也不知道高級餐廳的衛生怎麽樣。
“林夏,時之這個項目你好像沒參與吧?老張為什麽會讓你來幫我,平白給你加工作,你可以拒絕的。”
時之畫的皮膚項目主要參與和負責的畫師是岑修楚,在此之前還有另一家遊戲找到他們工作室參與遊戲角色的設計,主要負責的是林夏。
雖然兩個項目不算撞到一起,另一家遊戲的工作已經在收尾階段,但林夏還得把一些細節修修改改,以及一些雜七雜八的事,到底是各忙各的,要說空閑時間很多也不可能。
林夏“嗯?”了一聲,說:“啊,其實是我主動跟他提的。時之這邊的情況我聽說了,比較麻煩,反正w這裏我已經差不多了,就想來幫幫你。修楚哥平時不是也經常幫我嘛。”
他笑著要來和岑修楚碰杯,歪著頭,表情俏皮又活潑。
岑修楚總不好躲開,僵硬地保持著拿著檸檬水的動作,玻璃杯清脆地碰撞一響。
總感覺林夏的性格好像和表麵上不太一樣。
有一種隱隱約約,很微妙的不同。
但岑修楚說不上來是什麽。隻是這種不同讓他感覺有點不安,似乎並不是好的,善意的。
然而眼前林夏的臉並不能看出來任何端倪,岑修楚觀察不出什麽。
他揮散自己的直覺,告訴自己人人的性格都有隱藏的部分,不能以惡意揣測別人。
岑修楚喝了一口檸檬水,理了理思緒,決定跟他談正事。
“那你覺得他們這回……我給的初版,你應該見過,真的不行嗎?”
岑修楚其實還是很想把初版拿出來交上去的,不是想省事,而是確實是初版的設計是他們目前最好的。整個時之畫皮膚項目組的人都認為好幾個點都很有保留價值。
甚至於岑修楚自己出的那張原畫,他們也都認為可以直接交稿,沒有什麽改的空間。
奈何甲方比他們乙方還保守,一邊說著要創新,一邊又要用老套路。
簡直就是一邊打斷你腿還一邊讓你跑田徑。
岑修楚其實並不是除了初版就設計不出新的東西了,但他自從得到甲方主美對於初版設計的評價之後,就對自己不大有信心。二版的設計接著不過關,弄得他有點煩悶。
信心這個東西一旦受損,做什麽事都會變得有些畏手畏腳。即便不會,也多少會受影響。
林夏倚著椅背,一隻手給自己的玻璃杯續上檸檬水,“當然不是。修楚哥的設計很好,從專業角度挑不出任何問題。”
“那怎麽……”
“他們不懂而已。”
岑修楚愣了一下。
“外行人怎麽會懂,審美也隻有膚淺的那麽一點。”林夏的語氣裏有難以抑製的兀傲和驕矜,似乎對此不以為意,“我們沒必要管他們怎麽想,本來做這一行也是迫不得已,不必為此懷疑自己。他們不配懷疑你。”
其實林夏說得也沒錯,很多時候外行人和內行人看到的不同,甲方不認同他的設計不代表他畫得不好。
但是……總覺得林夏的想法不完全是這樣。
迫不得已?
不對啊,岑修楚是因為喜歡遊戲喜歡畫畫,才選擇做遊戲原畫。雖然他當初是希望靠自己而不是靠家裏,但是如果真的沒得選,也不至於到“迫不得已”的地步。
如果不是因為喜歡這一行,他也沒法忍受兩年裏遇到的某些奇形怪狀的甲方,早就跑路辭職了。
岑修楚隱隱覺得他們觀念和想法不是很一致,隻很緩慢地點了下頭,沒有接話。
“說起來……修楚哥,你沒想過走藝術這條路嗎?”
岑修楚剛要喝水緩解複雜的心情,差點被他嗆到。
“藝術?……”
岑修楚皺著臉,想了想,說:“沒有。我不太適合。”
沒錢,沒那個天賦,也沒那個毅力。
他沒什麽誌向,隻想做點自己喜歡的擅長的事,吃吃喝喝。藝術實在不是他這種普通人能想的。
而且如果他也熬一輩子熬不出名堂,死了很多年才被人吹捧,一幅畫賣幾億幾十億百億便宜別人,那真會氣活過來。
林夏:“為什麽?修楚哥明明和我——”
“和你什麽?”
岑修楚一愣,抬起頭循聲看去,看向不遠處的男人。
溫居盯著他的臉,眼裏有一閃而過的複雜情緒,岑修楚甚至沒來得及看清。
他垂著目光,細長眼睫情狀柔和地低垂下來,卻給他的眼睛鋪上了一層模糊冰冷的陰影,就連慣常會對岑修楚延出溫和笑意的唇角都隻是毫無弧度的平直。
他側過一點麵容,目光轉向林夏,因為站著的緣故,顯得無論是姿態還是語氣都帶上了幾分居高臨下的意味。
嗓音裏天生就帶著的凓冽也在此時顯露無遺。
他淡淡地重複:“和你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