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小餘第九個坐到杜亞娟麵前那把椅子上，雖然她成績進步之大有些離譜，但沒能考進年級前五，她心中依然忐忑不安，本以為杜亞娟會批評自己，不等開口，眼眶便紅起來。
杜亞娟卻沒有半點批評她的意思，鼓勵為主，安慰為輔，叫她保持這個學習狀態，就算期末考試不能進年級前五，以她如此優秀的成績，學校會酌情為她放寬條件，杜亞娟也會繼續跟她父母做思想工作，保住她上學機會。
薑小餘吃下這顆定心丸，學習態度變得更積極，恨不得每天有三十六小時，那樣就能多出十二小時學習時間。
有人嫌二十四小時不夠用，有人卻覺得在教室多坐一分鍾都是煎熬。
周海洋穩定發揮，依舊墊底，但這次他沒交白卷，比月考多了五十分，可總分還是沒達到三百分。
上午他被徐立鑫拎到辦公室批評一頓，心裏越想越不舒服，中午跑到杜亞娟那裏請假，說要回家照看爺爺奶奶。杜亞娟知道他家中情況，有個臥病在床的奶奶，隻好給他半天假期。
周海洋的爸爸坐牢後，他一直跟著爺爺奶奶過，兩位老人現在都年近古稀，大大小小的毛病不少，尤其是奶奶這幾年臥床，隻能靠爺爺照顧，他偶爾也幫幫忙，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
老兩口都有退休金，這是他們現在唯一的經濟來源，周海洋日常花銷也在裏麵。他回家給奶奶煮完湯藥，簡單吃口飯，又從爺爺手裏要來兩百塊錢，說是學校買輔導資料用，等出了門，他打車直奔網吧，打算在那裏玩個通宵，第二天再回學校。
周海洋不在班裏，易欣也消失不見。
第一節晚自習，齊顏見易欣座位空著，猜到她肯定又去了樓頂的秘密基地，還有兩分鍾下課，齊顏也按捺不住走出班級，直奔六樓另一側拐角。
通往天台那扇小門果然沒鎖，齊顏輕車熟路爬著梯子上去，等推開門，下課鈴剛好響起。
正在樓頂望天的易欣聽到動靜，急忙轉身看，見齊顏上來，她拍拍心口，“你嚇我一跳。”
齊顏爬上去，笑著關好門，“又來看風景？”
易欣歎口氣，“恭喜你啊，考那麽好。”
齊顏走到她身邊，“這麽勉強？”
“本以為你跟我一樣是學渣，哪想到是個隱藏學霸，我感覺我被全世界欺騙了，咱們班除了周海洋，隻有我是學渣。”易欣蹲下來，後背靠在天台邊的圍牆上，有些涼，她卻不在意，因為心裏更涼。
齊顏也跟著蹲下，“我看了你分數，比上次提高三十分，很不錯。”
“謝謝你安慰我，是我基礎太差，提高空間大，三十分根本沒什麽用。你說我是不是太笨了？”易欣兩手托腮，鬱悶寫在臉上每一根毛孔裏。
齊顏坐下來靠在牆上，“有進步就好，這次三十分，下次再提高三十分，等到高考，說不定比我分數還高。”
易欣苦笑出來，“你以為堆積木呢？提高分數哪那麽容易？”
“你還真說對了，學習和堆積木差不多，沒有誰天生就能拿到最高那塊積木，都是一塊一塊堆起來的，你隻是基礎打得比較晚，隻要認真努力，肯定越來越高。”
易欣愁眉舒展，“大文豪，你可真會安慰人，這碗雞湯把我喂的飽飽的。你來這裏專門找我？”
“嗯，我就猜到你因為成績心情不好，沒必要，你現在挺上進的，有上進心比多考幾十分更重要。”齊顏笑著看她。
易欣跟著笑起來，“你怎麽突然變這麽成熟？”
齊顏皺眉，“我一直這樣啊。如果真變成熟了，應該是前幾天過生日吧。對了，你送我那支筆特好用。”
“真的？”易欣眼睛瞪大一圈。
“真的，我用那支筆寫字非常非常好看。”
易欣嘟起嘴，“你是誇筆好，還是誇自己字好？”
“都有。”齊顏嘴角一彎，“我決定以後考試用那支筆，語文和文綜，最少能給我加十分。”
“加十分，也就是說又把我甩開十分？”易欣說到這裏卻釋然一笑，“不管怎樣，繼續向前衝吧少年，把我這個學渣甩越遠越好。”
“玩笑歸玩笑，你千萬別因為現在的成績就灰心，離高考還有那麽多天，每天多會一點，你一定行。”
看著齊顏清澈溫暖的笑臉，易欣心底仿佛燃起一團火，驅散她靈魂深處積攢多時的那團晦暗。
齊顏伸出手，易欣會意，也伸出手跟他輕輕擊掌，“好，我會加油的，謝謝你又來鼓勵我。”
齊顏會心一笑，“回班吧，別浪費時間，多學一點多會一點。”
兩人離開天台，鎖上那扇小門，偷偷回到班級，秘密基地依舊沒被外人發現，仍是屬於他們兩個人的秘密。
十一月下旬，寧南平均氣溫下降了小十度，但還是和寒冷不沾邊。
齊顏第一次在如此溫暖的南方過冬，和他老家那邊大雪紛飛的場景相比，這裏找不到半點冬的影子。
對於唐薇沒見過下雪這件事，齊顏起初難以置信，後來一想她是個沒去過北方的南方姑娘，沒見過雪不算稀奇，畢竟全世界沒見過雪的大有人在，因為不是任何地方都像他家鄉那樣四季分明。
齊顏幾次猶豫，終於提出約唐薇寒假去他家那邊旅遊，正好看雪。他本以為唐薇會找個體麵的理由拒絕，卻沒想到唐薇很爽快答應。
齊顏問她原因，唐薇說自己很久就想去北方旅行，隻是一直沒機會，也沒有具體計劃，最主要是沒人接待，她一個女生去人生地不熟的幾千裏外，唐煜也不放心，現在總算認識齊顏這個來自北方的朋友，而且她大學想考北京的藝術院校，考試就在冬末，也算提前適應一下氣候環境。
齊顏自然十分高興，承諾會用自己最高規格的禮遇接待唐薇，保證讓她高高興興來，開開心心回，全程吃住都不用她操心，去不了吃虧，去不了上當。
這天正是周末，下午放假，齊顏和唐薇一行十幾人來到寧南郊外敬老院做誌願者，這是學校組織的公益活動，主要工作就是打掃衛生。
齊顏和唐薇一邊擦窗，一邊商量旅行的具體環節，齊顏興奮得像個剛入行的導遊，給唐薇介紹北方冬天的美景，深怕介紹不夠周到，唐薇會反悔。
薑小餘這時走過來，說自己要回家給弟弟做飯，她爸媽都在菜市場那邊忙，晚上隻有他們姐弟在家吃，如果讓弟弟餓到，她肯定吃不了兜著走，隻能讓兩人代她跟杜亞娟請假。
離開敬老院，時間剛過下午三點，薑小餘坐上公交車，戴上耳機聽歌，一邊看地理輔導書，她幾科成績最拖後腿的就是地理，看到時差、經緯度就感覺天旋地轉。
她正對一張地形圖看的入神，公交車一個顛簸，她把耳機重新戴好，扭臉向窗外看，看到街邊一輛白色豪華轎車很漂亮，她見過這輛車，有幾次在校門口停著接送易欣，這時車門打開走出一個穿校服的女生，果然是易欣。
轎車開走，易欣背書包左顧右盼，隨即走進旁邊一個小區大門，小區門牌上寫著尚城嘉園，裏麵的樓房很普通，在寧南這個小城市也稱不上高檔。
“易欣家不是住海邊別墅麽？怎麽會來這裏？”
薑小餘一愣神，公交車在路邊的站牌處停下，她稍作猶豫，起身從後門下車，心底不知被什麽動力驅使，跟在易欣身後三十米左右，走進那個小區。
薑小餘不敢跟太近，前麵的易欣果然警覺地回頭張望兩次，但她有些近視，一直戴隱形眼鏡，沒看到躲在綠化帶中偷偷尾隨的薑小餘。
等易欣走進一棟樓門，薑小餘加快腳步，悄悄跟進去。她心中敲鼓，忐忑又興奮，直等易欣在五樓停下腳步，她聽到聲音連忙跟著停下，站在三樓樓梯屏息凝神聽動靜。
“媽，開門。”易欣邊敲門邊喊。
幾秒鍾後門打開，隻聽易欣的媽媽徐慧問：“放學半天了，怎麽回來這麽晚？”
“和幾個同學吃飯去了。”易欣走進門換拖鞋，門卻沒立刻關上。
徐慧埋怨道：“又吃飯又聚餐，你這孩子整天就知道亂混，我和你爸一天賺這點錢都不夠還債的，你看看你還大手大腳。”
“能不能少嘮叨兩句？我以前一個同學上大學回來，見麵吃頓飯怎麽了？又不花你錢。”
易欣說著把門關上，屋裏麵再說什麽，薑小餘聽不清，但剛剛聽到這幾句對話已經足夠令她驚訝，驚訝中還帶著幾分驚喜。
易欣家裏有玩具廠，有酒店和商場，是寧南二中家庭條件最好的學生之一，是個車接車送、奢侈闊綽的千金小姐，這是薑小餘和所有二中學生對易欣的標簽化印象。
然而這一刻，易欣在薑小餘心中像一個玩具，當昂貴的標簽被一一扯下來，那件玩具不再高不可攀，似乎從櫥窗裏精致的芭比娃娃，搖身一變成了地攤上粗糙廉價的普通娃娃，和她沒什麽區別。
可薑小餘轉念一想，區別還是有的，自己起碼學習比她好很多。
“剛才那輛車不是她家的？她家也不住在海邊別墅？玩具廠和酒店商場難道也是假的？她根本不是什麽大小姐，她是個騙子，騙了所有人的小太妹。”
意念及此，薑小餘心中更興奮，她奓著膽子又向上爬兩層樓，隱約猜到是左手邊的501室，她不敢靠近防盜門，站在樓梯上細聽裏麵動靜，果然聽到易欣說話聲音，說什麽她聽不清，正要再靠近一點，門忽然被推開。
“去去去，下樓把垃圾丟了，買瓶醋再上來，要海鮮的。”徐慧催促易欣。
薑小餘嚇得連忙轉身往樓下走，祈禱易欣沒看到自己，她跑出樓門，躲進旁邊另一個單元的門洞裏，門是敞開的，她隔著玻璃緊盯外麵，見易欣把垃圾袋丟進垃圾箱，不情不願地走進小區門口一個小超市。
薑小餘不再逗留，記下小區的名字，還有易欣家在七棟二單元501，等易欣買醋回來上樓後，她這才走出小區大門。
坐上公交車，薑小餘再也無心去看什麽地形圖，而是一直琢磨剛才的所見所聞，就像解一道她很感興趣的題，她想弄清楚答案，換句話說，她想揭穿易欣的謊言。
當初易欣給她貼上“賊”的標簽，讓她在學校裏受盡白眼，被百般霸淩，那麽現在如果能奉還一個“騙子”標簽給易欣，應該不算過分。薑小餘想到這裏握緊瘦弱的拳頭，心情舒暢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