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紫湘捧著自己侍女春兒的手臂,一個勁兒的吧嗒吧嗒的掉眼淚,早在半個時辰之前,她和雲裳等人一起闖入廚房的時候,驚見黑乎乎的香香橫躺在灶台前幾米遠的地方,顯然是已經沒了氣息。
眾人皆驚呆當場,膽子最小的鳳紫湘尖叫一聲便昏厥過去,惹得大家除了要去解救香香之外,還要再分出精力來照顧這個千金小公主。
所有的人都在外頭,而雲裳執意不肯,硬是闖進了屋內,跟著一個妙齡女子身後,遞銀針,遞丹藥。
一道紗簾之隔,外頭的人看不清楚屋裏的情況。
隻是屋內的血腥之氣,不斷的向外四溢。
牙**,都是血紅的顏色還有黑漆漆的東西在地上掉落的零碎。
起初的震驚和恐懼已經消退了不少,雲裳安靜下來,坐在了妙齡女子的身後,方便她有什麽事情可以招呼自己。
“這可不太妙了。”那個妙齡少女抬手擦了擦眼睛,有汗水落進她的眼中,讓她有些不適。雲裳渾身一震,“如何不妙?”
“你看這裏。”少女指著香香的腿,大腿上側之處有明顯的外傷,傷口並不太大,但是看著少女的神色,這傷卻很是難弄。
“這裏麵有一塊硬邦邦的東西,看樣子是爆炸的時候,被炸進去的,不是石頭的碎塊就是鐵鍋炊具之類的碎片,這東西不弄出來,就算救她,她還是會死。”
雲裳沉默。
她自然知道這種東西如果進了身體裏,是必須要動外科手術,將異物取出來的,否則病人的傷口會不斷的惡化,最後生生死於潰爛和高熱。
她的目光落在香香慘白的臉上,平日裏生龍活虎的女子,此刻就要煙消雲散在自己的眼前麽?
她的手,握緊又張開,反複多次,手心裏都被掐出了淺痕。
“如姑娘,你是鬼崖穀的高徒,不知道你對於外科手術,這四個字,有什麽了解?”
“外科手術?那是什麽?”妙齡少女,正是那日為黑白雙煞診治的如姑娘,她本是要離開京都繼續去遊山玩水的,卻不想正好碰見這一樁事,而蓮準那廝又厚顏無恥的找到了自己,自己也不好意思再推托。
雲裳斟酌了一番自己的措辭,“所謂外科手術,就是……醫者直接用刀或者剪子,剪開傷者的患處的肌膚,然後取出裏麵的異物,不光是可以取出外來的異物,還有的醫者用它來去除病患體內的毒瘤。”
如姑娘沉默片刻,目光停留在香香的腿上,那裏麵明顯有一處腫脹,血流不止。
“你說的這種方法,我曾經聽師傅說起,隻是,我並沒有自己動手實踐過一次。”
雲裳吞了下口水,強自擠出一個微笑,“說實話,我也沒有自己動手切開過一個活人,慢說是活人,就是死人,我也沒動過。”
如姑娘一愣,也笑了下,似乎並不似剛才那般緊張。
“既然你那麽說,那我們不妨試上一試。”
“好,那我們就試一試罷。”她略顯蒼白的臉上帶出一絲微笑,似乎是看到了一點希望。“我去讓人準備東西,你休息片刻,我們一會兒開始。”
如姑娘聽後,愣了一瞬,又笑了下,“我還未見過你這樣不怕事兒的女子,你難道就沒有想過,這一刀下去,你的小侍女恐怕救回性命不保?”
此時,雲裳已經朝外走去,聽見她說,頓了一頓身形,側身回眸看她,有些憔悴和疲憊,“我自然是怕她死,可卻十分不願她這樣半死不活的苟延殘喘。”
“旻言,你帶著幾個人去燒幾壺開水,再點一支無煙的香蠟過來,”她站在帳幔之外,半個身子探了出去,“哦,還有毛巾,要幹淨的毛巾,最好是用開水煮過的。快一些準備,不要耽誤。”
旻言已經聽得發傻,探頭探腦的看了屋裏一眼,被樓雲鈺砰的敲了一下腦袋,“聽見了嗎?趕緊去備,我和你一起去。”
陸謹看了一眼沒有移動的意思的陸慎,淡淡說,“我也同你們去,多一個人多個幫手。”
陸慎點了點頭,沒有說話。顧籽萄坐在鳳紫湘的身邊,也是低頭不語,暗暗垂淚。
片刻之後,這些個物件都被妥帖的擺了上來,雲裳一一接過去,放在屋內已經清空的桌子上,須臾,她轉身出來,樓雲鈺迎了上去,拉著她問道,“香香情況怎樣?”
“不是很好,我和如姑娘正在想辦法,看看能不能讓她活過來。”她說的輕鬆,而樓雲鈺卻看到她的臉上閃動著的明顯的擔憂。
緊了緊攀著她的手臂,“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不要太難過。”
雲裳勉強點了點頭,忽而眉頭又擰在一起,“蓮準呢?”
陸謹臉色一僵,陸慎冷哼了一聲,樓雲鈺回答道,“他剛剛還在外屋,嫌屋子裏血腥氣太重,便走了。”
“整個屋子裏的人,就屬他金貴。”旻言撇了撇嘴。
雲裳微微一笑,朝屋子裏說道,“如姑娘,你且先將刀剪都放到開水裏煮開一會兒,我要等蓮準回來。”
“小郡主你還等他?”旻言不由得睜大了眼睛,有些不忿,“香香已經快不行了了啊。”
雲裳仍舊是淺笑,並不多言。
大概一盞茶的光景,蓮準慢條斯理的推開房門,施施然走了過來,“小郡主。”
雲裳抬起頭來,笑了下,伸出一隻手,“時間緊迫,給我。”
旻言啊了一聲,這種情況下,難道她是在邀請他嗎?
蓮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來遞給她,“我的雲裳小美人兒真真聰明,也真真不可愛,好吧,看在香香那丫頭的份兒上,就給你了。”
“一次兩粒,舌下含服,一刻鍾之後全身麻痹,隨你處置。”他俏皮的朝她眨了眨眼睛。
雲裳接過來那隻瓷瓶,朝他點了下頭,“多謝。”
蓮準笑而不語。自顧自的在眾目睽睽之下,又溜達到外頭去了。
屋內,如姑娘已經準備妥當,見雲裳進來,遞給她一把熱毛巾,“先淨淨手,咦,這不是蛇心果的味道嘛?”
雲裳不怎麽明白的舉了舉手裏的東西,“你說這個?”
“對啊,這種藥可難得一見,是絕好的東西,天底下有它的人絕對超不過五個。你還真是有福緣,竟然能夠得到這個。”她驚歎了一回,雲裳心裏一動,她知道蓮準對她很好,卻不知道他居然會把這麽重要的東西,全都給了自己。
故作鎮靜的撇撇嘴,“真有那麽名貴?這裏麵有好多。”
如姑娘又咂舌道,“蓮準那廝真是大手筆!竟然有這麽多的蛇心丹!”雲裳看她一眼,“姑娘和蓮準很熟麽?”
如姑娘咯咯的笑了起來,“是呀,比你和他要認識的早呢。怎麽,吃醋了麽?”
雲裳別扭的避開臉,扭捏了下,“我就是吃醋,也要等到香香醒過來之後再說。”
用鑷子從開水裏取出一隻尖銳的小刀,遞過去。
如姑娘收拾起一臉的戲謔,鄭重的接過來,“鬼崖穀的規矩,不做沒有把握的事,看來,我今天是要破掉這個鐵律了。”
雲裳將燃著正旺的銀燭放到她的下方,正好烘烤著那片薄如蟬翼的小刀,“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沒有人在一開始就知道結果如何,有些事,試過才知道。我們開始吧。”她抬起頭,眼中閃爍的,是鎮定且自信的光芒,像是對著自己說,又像是對著對麵的如姑娘說,“我相信鬼崖穀的實力,我也相信你。”
如姑娘頷首,將手中的刀放涼,朝著香香走了過去。
畢竟都是同類,這樣的醫治方法,無異於是另一種摧殘,但是旁邊的樓雲裳看起來確實相當鎮定,她將切開的刀口合攏在一處,用眼神示意她可以開始縫合了。
針,消毒之後的線,還有剪刀,刀片,構成了目前最簡陋的外科醫療設備。當針和線穿過人的皮肉的時候,發出來那錚錚的聲音,好似撥動了無數的琴弦所發出的的亂鳴。饒是如姑娘那般鎮定,也不禁動容。
“好了。”最後一針也封上了之後,如姑娘才發覺自己的手,已經抖動的不像樣子。
雲裳也是汗如雨下,側頭的時候,頭發上的汗水被甩了一地。
“我以為你不會緊張。”如姑娘幾乎要脫力,虛空的靠在一旁的凳子上。
雲裳靠在床柱上,隻是半個時辰,卻仿佛是和人打了一場酣鬥的征戰一般的發力,“我也是個人啊,怎麽可能不緊張。”她掙紮著坐起來,“還有熱水麽,我再最後努力一把,清理下傷口,她應該就沒事兒了。”
“咦,這可要用酒才好。”她勉強站起來,走了兩步,“旻言,把烈酒拿過來。”
旻言立馬將酒壺遞了進來,雲裳驚訝了下,旻言不好意思的說,“剛才蓮公子都交代了,說小郡主肯定要用上這些的。”
是他……
雲裳心頭一暖,在自己遇到危險和困難的時候,總有一個人在向你伸出手來,這種感覺,的確是讓人覺得窩心。
烈酒就是最好的酒精,用來消毒再好不過,把酒倒在毛巾上,在香香的傷口上不斷的擦拭,還好,她提前含服了蓮準的蛇心丹,否則別說是開刀取物了,就光是這些酒精灑在傷口上,就能痛死過去。
看她熟練的清理,以及她剛剛的鎮定和對整個手術過程的熟悉,如姑娘忽然想到了一個隱藏了許久的秘密,關於鬼崖穀的秘密,她微微眯了眯眼睛,“我救了你的侍女,對麽?”
“是,我很感激你。”雲裳放下酒壺,她聽得出來,這個如姑娘的話中有話。
“那我問你一個問題,你也要照實回答。”如姑娘一掃剛才的戲謔和輕鬆,嚴肅了起來。雲裳也正色的看向她。
“請說。”
“你,到底是什麽人?”
即便她有一張蓮花般燦爛能辨的口舌,卻也不能立馬回答出她的這個問題。
她或許,隻是一個本該死,卻沒死的……幸運兒,或者,是個本該死,卻沒死的……異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