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

皇城寂靜一片,這座巨大的鑲嵌著耀眼寶石和黃金欄杆的巨大鳥籠,與這黑如墨盤的蒼穹一起,傾覆在如斯一片極盡奢華旖旎的宮廷之上。外表看起來的光鮮和亮麗不過是一居徒有其名的皮相而已。

沒了往日入夜時分的冷清,重新好起來的香香又變得生龍活虎起來,身上的紗布還在,她就不安分的在地上練習走路,還常常用一張裹滿了紗布的臉半夜跑出去嚇唬別人。光是這兩日,雲裳就接到了不少下人們的投訴和舉報,讓雲裳哭笑不得,按照當事人香香自己的話說就是,等到過幾天她臉上的紗布被拆下去之後,她就沒有這種奇異功能了,在她的觀念裏,這種滿臉紗布的形象實在是一種可以裝鬼嚇唬人的特權。

不管怎麽樣,對於樓雲裳來說,她最在意的不過是香香能不能好起來罷了,其他的,她並不怎麽在意,再說了,其他的人被嚇上了一兩次也就有了抗體,第三次還是被她嚇到的概率大大的降低了,又過幾天,就沒有人再跑來嬌滴滴的哭訴如何如何的可怕遭遇了。

消停下來的蓮心小築並沒有給雲裳以一種安靜的感覺。相反,她總是覺得自己這個蓮心小築裏,實際上並不像表麵上看起來那樣的安穩。

起初幾日,雲裳十分擔心那個妙手老板齊峰仿造的那一方石碑會不會被人看出來,不過,一直到那個矯情的瀚海使臣徹底出了京城,也沒有人來翻這一段過往,總算是讓雲裳安心了幾分。

“浮生一夢,幾度茫茫,回程之路,西山蒼涼,無盡山洞,陰陽之方。”

“有緣人見紅霞石刻後,必見此字,回程無期,且自珍重。”

翻來覆去在唇間咀嚼著這幾句話裏的味道,卻也沒咂摸出個滋味來。褪去了前幾天的頭腦一熱的衝動,雲裳忽然覺得這兩句話其實,有一點不倫不類的感覺,前一句話當中的前八個字,分明是一句廢話,試想誰會在離別的緊咬檔口上在銀壺上費盡心思的刻下這樣的一句根本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東西呢?

她翻來覆去的來回琢磨這一句話,卻沒有任何的收獲,不過這幾天蓮準倒是安靜了不少,沒來騷擾她不說,還常常一早上出門去,晚上才回。

“唉,”吃著一碗粥的香香含含糊糊的發出一聲輕歎,雲裳放下手裏的繡棚,瞧著她,“你這是想說什麽?”

香香又歎了口氣,自己放下碗,“我是說,小姐你與其坐在這裏幹納悶,不如去當麵問問蓮準公子喔,她到底在忙些什麽。”

“你這丫頭,看著是好了,這麽大的精神,八卦起來一點也不輸原先。”抬手重新拿起繡棚,這一針卻不論怎麽說也刺不下去了,坦然一笑,“成,那我就如你所說,今晚上過去問問他,這幾天在忙什麽。”

香香塞進去一口肉粥,嗬嗬笑了一下,露在外麵的那一對眼睛閃亮閃亮的好像在說:你看,我就說你忍不住了吧?

雲裳敲了她的腦門一下,也跟著咯咯的笑了起來。

“蓮公子!你回來了!這……這麻袋裏是什麽?”拿著掃把的旻言看著背著一大袋子東西進來的蓮準不由發出一聲疑問。伸手就要去幫忙接過來。

“果子,南青山上的果子,來,給你一個。”蓮準變戲法似的從口袋裏摸出一顆圓滾滾的果子來,塞給了旻言。同時也拒絕了旻言的好意,“不用你忙了,我自己拖進屋子裏就得了。啊對了,一會兒到我房間裏來,拿一些果子去給郡主送過去,她最近愛吃酸的。”

愛吃酸的……

旻言驀地睜大眼睛,他的神經也跟著豁然一動。難道是說小郡主她……她她她有喜了?

飛快的扔下掃帚,不行,他得立馬把這個八卦的不能在八卦的消息分享給自己的小夥伴,香香同學知道。

“香香姐!香香姐!我告訴你小郡主她有喜了!小郡主有……額……”

門被推開的時候,旻言就看到了急於想要去分享心事的那個八卦女香香坐在**吃粥,而那個當事人,也就是被自己意念的認為懷了身孕,有了喜的小郡主也正坐在香香的對麵,此時,轉過身來,麵對著自己,一臉疑惑,“旻言,你說的這個小郡主,是我麽?”

旻言的嘴裏簡直就好像是吞下去了一顆圓滾滾的大雞蛋,將懷裏的果子愣怔怔的在身上擦了擦,似乎想要掩飾什麽似的,又遞給了雲裳,“郡主,您,您吃果子。這果子,酸著呢。”

雲裳眉頭一皺,厭惡的看了看他手裏的青色的果子,“香香沒告訴過你,我討厭吃酸的東西嗎?”

旻言頓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尷尬的擎著果子,香香聽得一頭霧水,拉著他的袖子問道,“你剛剛說誰有喜了?”她還挺明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兒呢。

“蓮公子,蓮公子說小郡主愛吃這果子。”旻言摸了半天自己的腦袋,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招架雲裳那犀利的眼神兒。

“他回來了?正好。”雲裳一挑眉,將自己的繡棚放好,站起身來,“他在自己的房間?嗯,我過去一下,你看好香香。”順手拿起那顆尷尬的青果,掂在手裏走了。

旻言和香香忽視一眼,香香撇了撇嘴,模糊的**笑了兩下,“小郡主去辦正事兒去了,小旻言,你香香姐姐還有一碗藥,你是不是……幫我喝了啊。”

旻言頓時臉色苦瓜一般的翠綠翠綠了起來……

“蓮準,你在不在?”即便是已經知道他就在房間裏,雲裳還是沒有大大方方的像上次一樣闖進去,萬一他正好剛回來在那啥那啥的話,自己豈不是太那個了……這種事有一次還不行,難道還要再來第二次?

真要有第二次,她就沒有臉見人了。

“小美人兒你來的正好,旻言有沒有去找你?”他為她打開房門,卻沒有完全打開,隻是打開一道縫隙,隻夠雲裳一人通過,雲裳看他的目光在四處張望,說道,“隻我一個人來的,沒有其他人。”蓮準笑了下,將她讓了進去。

“你這房間裏怎麽會有一股……”雲裳的目光在他的房間裏一轉,捏起鼻子,這房間裏卻有一股濃重的血腥之氣。一進門便能嗅到。難道是他受傷了麽?她回過身來看他,卻在一轉身的時候聽見他低低的說道,“我若在蓮心小築裏招待一位朋友,你願不願意。”說到底,蓮心小築是樓雲裳的地盤。

雲裳心思百轉千回的嗖嗖轉了七八圈,淡淡一笑,將打算轉身這個動作停了下來,保持著背對他站著的姿勢,說道,“你今天是不是不方便見客?若是不便,我就走了。”她說完,就要抬腳走出去,被他拉住胳膊,“誒?怎麽說走就走了,我不過是問了一句,你就惱了?”

“我惱什麽。”她輕笑一聲,被他從後麵拉住胳膊也不掙紮,似乎已經習慣他這樣親密的接觸。“你這裏不方便的話,我就改天再來。至於你說的找個朋友來住的事情,隻要他對我和這裏的人沒有惡意的話,我沒有意見,想住多久都可以。”

從始至終,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就沒有回過頭。

蓮準愣了一下,隨即將拉胳膊這個動作變作了整個從後麵擁住她的姿勢,“我還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可怎麽辦呢?”

“那你慢慢喜歡去好了。”她輕輕一笑,對蓮準這種肉麻吧啦的態度已經見怪不怪,一張臉已經變得城牆轉彎一般厚顏。

“這人……是我江湖上的一個朋友,受了傷,沒有地方可以療傷,我暫且將他帶過來,避一避風頭。”他將下頜放到她的頭頂上說道。

低沉的男性嗓音在他說來,是那麽讓人舒服和愜意,她放鬆了下神經,“不過,用麻袋將人裝進來還冒充是一袋果子,這種伎倆可不怎麽高明。”她說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蓮準摸了摸鼻子,“那也沒辦法啊,誰讓你的蓮心小築裏,一點都不太平呢。”

這一句話算是說到了她的痛處,雲裳沉默半晌,問道,“上一次咱們去西郊的無盡山的時候,好像也沒查看出誰是蓮心小築裏的奸細呢。”

“奸細?”蓮準眉頭一皺,“這個定位倒是很準確。”上一次將她的行蹤完全暴露害她被人半路截殺,這麽大的過錯,難道是一時的無心之失麽?雲裳可不會善良到這樣認為。說到這裏的時候,雲裳忽而抬起了頭,一雙眼睛閃爍著明亮的光芒,“眼下,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同你說。”

蓮準心裏一動,反問,“你說。”

“近些日子我總覺得過的頗為不順心,處處受人牽製,這種感覺讓我很不舒服。”雲裳說著說著,臉色便陰沉了下去。蓮準斜斜的靠在床柱上,挑眉看她,“所以呢?”

“所以,我打算尋找一個絕妙的好辦法,隻要能讓我不再這麽的處在被動挨打的局麵就可以了。比如說,在暗處做一些我並不方便做的事情。”雲裳淡淡的說著,似乎沒有意識到她現在說的事情已經是一件怎樣不得了的計劃。

蓮準似乎很是動心,微微笑了下,“你想做什麽事?又有什麽事情是不能讓你親自去做的呢?”

“比如這個。”她的指間忽然多出來一張紙卷,“因為別人就是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對我,所以,我也隻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如若我總是不反擊的話,他們會認為我是怕了。”她的唇畔上,勾出一抹妖異的淺笑,恍若來自黑暗世界的精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