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後,樹蔭之下,在一片黑得根本不能分辨出手指的地方,隱隱有人聲傳來。

“那邊來了消息,如果咱們這一次能說服相爺聽從那邊的命令的話,夫人,四少爺就是瀚海國的重臣,到時候您,還有三小姐都少不了錦衣玉食。”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興奮的說著。

另一人似乎沉吟了很久,才低低的問道,“他們……可有說過事後如何待老爺?”

那人立馬送上一顆定心丸,“這個夫人盡管放心,奴婢已經和大人說好,若是能一舉成功,他們也將拜相爺為丞相,絕對不會做過河拆橋之事。”

“如此……容我再想一想……”說是要在思考一番,然而她的聲音,雲裳聽得出來,這個人已經開始動搖了。

“夫人您也看到了,新來的這個小妮子可是威風的緊,如果您再不為雲鈺少爺和雲霓小姐早作打算的話,隻怕這相府早晚要稱為他們三個兄妹的天下。到那個時候,哪裏還有您和兩位小主的容身之處啊。”

兩人又低低的說了些什麽,聲音更低沉了些許,讓她聽不清楚。不過,有了之前說的那些話,雲裳就已經汗濕了夾背,隻覺得自己從腳底下開始往上冒涼氣。

那兩個人,雖然她沒有正麵看到她們的麵容,但是從她們交談的內容之中,雲裳已經可以大致斷定這兩個人的身份。

待細細聽得她二人的腳步聲已經完全離去,雲裳才翻身坐了起來,長噓一口氣,似乎是要肺裏所有的氣都排空一樣,過了好久雲裳才撫著自己的胸口緩過神兒來,顫巍巍的扶著身旁的蒼翠青竹,一步步挨到自己的傾芙園。

傾芙園也是挺大的一片園子,身背後有黑影不斷的來回交疊,雲裳走得快它也快,雲裳走得慢,它也走得慢,頭頂上黑影斑駁,探出來的竹葉偶爾擦過她的脖頸,涼涼的,似乎還帶著露水,讓她不寒而栗。

雲裳越走腳步越快,那身背後就傳來沙沙的鞋底和沙石摩擦的聲音……一路往傾芙園的住屋過去,雲裳最後幾乎奔跑了起來。住屋之內,一燈如豆,屋裏來來回回有人踱步的身影在紗窗前來回晃**,雲裳一見心裏頓時大喜,三步並作兩步跑上台階,手掌剛剛摸到門板上的時候,自己的肩膀上就是一沉。

雲裳倒吸一口冷氣心裏驚懼以及。腳底下一滑,掌控不住平衡的身體就往後倒了過去,被一直有力的手穩穩托住,隨後就是一聲儒雅的輕笑從耳邊傳來。

“沒成想你膽子這樣小。”

雲裳白眼亂翻,廢話,這大半夜的她又剛幹了壞事回來,當然是要嚇一跳了!她心裏這樣想著也沒顧得上仔細看身後的人,就隨口答了一句,“你大半夜的不睡覺就是專門來嚇唬我的嗎?”

那人微微一愣,又是笑了一聲,“這樣子說話還差不多像是你自己了。”

雲裳的身體抖了一抖,暗想自己真是昏了頭,萬一要是自己說錯了話,暴露了身份,這豈不是要……

“小姐!”

門外的說話聲驚動了屋裏的人,香香趕緊打開了門,一看也愣了一下,回來的不止有小姐,還有四少爺。

雲裳拍了拍香香,“別光愣著,去燒開水給四少爺泡茶。”

香香含含糊糊的答了一聲,將二人讓進了房間,自己則出去到小廚房去給她們準備夜宵和茶水。

兄妹二人一前一後進了住屋,雲鈺是第一次進來,忍不住將這裏細細打量一番,卻見這裏到處都是原先擺設的模樣,掛著的是前朝留下的山水字畫,擺放著的是一對落地一人高的大花瓶,上麵鎏金的鏨著一行“竹報平安,花開富貴。”房間樸素的並不適合她這個年紀的小姑娘來住。

看罷多時,雲鈺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這房間不管怎麽看,都顯得有點幹淨的過分了。

雲裳此時已經定了心神下來,看他臉上的神色就猜到了八九,彎了彎嘴角。雲鈺看她神情如此,也就沒說話。一時之間兩人同時都保持了沉靜。香香終於端著茶點跑進來打破了這詭異的安靜。

“四少爺,天這麽晚了,您怎麽到這裏來了呢?”還是香香比較心直口快一點。雲裳歎了口氣,有的時候,有香香在真的挺好。

雲鈺笑了下,“今兒晚上我是有一場詩會,一群文人湊在一起無非就是互相攀比,又酒氣熏天,我呆著渾身不舒服,索性就回來,正好路過你這裏,就進來看看。”他似乎是想到了什麽有意思的事兒,接過了香香遞上來的茶水,放在一邊,“隻是沒想到,嚇了你一跳。是我的不是,給你賠禮了。”

雲裳有點不好意思的用手揉了揉鼻子,“我也沒責備你的意思,不過嚇一跳倒是真的。”

瞧她這副窘迫的樣子,雲鈺反倒笑了下,將茶水端到唇邊,還沒入口,就皺了眉頭,“這是府裏配給你的茶葉?”

香香搶先答了一句,“是。前日剛從艾管事那裏領來的。”

雲鈺看了看拿起來甘之如飴的喝著的雲裳,眉頭更皺,“你……對茶道可有研究?”

雲裳剛剛和樓鐸費了一番唇舌,又跑了一路,看見了茶水正好是如同久旱逢甘霖一般,一口氣喝幹了茶才顧得上回答雲鈺的話。

“呼。”雲裳吐了一口氣,隻覺得心中暢快了許多,索性就說,“我對茶道的確是不怎麽講求,不過再沒研究也喝得出這是沉年的單瓣茉莉,而且至少沉積了兩年的時間。”

雲鈺皺著眉喝了一口茶,“的確。”他好奇的看著雲裳,“沒成想,你這樣懂茶,我那裏總有些朋友來送茶品,我一人也喝不過來,改日你去我那裏坐坐,一起品品。也省的那些人哄弄我。”

雲裳笑了笑,把散亂的頭發放到耳邊一側,半是調侃的說,“四哥這麽個剔透伶俐的心思,又嘴巴甜,以後不知道要迷倒多少京城的姑娘了。”

雲鈺從腰上取下折扇,隨手扇了扇,爽朗的笑道,“你說的不錯,可惜我這個人最不喜歡胭脂氣,要是誰家有好字好畫讓我去觀賞觀賞,那才是再好不過。”

這個人生性如此的灑脫不羈,倒是很對的上她的胃口,她展顏一笑,竟把對麵的雲鈺看的有些發傻,歎了一口氣拱了拱手,“唉,若說起來,隻怕以後要為雲裳你神魂顛倒的男人才是多的不勝枚舉。”

香香一臉得意的趕緊說,“我也是這麽想,原隻是這樣想著玩兒的,沒成想,四少爺竟也是這樣想的。”

雲裳心裏痛快了許多,低下頭去添茶的時候猛然想到先前在花園子裏聽見那二人的對話,剛剛輕快了些許的心頭又忍不住重了起來。一走神的功夫,連茶杯的水溢了出來都沒察覺。

雲鈺用折扇輕輕一擋她的胳膊,沒讓她的衣衫上沾染到茶水,香香慌忙用帕子收拾,“在想什麽?”他的聲音那麽好聽,讓雲裳險些就要對這個四哥一吐胸臆,然而……

然而話到了嘴邊,就好像是長了眼睛一樣,自己又咕嚕一聲打了個轉兒,落回了肚子裏。

“哦。沒什麽。我是想著剛才四哥說的詩會,我平日倒也閑的無事,想著要是能有機會和四哥一起去見識見識就好了。”

“就為這個?那地方沒什麽有意思的,不如等過上幾天,街市上有燈會,咱們一起去看花燈。”雲鈺很大方的答允了雲裳的要求。雲裳燦然一笑,很開心的點了點頭。但是她的心裏卻似乎橫亙了一層什麽難以逾越的鴻溝,無論如何,她都不知道要怎樣對這個性格直爽的哥哥說起。

翌日清晨,大家都去到書房裏給樓鐸請安。

樓鐸似乎昨夜並沒有睡好,眼眶有些發青,早飯時,雲裳偷眼看二夫人和王媽,見她們二人一如既往,神色平靜,心裏不由更加奇怪。

昨天晚上說話的人,到底是不是她們?而她們又是否看見了自己?

這樣左思右想的鬥爭之中,一頓早飯也變得索然無味。早飯之後,雲裳和香香一起往傾芙園走。通過花徑的時候,不偏不倚的正好和對麵走過來的雲霓來了個麵對麵,花徑狹窄,如果雲裳往旁邊躲閃,勢必要踩踏了院子裏的花,那些花開的正式茂盛,雲裳不忍,就隻好側過身,盡量讓出一條路來,好叫雲霓通過。

隻是,她似乎低估了雲霓的善良程度,她並沒有打算痛痛快快的從她的身邊走過,反而是在雲裳的跟前慢下了腳步,兩隻手臂一上一下的揮舞著,像是在舒活筋骨。猛地一把,差點打在雲裳的身上。

雲裳慌忙躲避,身形搖晃,香香憤憤不平扶住她,想要說話,卻被雲裳用眼神製止住。

雲裳不想惹事,在剛剛對樓鐸獻言獻策之後的這段時日裏,她最好是不要惹出什麽麻煩來。

可是雲霓並不是這樣想的,雲霓得寸進尺,看了一眼花徑旁長的茂盛的香草,鼻子裏冷哼了一聲,蹲下身,逗弄著那些香草的柔芽,邊對身旁的小丫鬟說,“這種草雖然香氣撲鼻,可是它下賤的很,隻能開在這荒涼涼的破園子裏,無人問津,唉,真是可惜啊。”她又抬起頭來,對雲裳說,“這種草大概整個相府裏隻有你那個死了的娘一個人喜歡,我娘說的對,什麽樣的人就愛擺弄什麽樣的東西,雲裳,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