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的蓮心小築,注定是徹夜無眠。
不過,到了月上梢頭的時候,作為家中的主人,雲裳下令,將大殿裏的燈火都熄滅,屋外廊簷下的燈燭也撤掉,整個蓮心小築恢複到和平時一模一樣的狀態,從外麵看,根本就沒有一絲的異樣。
唯一不同的是,雲裳的房間裏,四周圍都用黑色的布擋住了窗欞,不讓燈光透出去,也不讓其他人看出這間房間裏頭的端倪。
然而,在安靜如初的房間內,卻大有乾坤。
鳳紫泯的站殿侍衛寒無咎此刻正站在雲裳的麵前,而雲裳則正在一張宣紙上,寫寫畫畫著什麽,她的身邊,是愁眉不展的文先生。文先生看著雲裳一幅漫不經心的樣子,心裏一動,又抬眼看了看被緊急召喚來的寒無咎,猶豫了半晌才說道,“公主,您如此形容,是胸有成竹了麽?”
雲裳一隻胳膊墊在下巴上,一邊側頭看了眼惆悵的要命的文先生,忽而噗嗤一笑,“先生,大概要被送出去出嫁和親的人是我吧,怎麽你已經愁成了這幅樣子?”
文先生被她問的一陣啞然,半晌努著腮幫子,氣鼓鼓的說了一句,“公主,這不是兒戲,請您認真慎重對待。”
似乎被他的嚴肅氣息感染,雲裳唔了一聲,坐直了起來,誠懇的看著文先生的那一對黑亮的眼睛,她才發現,最近文先生的氣色看起來好了很多,連下頜上標誌性的那一抹胡子都被梳得整整齊齊,整個人看起來都精神了許多,不由得十分驚訝的問道,“咦?文先生,您的胡子看起來很不錯嘛。”
文若圖尷尬的抹了抹自己的胡須,臉上一紅,不過文若圖終歸是個靠譜的沉穩男人,在微微走神之後,立馬明白過來,這是雲裳這個小妮子顧左右而言他的小把戲,頓時臉沉了下去三分,沉聲問道,“公主不要分散屬下的注意力,還請將心中所想,於大家講一講。”
雲裳揉了揉自己的鼻尖,她就知道,自己這點小把戲根本左右不了文若圖,手指靈活的在桌麵上跳著一支曲子,腦筋也在飛快的旋轉著,這一次她沒有很快的開口,連同臉上的神色也一起沉重了幾分下去,這一生發問卻是對著身前一直站著的很安靜的寒無咎,“二皇子那裏最近有沒有什麽異動?”
雲裳一問,那個寒無咎才開口回答問題,先是彎了彎腰,表現了對樓雲裳的十分恭敬之後,他才開口道,“二殿下最近的確有些不同尋常的舉動。”
雲裳好看的眼睛彎成一彎新月,嘴邊也勾了一個微笑出來,“你且說說,到底有什麽不同尋常?”
寒無咎認真的想了一想,才說,“殿下最近總是接見外敵的省官,級別都在四品以上,而且,這幾天他好像還在赤霞殿的賬目上暗自支取了一筆銀子,但是用在哪裏,屬下就不得而知了。”
文若圖蹙起眉頭,暗自不解,鳳紫泯是一個節儉的人,他一向不喜歡開銷過大,生活奢靡,是以他根本沒有過什麽大的動欠款的記錄,但是這個人這一次,又是為了什麽而開了這個先河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雲裳斂眸淺笑,腮邊的梨渦隨著她的笑容凹陷了下去,讓整張臉都顯得那麽的生動,還夾雜著那麽幾分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特有的活潑和靈動。
她揚了揚手指,“我知道了,他這筆錢我看,是大半要流出京城了。”
寒無咎一挑眉,“公主猜測的不錯,這筆錢屬下曾經安排人去追找下落,但是線索卻在京南的霍王府那裏斷掉了。為了怕打草驚蛇,所以屬下就沒有再安排人繼續追查。”
“不必了,他自己的錢,自然是自己有權利支配和調度,這些事,咱們過問也無有理由,沒什麽用處。”雲裳揮了揮手。
文若圖皺眉道,“可是公主,鳳紫泯一向是一個節約的人,他不會無緣無故的拿出那麽多錢來放在不明不白的地方上的。”
雲裳看文若圖實在是不明白,聳了聳肩,“大概……這個二殿下是終於想明白了,這個世界上做什麽事情都不是光靠一個賢德的名望就能馬到成功的,這世道,沒了錢,就什麽都講不起了。”
二皇子鳳紫泯一向節約愛才,但並不表示他手裏頭沒有白花花的銀子,沒有揮霍的資本。看起來,這一次的鳳紫泯是終於想明白了個中的道理,終於肯出血了。
雲裳自己想著想著就露出了一絲的笑容來,看的寒無咎直皺眉,文若圖也是不解其意,正在這個時候,外頭咣咣的一陣砸門的聲音,伴隨著樓雲鈺洪亮的嗓門,頓時如同閃電一般劃破了整個天空的安寧。
“雲裳!開門!開門!”
雲裳在屋子裏聽得真而且真,一個勁兒的揉腦門,一邊揮手讓寒無咎和文若圖先回去,一邊嘀咕道,“怎麽現在的男人這麽沉不住氣?我這條小命早晚要栽在男人的手中!”她起身去吩咐旻言開門,身後文若圖和寒無咎相視一笑,都不甚在意,這三個正在籌謀的主事之人,卻沒有一個人意識到正是雲裳的這一句話,竟然成為了一句箴言,預告了她之後十幾年,乃至幾十年後的人生……
旻言才剛打開門,樓雲鈺就帶著雅墨旋風一般的衝了進來,幾步就衝到了她的院門正當中,雅墨一咬牙,咣的一聲,撞開了院門,來不及開門站在大門旁邊的旻言根本沒能幸免於難,被一股大力被摜在了門旁邊的剛冒出頭來的草地上。
“雲裳,你是不是瘋了!這時候不逃你等待何時啊?”樓雲鈺衝進來之後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與其說他是說出來的這句話,還不如說這一句話是樓雲鈺這個年輕氣盛的斯文公子直接吼出來的肺腑心聲。
雲裳正擺出一幅困頓無比的姿態來等著自己的這個兄長的大駕光臨,結果一隻胳膊就被他揪住了,樓雲鈺拉了她一把,這一把的力量十分巨大,將毫無準備的雲裳愣是從椅子上拽了下來,踉踉蹌蹌的往前拖著走了好幾步遠,雲裳柳眉一豎,直皺眉頭,一邊努力的將自己的胳膊抽回來,一邊嚷嚷,“四哥,四哥,唉,鬆手,哎!你抓的我好痛啊。”
聽見她嚷痛,樓雲鈺這才停了腳步,鬆開手掌,雲裳往後一退,坐回到椅子上,揉著自己疼痛難忍的手臂,一個勁兒的咬牙咧嘴,“四哥,你是不是特別討厭我這條胳膊啊?簡直就要把它拽斷了。”樓雲鈺有點懊惱,搓了搓手,來回在房中踱步,“這都什麽時候了,啊?你還這麽不急不慢的,趁著現在皇上沒有安排人來盯著你,來監控你,你還不趕緊跑,等什麽呢?難道說,你真的要去遠嫁和親,嫁給那個根本沒見過麵的西涼國的王子麽?”
“我聽說西涼國的人,頑魯不化,茹毛飲血,十分凶殘,你一個嬌滴滴的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到了那裏,簡直就是羊入虎口,鹿陷狼群,去了,就沒有你的好!”樓雲鈺越說心裏越著急,眼眉都立起來,眼珠子都紅了。
雲裳看他是真著急了,收斂起臉上的玩世不恭和困倦之意,擺了擺手,將聽到響動趕來救援的香香和旻言遣走。等到房門關上了,雲裳才指了指身旁的椅子,“四哥,你這麽火急火燎的,咱們也商量不到一起去,如果你真要是替妹子我擔心,就安安生生的坐下來,好好聽聽我的意思,然後再做定奪。事情雖然緊迫,卻也不急於在這一時半刻。”
雲裳這麽一說,樓雲鈺就是有天大的火氣也得往下壓,更何況樓雲鈺一向覺得自己這個妹妹聰明睿智,不是尋常愚鈍女子,故而也很願意傾聽她自己的意思。
樓雲鈺勉強按住心內的焦急之火,坐在椅子上,呼呼的喘著粗氣,顯然剛才被氣得不輕。
替他滿上一杯茶之後,雲裳這才不急不慢的說道,“四哥,關於這件事情,我自己已經有了計較,我將寶都壓在一個人的身上,若是我壓得對了,這場遠嫁和親自然就可以避免,如果我押錯了,就表明我樓雲裳識人不清,這對眼珠子算是白長了。要遠嫁,要和親,都隻能悉聽尊便。這就是命,我能躲得過一時,躲不過一世。”
樓雲鈺聽得連連皺眉,正要出聲反駁,卻看到了樓雲裳眼中閃動著的堅定的光芒,其中包含著太多的內容,如此複雜,卻又……如此疲憊。
這樣糾葛不清的絲絲縷縷的關係和利害讓她早已經身心俱疲了吧?身在權利之中心的她,就算是一隻存了一顆想要退卻的心,怎奈何,這個時代,這些朋友,這些揮之不去的權和利,是與非,都不能讓她瀟灑的拔劍斬亂麻,更不可能全身而退。
就在樓雲鈺和雲裳兩個人唇槍舌戰,誰也不肯服軟的時候,在赤霞殿裏頭,鳳紫泯也正在和黃白橘兩個人秘密的籌算著。
黃白橘看著眼睛底下帶著兩團陰影的鳳紫泯,心裏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麽想法,他在這方麵其實比鳳紫泯還不如,也就更談不上能幫鳳紫泯出謀劃策了。
“殿下,您這個計劃可以說是天衣無縫,隻是,陛下那裏又能不能說得過去,還有,那個霍王爺,他會不會真的拿了錢財與人消災?”黃白橘一股腦的說出了他的顧慮,此刻眼前隻剩下他們主仆二人,自然可以暢所欲言,無所顧忌。
黃白橘說完之後,鳳紫泯久久沒有回答,說實話,黃白橘的顧慮非常對,而且,也正是他自己心頭的憂慮,他問的這兩個問題,他都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夠給自己的這個下屬一個明確的答複。
許久,鳳紫泯才歎了口氣,放在膝蓋上的手掌蜷縮成拳,豁然站起來道,“備馬車,本王要進宮麵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