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奴,咱們這是去哪裏?”她在馬車裏低低的喚了一聲,她知道亭奴此時就站在自己的馬車旁邊,而馬車也在這個時候停下。
亭奴彎著腰給她挑開車簾,“公主,咱們到了。”
這麽快?
雲裳眉頭一皺,亭奴看了看她的神色,趁著扶著她起來的機會,在她的耳邊低聲說了兩個字,“太子。”那聲音極低,但是雲裳還是聽見了,忍不住渾身一抖,看了看亭奴,亭奴則神秘的眨了眨眼睛。
這種場合似乎不管做什麽動作或者是說什麽話都是多餘的了,反正來也來了,雲裳倒也很想看看這個陛下能夠將自己怎麽樣。
可是,她和他的談判一直沒有下文,怎麽這會兒又牽扯出一個太子來?
雲裳自己琢磨不透的時候,紅櫨從遠處走過來,和亭奴說了幾句什麽,雲裳站的遠一些,沒有聽見,亭奴聽著他說,連連皺眉,看樣子應該不是什麽好事。雲裳在心裏揣測著。
亭奴和他交談完畢,又朝著自己走過來,“公主,陛下在城樓上等您。”
又跑城樓上去了?雲裳下意識的抬頭往城頭上看去,眼尖的她一眼看見在皇帝鳳紫泯的身前居然還站著一個男人,穿著粗布麻衣,這一身裝束和他平時的氣場實在是差了太多以至於憑借雲裳的眼力一下都沒看出來這個人是誰。
一路曲折上了城樓,剛剛站穩腳步,那人聽見背後有腳步聲,自然而然的往後一轉,看見來人忍不住擰了眉,隨即醒悟過來什麽似的,飛快的見頭轉了過去。
而這一瞬間的愣神兒的功夫,雲裳也看的清清楚楚這個人的長相。
是他?
亭奴沒有欺騙自己,這個人真的是太子。
果然,人在矮簷下怎得不低頭,在北安門那一場兵變當中,成為敗者的太子如今褪去了華麗的外表,隻剩下一副落魄的外殼,這種粗布衣裳估計他從來沒想過自己這輩子還能穿這種衣服。而那個勝利者此刻正在以一種睥睨萬物的姿態端坐在龍椅上,看他,和她。
雲裳不明其意的看了看鳳紫泯,“陛下喚我來,是有什麽吩咐?”就算她有再多的疑問,也不能當著鳳紫泯的麵兒問出來。
鳳紫泯點了點頭,那眼神往太子鳳紫汕的方向看了下,“這位故人今日就要離京,孤今日事務繁忙,不便相送,你代孤鬆一鬆他把。”說著,便起了身,紅櫨跟著將龍椅搬走,臨走的時候還不忘含義深長的看了一眼鳳紫汕。
而鳳紫汕一直都低著頭,沒有看他的這個胞弟。
等到四周圍的鳳紫泯的侍衛都撤走,雲裳這才上前一步,“太子,您……”
“別再稱我為太子了,叫我鳳紫汕吧。”太子落寞的笑了下,“我自己都險些忘記,這三個字才是我的名字。一直被太子太子的叫著,還真以為自己是一輩子的太子爺。”
雲裳聽見他這樣說,心裏無端端的升起一種同情的意味,不過成者為王敗者為寇,這話她自己說了那麽多次,今天還是第一次真的體會到這個王,和這個寇的區別。
那就是雲泥之別,一個高高在天上,俯瞰眾生,指點江山,一個被打落到凡塵之下,成為最底層的平頭百姓。
而眼前這個……恐怕今後就要連平頭百姓都算不上了。
雲裳默默的注視著眼前這個明顯的消瘦了很多的男子,鳳紫泯雖然瘦了很多,但是精神卻看起來很好,從前縱/欲過度的眼袋都消失了,身材也顯得高挑和頎長了不少。
雲裳看了他一會兒,才想起來對方還在等著和自己說話。
“這世上不當爺的人,很多很多,你能過點平凡人的生活,倒也算是別開生麵的一次浴火重生了。太……額,以後好好過日子吧。”她說的很誠懇。但是,鳳紫汕卻扯了扯嘴角,勾出一個微笑來,走上前兩步,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你的話,我都記下了。”
雲裳看著他一怔,不知怎的,她竟然從這個人的那抹笑意當中看到的隻是一種無奈的,淡淡的,無法言說的苦澀之意。
“公主,樓下的馬車已經備好了。”有侍衛上樓來稟報,雲裳知道這是鳳紫泯在催促自己快走。
盡管她覺得今天的太子殿下怪怪的,但是也沒有往深處想,隻是以為他可能是因為被貶為了庶人所以心情還一時之間不能平靜,她對他一笑,“走吧,從今以後,海闊天長,四海為家也實在是讓人羨慕。”
鳳紫汕點了點頭,“不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出了這大京城,從此天地為家。”他大笑著陪她下了樓,雲裳看他笑得開朗,心裏也放了幾分心下來。
走到樓下,看到一隻簡單的馬車停在原地等他,雲裳心道,鳳紫泯到底是對自己這個哥哥還算不錯,隻是將他變為庶人遣送出京而已,到底還是留了他一條性命了。
她忽然想到了一點,看著身邊的人道,“你之前說我府上那副畫很好,它既然很和你的心思,我就應該送給你作為臨別紀念,可惜,我這幾日……嗯,也沒有再自己的蓮心小築裏,這樣,你大概於我說說你要去那個地方,等我回蓮心小築,馬上就派人給你送過去,左右是趕得上你的行程的。”雲裳自己說完,忽又覺得不妥,他若是坦白自己以後的行程和住址是不是會讓鳳紫泯疑心啊?她自己想著搖了搖頭,“算了,你人都出了京城,了無牽掛的很,我幹嘛還要去煩你呢。”
鳳紫汕先是一愣,隨即一笑,雲裳看得出來,這一次他是真心實意的對著自己笑,“難為你還記得這件事,連我自己都快要忘記了。你那張扶餘山居圖,真的不錯。”兩人又說說笑笑了一陣,這才依依不舍的分別。
雲裳將他送到馬車跟前,將自己頭上的一支發簪摘了下來,“我不願意知道你以後要去哪裏,不過你我終歸是朋友一場,這支發簪就送給你作紀念吧,以後如果有什麽難處,你讓人帶著這發簪來蓮心小築,我樓雲裳若有一口氣在,無論如何也要照拂你。”
鳳紫汕嗬嗬一笑,將她手裏的玉簪接過來,帶著幾分從前的戲謔和不羈,“還別說,長這麽大,光是我送女子發簪了,還真沒有人送我這樣貼身的禮物。”
雲裳臉上一紅,道,“逢年過節,我會替你拜謁先皇後的亡靈的。安心。”
鳳紫汕眼中神色一動,“有心了。”
看著鳳紫汕轉身離去的蕭條背影,隻覺得這個男人好生自由,能出的了京城這樣的樊籠,能去享受自然的風光和風情,以後如果還能遇到一個知道愛惜他的女子為妻,相伴終生,這真的是再好不過的一件事了。
她慨然良久,站在城門口一直看到馬車走遠,消失不見,這才一轉身,不知道什麽時候眼前多了一雙精致華美的靴子,雲裳一愣,原來是鳳紫泯親自站到了她的身後。
她匆匆伏了伏身子,鳳紫泯看她一眼,“他幾次三番意圖對你不軌,你還能這樣待他,實屬不易。”
雲裳啞然一笑,不在意的撫了撫自己的發髻,她現在的頭發長了很多,也十分的難梳理,隻能挽這樣的發髻才能將所有的頭發全都妥妥當當的收拾整齊。
“至少他後來是真心悔過了,能誠信對我,別人誠心相待,我自然也不能做小人姿態。再說,意圖對我不軌的人多了去,我若是一一都記恨,隻怕不妥。”她說著,含義深長的看了一眼臉色驟變的鳳紫泯,顯然這個人也想到了他之前對人家做的事情,不怎麽能見得了光。
雲裳輕輕一笑,“不管怎麽說,雲裳還是要感謝陛下的不殺之恩。放過太子,天底下的人都會讚頌您是仁厚君王的。”她說的誠懇。
鳳紫泯看了她一眼,“你是這麽想的?”
“是。”雲裳被問的莫名其妙,她這麽說,自然是這麽想的。鳳紫泯臉色恢複了平時的陰鷙,轉頭,走了。
趁著今天鳳紫泯的心情不錯,雲裳請亭奴去自己的蓮心小築裏送個信,一是要告訴香香和旻言他們,自己很好,讓他們不必掛念,二,就是要去取回那一副《扶餘山居圖》,請亭奴派人快馬加鞭的追上太子的車攆,這樣也算是完成了自己對他的一片心意。
隻是,那負責追車的人帶走了畫,也帶回來了一個讓她五雷轟頂的消息。
鳳紫汕死了。
手中的畫軸忽然變得有萬分沉重,那榆木的畫軸讓雲裳拿捏不住,噗啦一聲掉在地上,連畫紙都撕開了一片痕跡。
“怎麽會這樣?”
那個負責追車的人也是一臉遺憾,“公主請節哀,先太子殿下的馬車在過餘家坳的時候,馬忽然受驚,從山坡上翻了下去,車夫跳車逃了,太子殿下沒能幸免於難。”
“車夫逃了?”雲裳低低重複了一句,忽而想到什麽似的嘴邊掛著一抹冷笑。
追車人壓低了聲音道,“車夫是陛下身邊的禁衛軍侍衛喬裝改扮的。”
雲裳渾身打了一個激靈,看他,帶著幾分的戒備,“你是什麽人?為什麽要對我說這些?”
追車人忽而一笑,在她麵前恭敬的單膝下跪,道,“啟稟公主,屬下乃是暗力營的成員,我的名字叫追風。”
“追風……你是暗力營的人?”雲裳努力在腦子裏回想了下,果然,依稀記得有一個人叫做追風的。她擺了下手,示意他站起來,彎腰撿起那一副沒有來得及送出去的《扶餘山居圖》。嘴裏念念有詞“難怪你要問我是不是這樣想的,好個鳳紫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還真的是殺人不動刀,看來,我還真的不能全都相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