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謹那一天一直沒有離開赤霞殿的大門外,起初圍觀的那些官員隨著鳳紫泯出來之後,都因為時間太長而忍不住紛紛離場,隻有他還在赤霞殿外默默的徘徊,從天還朦朦的有些亮光,一直到了夜幕降下。

他不走,是因為有一個人一直在殿內,和這個以陰冷著稱的皇帝在一起談判著一件聽起來根本不可能會完成的事情。

因為她之前的不良記錄,大概鳳紫泯也對這個女人有了一些預見性,他直覺的認為這個女人肯定會借此機會而一去不複返,再也不會回到這個對她來說是莫大束縛的皇宮大內當中了。

鳳紫泯是個固執的人,她要說服他,實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故而這一場談判注定會是來得及,時間久。

一直等到四周圍的華燈都初上,赤霞殿的大門才一開,雲裳拖著疲倦的身體,從大殿裏走了出來,她的身邊跟著亭奴。

雲裳一出來,陸謹似乎想要迎上去,卻看見她站在殿外對著亭奴說了幾句話之後,身體似乎搖晃了一下,他一聲驚呼喊在嗓子裏,險險的沒有喊出聲,亭奴手疾眼快的拉了她一把,雲裳這才站穩,不至於跌倒。她轉身,亭奴送她一直到甬道的盡頭。

她從那一片昏暗之中走出來,站在殿門口,雲裳站住了身形,辭別了亭奴信步往前走著,終於,陸謹從廊簷下走出來,雲裳似乎很是吃驚,看見這個早就應該回府的陸大人,一蹙眉,“這麽晚了,你怎麽還在這裏啊?”

陸謹彎了彎嘴角,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借口給自己,好讓自己看起來不是那麽的尷尬,雲裳眼尖的發現他的手指都因為冰冷的天氣而變得青紫色了起來,雲裳心裏一動,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就心頭一暖。當然,她也看見了陸謹的尷尬,自然不會戳破這一層讓彼此都難看,“陸大哥,你的馬車還在不在?我來的時間太久了,估計旻言已經等不及的跑回去了。這孩子,一向讓我操心。”

雲裳這一番話說的十分的委婉,給陸謹留足了麵子,陸謹也明白她的意思,雲裳的善解人意一向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一件事。陸謹點了點頭,“馬車應該還在。我可以送你回去。”

“剛才,我聽你對陛下說,樓丞相他……不好了麽?”陸謹問的很小心。

雲裳淡淡一笑,望向頭頂上漸漸實際出輪廓的月亮,有幾分肅然,“是啊,人,生老病死,都是在所難免的,我父親他……這一輩子也算值了。”

或許是這話題顯得過為沉重,陸謹沒了話題可以再接下去說,這一段從赤霞殿裏走出來的路顯得格外的漫長,也因為這兩個人的心情都不怎麽雀躍而顯得……太過嚴肅和沉寂。

第二天一早,雲裳的蓮心小築裏便忙碌了起來,首先是,鳳紫泯傳來的一道旨意,旨意上委婉的說明,要將樓雲鈺繼續留在傾芙園之中不可隨意外出好一段日子,雲裳跪謝領旨,她當然明白鳳紫泯的意思,他的意思不外乎就是告訴她,你還有一個哥哥在我的手上,凡事要她三思而後行。

雲裳剛剛打發走了送信的公公,就看見有人朝她的府邸這邊過來,竟然是陸謹和黃白橘兩人,一人騎了一匹馬飛快的朝她這邊走來,雲裳站在自家的院門外,雙手都揣進了袖子裏,這清晨的外頭可真是冷的讓人心驚,她本就是個怕冷的人,這時節……夠要她的半條命去了。

黃白橘先勒住馬,從馬上躍下來,接著就是陸謹。兩人一前一後走過來,看著她略顯憔悴的神色,便猜測到她肯定是昨晚上沒有休息好。

微微一笑,對著他二人一拱手,“兩位大哥,你們好早啊。”

黃白橘也是一笑,看她光風霽月的樣子,皺了皺眉,“你倒是想的開,不過放心,樓四少那邊有我們呢,他出不來,可我們不是還能進傾芙園裏去陪他下下棋,談談心麽?”

雲裳先是愣住,沒想到他這個老學究一樣的先生,竟然還是個快人快語的角色。她感謝的話正含在嘴邊的光景,耳邊聽見身後一陣馬蹄聲音響亮,伴隨著一個女子緊張兮兮的催促的聲音。

“你快點!再快點!”

雲裳一聽那個人的聲音就不由自主的笑了下,盡管在這個時候她是不應該笑得,但是……她還是沒忍住的先八卦的看了一眼身邊的黃白橘,黃白橘也是臉色一紅,尷尬的咳嗽了兩聲,陸謹一頭霧水的看著這兩個明顯眼睛裏很有內容的人不知她們在默默的交匯什麽內容。

馬車因為跑得太快,停的太急而在她們的麵前來了個急刹車,揚起好大一陣塵土,雲裳默默的向後退了一步,讓黃白橘擋住自己半個身子,遮去了大部分的灰塵紛紛。

果然,從車上率先跳下來了一個紫衣少女,一臉嬌憨的她東張西望似乎根本沒睡醒一樣迷離著雙眼,但是精神卻很好,一眼瞄見了藏在黃白橘身後的雲裳,氣勢洶洶的衝了上來,一把揪住雲裳的耳朵,“好哇,好哇你,要走了也不托人給我送個消息,你就打算這麽灰溜溜的走,然後一去不回來個有去無回是不是?”

雲裳側著脖子,減輕點她手上傳遞過來的力道,一邊哎喲哎喲的叫喚,伸手拉過來身邊的黃白橘,“他為什麽不告訴你啊,我以為他告訴你了呀。”

“咳咳,恩,就是他……啊不是,就是黃先生告訴我的。幸好他告訴我了啊,不然我可真是要被蒙在鼓裏,還不知情呢。”

“顧姐姐你還是先鬆開她吧,不然雲裳的耳朵就要被你拽下來了呢。”

背後又傳來一個女子輕柔的聲音,雲裳的眼底閃過一絲陰霾,她不喜歡這個聲音的主人。而此時,顧籽萄一直拽著她的手指,終於鬆開了開來。

“小公主。”雲裳規規矩矩的在她麵前伏地身子,“雲裳給公主殿下請安。”

“瞧瞧你啊,”鳳紫湘臉上帶笑,將她扶起來,“快別鬧了,你難道忘了,你自己可也是公主的身份,你我平起平坐,不需要向我行禮的啊。”

雲裳笑了下,卻是極其不自然,輕輕抽回了自己被她握住的手掌,抬眼看了看他們幾人,心裏還是忍不住的一陣感動,“竟然勞動大家都過來了,雲裳,實在是心裏過意不去。”

“這有什麽過意不去的?大家都是朋友啊,你難道以為你平時那幾聲顧姐姐,顧姐姐的叫了都是白叫的嘛,這個時候我們大家不來支持你,送送你,誰還能懂你的苦處啊。”顧籽萄說的切切,推了她一把,自己卻眼睛裏含著了淚花,雲裳低著頭搖了搖,“我最怕你哭了,顧姐姐,你若不想讓我擔心大家,就別這樣了行不行。”

“是啊,顧姐姐,咱們誰都別哭,免得讓雲裳心裏不舒服,走得也不舒服。樓老丞相一輩子為了大鳳朝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個節骨眼兒上,樓四少卻不能和你同去送別,我實在是……”鳳紫湘說著讓別人不哭,自己卻眼睛一紅,險險落下淚來。

雲裳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雙手抱拳,朝著宮城的方向道,“有公主殿下和陛下的這一番心意,雲裳就心滿意足,父親為國盡忠是自己的本分,也是職責所在,沒有什麽功勞之說,至於四哥……他有事需要留在宮中陪伴陛下,也是他的福氣,父親若是知道,也肯定是要欣慰自己有子如此的。”

這種官腔體麵的話,雲裳上輩子說的最多,也說的最到位,最合稱,這一番話說的讓身邊的額黃白橘和陸謹都不由得想要豎起大拇指來給她道一聲好字。

幾人又絮絮叨叨的說了一些送別的話,雲裳心急如焚,恨不能肋生雙翅的飛到揚州老家去,最後,等大家將她送到宮城之外的時候,遙遙的看見一隊人馬在朱雀東門的附近把守著。雲裳心裏一歎,心道,完蛋,這是鳳紫泯要反悔,給自己擺下的陣仗聲勢麽?

如果如此的話……那可真是……昨天一切的交涉都付諸東流,所有的努力都白廢了。

“這……這是什麽情況?”顧籽萄從馬車裏探出身子,一看便也是吃了一驚。

黃白橘在馬上輕聲說,“別怕,我和老陸過去看看情況,你和公主都在車上不要下來。”

顧籽萄眼神切切的看了一眼這個文質彬彬的男人,忽然覺得他雖然是個文官,但實際上還是很值得依靠的一個人。

鳳紫湘在馬車裏推了她一把,“瞧你,眼珠子都要掉在地上了。”

顧籽萄吐了吐舌頭,拉開車簾往外探看情況。

雲裳是當事人自然要跟在他和陸謹的身後一起到前頭去。

“幾位兄弟辛苦了,敢問誰是這裏的領班?”黃白橘對這些守城的士兵十分的客氣,還抱了抱拳。

一個一身便裝的青年男子從守城士兵的身後繞了過來,也一抱拳,“您二位就是黃大人和陸大人吧?請問哪位是無憂公主殿下?”

雲裳咬了咬牙,前途微微茫茫不知所以然,但是她這時候也隻有迎難而上了。

“我就是。幾位有何貴幹?”

那青年男子上上下下將她打量了一遍,“公主殿下,屬下等已經在此等候您的大駕多時了。”隨著這個青年男子的一句話落下,忽而一眨眼的功夫,一招手,身後就蹭蹭的多出了三個同樣便衣裝束的青年精壯男子出來,一下圍攏在雲裳的周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