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是什麽?對於饑餓的人來說是一頓果腹的飽餐,對於困倦的人來說是一張舒服柔軟的大床,而對於一個已經被四個莽撞大漢緊緊的貼身服務了五天,又幾天幾夜沒有合眼,沒吃好一頓飽飯的人來說呢?
那當然是莫過於醒來的時候,身下有床,身前有香噴噴的一桌飯菜,身旁有一個飄逸如仙的美男了。
而現在剛剛從昏迷當中清醒過來的雲裳的眼前就是這麽一副耐人尋味的景象。
美男子蓮準笑眯眯的看著她迷迷糊糊的從睡夢之中醒來,從起初的一臉朦朧到隨後的錯愕的睜大雙眼,蓮準看著她的眼睛從一條縫隙變成了那麽驚訝的一對雞蛋一樣的形狀,神情很是欣賞。
“怎麽樣,雲裳小美人兒,是不是很驚喜的感覺?”
眼前的人還是那麽的嬉皮笑臉,還是那麽的清俊甚至有點嫵媚,可是……雲裳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半天這才敢說出一句話來,“蓮準?!”
蓮準一皺眉,揉了揉自己的耳朵,“這是要將人家的耳朵震聾了麽?自然是我,不必如此驚訝吧。天底下,還有幾個人是你的蓮準?”
雲裳不知道為什麽看見他這副笑眯眯的樣子,忽然有一種無法言說的難過從她的眼中閃現,就連雲裳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情緒出現。蓮準看了她一會兒,見她眼中似乎還升起來一點淚花一樣的晶瑩之物,讓他十分震驚的向後退了一步,“你不是這麽想我吧?”
竟然想到哭了?
雲裳抬起手來打了他一下,自己破涕為笑,揉了揉發酸難受的鼻子,“誰想你了,厚臉皮!”
“不想我的話……那你也得想吃飯了吧?過來瞧瞧,東坡肘子,龍井蝦仁,焗燒鱔背,黃燜鴿胸,你嚐嚐看,都是你喜歡的菜,不過這家館子我也沒吃過,不知道味道好不好呢。”
“我……”她拿起了一碗稀粥,慢慢的喝掉,卻覺得這樣熱氣騰騰的稀粥在她的嘴中沒有一丁點味道,味同嚼蠟一般的難以咽下。
她將一碗粥硬生生的咽下去,隨即後麵的話卻有些難以開口。
他一定是在暗中跟了自己很久,不然怎麽能這麽快又這麽準確的,一看見自己身體抱恙就出現了呢?
對於他的這份情誼,雲裳已經心領了。可是有些事情他,她做了決定,她就必須要去完成,而且……還要是那種很決絕的一次性完成。不等她開口說出後麵的話,蓮準已經輕啟唇瓣,道,“等一會兒吃完了飯,我還得親手把你送給那幾個莽漢啊。唉,說起來,我可真是不甘心,我的如花似玉的嬌滴滴的小雲裳,怎麽就非得他們送到揚州去呢?”他邊說著,邊給雲裳再盛了一碗粥。
“你……不是來將我接回去的?”雲裳有點啞然,她下意識裏覺得,蓮準一出現就會將自己帶回去,不讓她南下了。
“我為什麽不讓你回去啊?我可從來沒有這麽說過啊。”
雲裳好奇的瞪大眼睛瞧他,“你……會送我回去?”
“對。”蓮準好脾氣的朝她笑了下,將碗遞給她,“所以如果你不想耽擱太久的話,就趕緊吃光了,然後一起起身。”
雲裳聞言一笑,將碗裏的粥三下五除二的吃光,一抹嘴站起來,“那就走吧。”
蓮準:“……”
“去哪裏?”蓮準稍稍扭捏了下,道,“難道真的要再把你送到那幾個莽撞人的身邊去啊。”
“我也沒說要回去找他們。”她狡黠的笑了下,“我直接去揚州,他們找不到我,估計也回到揚州去的。”
“恩……”蓮準笑了下,隨手包起來兩個驢打滾的年糕點心,往懷裏一揣,“這樣最好,這個護花使者,隻能我來做才是。”
又過七日,他們二人才分乘兩匹寶馬,一路奔波到了揚州城內,揚州的樓家是高門大戶,她們很容易就打聽到了樓鐸的住址,饒是雲裳的心裏已經做好了準備然而在跨進樓家的院子的時候,她的心還是跟著動了一下。
艾管事在院內等著她的到來,似乎早就已經預料到她今日會回來一樣,二夫人和王媽也站在院中,不知是在賞花看景,還是在等著她的到來。
雲裳自己也曾經設想過許多次這樣再見的場景,隻是,這樣的場景真的到眼前的時候……她反而心情平靜了起來。
看著這個昔日雍容華貴的女子身上多出的蒼老衰敗之氣,雲裳不知道自己應該用怎樣的心情來麵對。
雲裳一驚,顧不得滿身的征塵,提起裙擺來往前走,艾管事看見她要往裏走,忽而一抬手,對她說道,“公主殿下請留步。”接著他便做出了一個讓雲裳根本捉摸不透的動作。
艾管事的手一抬,身後的所有下人,小廝們全部都跪了下去,在她的麵前。甚至包括……那個高傲的二夫人。
“恭迎無憂公主回府。”所有的人都在她麵前跪拜下去,齊聲說道。
雲裳一驚,“這是……”
“這是老爺的意思,跪迎公主入府,這是老爺的意思。”
雲裳忍不住倒退了幾步,堪堪的站定了身形,隨即,有苦笑攀上她的唇角,他的意思,她如何不懂。
樓鐸這是要讓她知道,她今天所有的成就和功績都是靠他得來,若非她是樓家的五小姐,五郡主,她所有的功績就都不會存在!
這算不算的上是一種示威和警告?
“各位……請起來吧。”雲裳深吸一口氣,將自己的心情平複了下去。她垂眼,看向了和她最近的一個女人的身上,“父親的身體如何了?”
“你來了。”二夫人和眾人一樣恭敬的跪在院中,身上披著一件單薄的毛絨外衣,看見她,勾起一絲嘲諷的笑意,眼睛在她的身後看了很久,沒有說話。雲裳明白她的意思,接口道,“四哥沒有來,陛下有旨意,他在宮中陪伴君王商議國事了。”她說著說著,自己都覺得有點沒有底氣。
二夫人了然的一笑,含著太多的無奈,又似乎有太多的怨毒,但終於她眼中所有的神色都退了下去,抬手撫摸了下自己的鬢間,“你回來了,也好,進去看看他吧,老爺已經時日無多了。”
聽聞此言,雲裳並沒有很快的進去看樓鐸,左右她的人也已經在此了,總不會還能跑了他去。此時此刻的雲裳反而安靜了下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這個女子,神情回複成了平時的冰冷和疏離淡漠,“二娘,你在恨我,對不對?”
“沒錯,樓雲裳,我的確是在恨你,我非常的恨你!”二夫人從地上徑直站了起來,嘴角掛著惡毒的笑意,“我和老爺有兩個孩子,可到了老爺大限將近的時候,卻沒有一個能為他送終!老大老二兩個,一個死,一個傻,我兒子一個因為你被軟禁在皇宮大內,生死不知,我女兒因為你得罪了長公主而被發配到西山防務營帳裏去做苦兵!這麽多的原因被夾雜在一起,難道我不該恨你麽?難道我不應該麽?”
她問的很是決絕,那話語之中的狠絕幾乎讓她難以招架,可是雲裳聽罷多時,卻不過是挑起了唇角來微微一笑,“你說的不錯,你的確是該恨我,可是你恨我又能怎麽樣?難道你現在能殺了我,來解心頭之恨麽?”
她說這話,用眼角斜睨著二夫人,二夫人瞪得眼睛都紅了,牙齒發出咯咯的聲音,可她卻沒有動靜,隻是這樣幾乎目眥盡裂的瞪著雲裳。
“公主殿下,老爺在書房裏等候您。”艾管事也走了上來,他在這府中多年,早就洞悉了這裏的一切,隻是……他也敏銳的感覺到了,這座早已經偏離了京城最忙亂的漩渦的樓宅之中,很快就要爆發一場不為人知的戰爭。
一場女人和女人之間的戰爭。
他作為這座宅邸的管家,對這種事情,隻能是……旁觀。
他無能為力。
雲裳點了點頭,伸手彈了彈身上的灰塵,她一路趕來,沒有來得及換衣裳,在衣服的褶皺處還藏著肉眼可見的塵土的痕跡,她甚至來不及都將它們拂去,就匆忙向著樓鐸的書房的方向走去。
二夫人在她的身後,眼光裏默默的化出一抹清淚,“王媽,去收拾收拾,請來的大夫呢?去叫他們陪著公主殿下一起去看看老爺。”
她吩咐完畢,身邊卻沒有聽見王媽的回答,她一愣,回頭卻看見的是王媽已經變得猙獰起來的麵孔,二夫人一驚,向後倒退了幾步,愣怔怔的問道,“王媽你……要做什麽?”
王媽平日裏顯得唯唯諾諾,小人嘴臉的臉上忽然煥發出來狠烈的模樣,神情裏是二夫人未曾見過的毒辣和陰險。
“對不住了,二夫人,奴婢忘了告訴你,今天的樓府可不是從前的樓府了,奴婢實話告訴您,這兒的一草一木,一人一卒都已經是我的人了。你,和屋裏那個馬上要咽了氣的老爺,還有您這位剛回來的給樓家掙了臉麵的無憂公主,都已經成了甕中之鱉,盡數落入奴婢的掌控之中,別擔心了,我的二夫人呐,很快,你們一家就要一起團聚去了!到時候,您再和這個無憂公主好好算一筆總賬也不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