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所有在樓府之中的大小官員們沒有一個不感到驚訝,畢竟鳳紫泯已經親自過問了樓鐸的靈堂的事情,這已經是一個王上對一個臣子的莫大的殊榮,而如今,他竟然以九五之尊,親自駕臨到這座靈堂當中!

從古到今,帝皇都對這種充滿陰氣的喪事之地十分的排斥而眼下這個帝王卻絲毫不以為意,僅僅是帶著一個隨身的隨從就過來了。

這件事情的突然是連雲裳自己都沒有想到的。

聽見外頭有人傳喚,雲裳不敢耽擱,從後院繞出來一邊走一邊叮囑旻言,“去叫幾個仆人到樓雲霓的房間外頭守著,好好伺候著。”

旻言隨著她的腳步也往外匆匆的走著,他對於雲裳這個決定十分的不解,反問道,“公主,三郡主身邊一直都是小紅跟著的,咱們也派人過去,沒有問題麽?”雲裳明白旻言的憂慮,他也許是因為生怕她這個決定會影響到她們兩個人暫時緩和下來的局麵吧。可是,她和她之間的局麵……真的會因為這一個小事就能真的緩和下來麽?

雲裳苦笑一聲,彈了彈身上剛剛在靈堂裏落下的紙錢的香灰,“叫人去吧,關係差點也總比她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出什麽亂子強。”

“這個時候的樓家,可真的是在也禁不住任何的災亂了。”

如果樓鐸的死是一場天災的話,那麽這個時候的樓雲霓就是一顆被叫做人禍的定時炸彈,這個時候,她可不能讓這個炸彈真的爆了炸。

旻言似懂非懂的點了頭,“公主放心,我這就去。”

雲裳目送旻言叫了幾個信得過的小廝和侍女去到樓雲霓的房間的方向,自己這才放了心,重新打起精神來,朝著前廳而去。

說實話,鳳紫泯這個時候來,做什麽,她很清楚。

之前,她和他之間畢竟達成過一次協議。

她正往前頭走,迎麵走來二夫人,二夫人正在正廳之外四處張望看見她,迅速的朝她走了過來,急切切的在她麵前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有些害怕似的看著她,道,“雲裳,啊,不是,公主,陛下來了,我……”

“陛下來了,你慌張什麽。”雲裳看了看她,神情淡漠。

“我……我是怕……”二夫人不知道為什麽在這個比她矮上半頭的女孩子有點……畏懼。而二夫人對雲裳畏懼的原因隻有一個。

它來源於之前在牛家村裏,她被陸謹救下之後第一次和她見麵時候她對自己說的話。

那一天,她驚魂未定的被陸謹派人救回來的時候,她親眼看見那個印象裏怯懦的隻會跟在她母親背後嚶嚶哭泣的孩子是如何不動聲色的一聲令下,吩咐手下人將抓到的“壞人”一一叫到眼前,用怎樣的心理攻堅戰術一一摧毀他們的心理防線,最終招出來背後主事之人的。

她也是在那一天得知了一個令她肝膽俱裂的消息——她的寶貝兒子,也是如今樓府裏唯一的一個還活著的,還清醒的兒子,樓雲鈺被囚禁在皇宮大內。

也是那一天,她和這個年輕的後輩達成了一致的意見。

她會乖乖的按照她的意思去做,但是作為代價,樓雲裳必須要保住樓雲鈺和樓雲霓的性命。

但是此刻,看她的神情,竟然好像是要反悔。

二夫人驚懼的望著她嘴邊的笑意,向後退了一步,一隻手捂著胸口好像生怕有什麽東西要跳躍出來一樣,一邊不住的搖頭,“你不會的,你不會的。”

“我不會什麽?”雲裳看著她,忽而笑了出來,眼睛裏卻有著讓人體會不透的光亮,“二夫人,你不用擔心,整個家裏麵,隻有四哥對我最好,我就算是再沒心沒肺,也不會真的害死他。但是至於別的人,我恐怕也是有那份心思,沒有那份力氣了。”她說著,斜斜的勾起一邊的唇角,向上肆無忌憚的挑著,好像是在對這個驚懼不已的女人進行一場叫囂。

這番話,二夫人不聽則以,一聽便是三魂丟了七魄,手指都不由自主的抖動了起來,“你……你怎麽能夠說話不算數?”仿佛是不能承受這樣的沉重的打擊,她在這個嫡女麵前,緩緩的坐在了地上,似乎自己已經不能再承受任何一根羽毛的重量。

“非是我說話我不算呐,二夫人,這是因為你還沒有達到我們之前說好的條件呢。”她蹲下身,平視著她的眼睛。

“別這麽看著我,真的,二夫人,隻有等到樓雲霓真的能夠聽我的話,能夠安安分分的在這裏生活下去的時候,我就有把握讓陛下重用她,給她高官厚祿,這樣一來,我從文,她從武,兩個人在朝中互相形成掎角之勢,才能保證四哥性命無虞,如果,隻有我一個人在朝中的話,就算我使勁渾身的解數,也不敢在你的麵前打這個包票啊。我說的,難道不是實情麽?”雲裳站起身,淡淡的看了一眼似有所悟的二夫人,“你那麽聰明,一定能夠明白我話的意思的,對麽?”

二夫人撐著地麵站了起來,臉上已經如同死灰般衰敗的沒有血色,雲裳微笑了下,掏出自己的手帕來為她擦幹眼淚,“快擦幹眼淚吧,如今,你可是樓丞相唯一的一個遺孀,雲霓她們還需要你,樓家也需要你。”她這幾句話說的很輕,但卻如同是幾把磨得飛快的小刀一樣橫插進她的心裏。二夫人渾身一抖,清醒過來,苦笑著看她,眼中還有未幹的淚水,“我以為,老爺沒了,樓家也就再也沒有我能活的地方。沒想到……”沒想到樓雲裳還是大人大量的讓她回來了,還公然承認了她二夫人的地位。

實際上,她也曾經想過要……

“不,不用謝我,更不用對我心存感激,我是個早年被家庭拋棄的人,這種滋味,我不想讓自己的兄長也嚐一次,僅此而已,絲毫沒有一丁點你所想的那種寬宏大度,所以,千萬別對我感恩戴德,因為……”她拖長了最後一個字的尾音,笑得有點狡猾和邪肆,好像和另外一個人在一起的時間久了,她也變得壞壞了起來。“因為,說不準我哪天就一高興,又把陳年舊賬都拉出來,來個翻臉不認人,把你,和樓雲霓一起從樓府裏趕出去。”

二夫人剛剛平靜下來的臉上又籠罩上一層陰雲。

“你慢慢坐在這裏想吧,陛下還在前廳等我,我先過去了。二夫人,要早休息。”她說到最後恢複了之前的對樓府女主人的謙恭之態。

雲裳說完了該說的,轉身離去的幹脆利落,然而二夫人卻沒有任何的表情,跌坐在地上,眼睛裏都沒有了淚水,幹巴巴的看著她消失的地方,她環顧四周,想象著當初樓府的輝煌和榮耀,心裏說不出的百味陳雜,就在剛剛,她恍然大悟,為什麽,為什麽樓雲裳不想借助那個絕好的機會殺了她,借此來打擊樓雲霓,讓她痛苦,她是要細水長流,要以她為幌子,要用她作為一塊永遠的銘牌,牢牢的掌握在她的手中。

從此以後,樓雲霓和樓雲鈺就是她的命門,而她的命門就是……二夫人茫然的聽著背後小紅焦急的呼喚,慢慢的站起身來,揩去臉上的淚水,“小紅,你記著,要永遠忠心於你的小姐,讓她不被人所……暗害。”

對於那個女人的話,她一句也不敢再相信。

她隻明白一點,那個女人是要讓她一輩子生活在痛苦和被統治之中,給她的心靈和靈魂上扣上一方結結實實的枷鎖,永世不得超生。

前廳內,來吊唁的百官都跪倒在地,山呼萬歲。

鳳紫泯淡淡的點了點頭,他今日是一身的素色便衣,沒有穿平時的龍袍這讓他看起來更多了幾分的親近,身上的冰山氣息也隨之減弱了不少。

“公主殿下在後院陪伴二夫人了,應該馬上就到。”陸謹察言觀色,看鳳紫泯一進來就對著四周圍不住的打量知道他是在找人,所以趕緊出言解釋,生怕這個性格陰鷙的陛下一時惱怒,責怪起雲裳怠慢無禮來。

隻是,顯然的,陸謹的顧慮是多餘的,因為鳳紫泯根本就沒有這樣的心思,他聽完之後隻是點了點頭,但是隨即就看到了匆匆走過來的雲裳。

雲裳也看見了他,腳步停在前廳門口,卻不再往前一步。

這是她在回京之後的第一次和他相見,連雲裳都不知道該怎麽繼續麵對這個對自己時時刻刻存著非分之想的皇帝陛下,按照倫理來說,他是君,她是臣,她該對他予取予求,可是按照情感來說,她根本不喜歡他,從心裏隻是將他當做一個君王甚至是一個可以幫助她完成心願的工具而已。從男女關係上來說……他是和她有過最親密接觸的男人,甚至在這一點上,蓮準都比不上他。

這樣複雜的幾分情感夾雜在一起的時候,就連雲裳自己都有些無所適從起來,到底要……怎樣才能去麵對他?

鳳紫泯擰了下眉,在他麵前這個止步不前的女子,害他這些天食不甘味,臥不安寢,這難道就是世人們所說的“相思”的感覺麽?

可眼下……這時時刻刻讓他掛在心尖上的人……就站在自己的麵前,可是她卻不願麵對自己!文武們都跪在地上,誰也沒有起身,而是偷偷的拿眼睛往那邊看去,這個傳說之中的和這個公主有著牽扯不清關係的陛下到底要和她說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