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過,若想要一個人迅速的成熟的法門,隻有一個,那就是經曆磨難或是挫折,再次也要是個打擊。
而對於菟絲草小弟馬策來說,前日立他父親欠款的事情是個小挫折,而他昨日遭遇的抄家則是場磨難,今天淩晨哥哥的自縊身亡則是一場打擊。
三者並施之下,他的一顆菟絲草心髒也被硬生生的磨了一層的石頭岩層出來。
這個本來色彩繽紛的世界對於他來說,隻是過了那麽兩天不到的時光就變成了一團的漆黑。沒有一絲兒的光明。
雲裳她還是裴佩的時候也經曆過這種階段,比如,她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離異了,然後沒有人願意要這個拖油瓶,幸好她的祖父還有良心,將她撿了過去,隻是卻不怎麽用心養著,索性她自己領悟了這個人生隻能靠自己的至理名言,將學習搞得很好,又幸好,她的頭腦也夠發達,懂得如何上位,如何讓自己在早年混的還不錯。
隻可惜,如此努力活著的一個女娃娃卻還是沒能讓老天爺覺得好,早早的送給她一個壞心男人,還奪走她年輕輕的一條小命兒。
真是想起來就要自怨自艾。
可她畢竟是個了不起的女漢子,早晚能挺過來。隻是眼前的這個真漢子卻看起來似個軟妹子的性情。
受了這樣的打擊,估計他想死的心也有了。事實證明,馬策不僅是想死,而且已經在用一種慢慢折磨自己的方式,要將自己弄死,好去和他的老哥作伴。
他在絕食。
來之前,雲裳已經聽寒無咎說起過這件事情。
而她思前想後,深覺得如果是讓他們兄弟兩個都這麽悄無聲息的死在牢中的話,她倒是有點對不住第一次開口求她辦事的寒無咎了。
可是對於前來探望的這兩個人,馬策卻給了一張冷臉,尤其是在看到了寒無咎身後的雲裳的時候,他的眼中閃過奇怪的色彩,嗖的將腦袋別了過去。顯然,他並不想看見這兩個人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裏,尤其是看見了這樣的自己。
寒無咎先是將大道理和小道理都給他講了一遍,無果,又是將眼下的實情都和他說了一番,還是無果。於是,一向不大擅長說話的寒無咎便癟了詞,抬起眼來看著雲裳,那意思就是在求援。
雲裳沒甚奈何的看了看他,琢磨了一會兒的功夫,她示意牢頭過來打開了鐵牢的大門,咣當當的聲響一發出隔壁的他的獄友們就特別的興奮,大概這個新來的鄰居不是要死了,就是要去送死了。
雲裳鬆了口氣,走了進去。蹲在馬策的身旁,用手指碰了碰他的胳膊,馬策果然抖了一下,又往裏頭縮了縮,雲裳低垂著眼簾,在他耳邊輕聲說道,“我知道你現在什麽也聽不進去,也不想聽我們說話,更不想見我們,對麽?”
那個黑漆漆的一團,不說話。
雲裳笑了下,毫不介意的繼續說道,“我隻說一句話,希望你能聽上一聽。”
她上一次對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隻是在兩日前,那時候,他自願自薦到她的府上去做麵首,隻為保全家人。
然而現在,他想要保護的那個兄長,已經狠心的拋棄了他,自己獨個兒到另一個世界裏頭去逍遙快活了,這一種被拋棄的感覺讓他感到很難過,也很孤單。
原來他那麽在意的人,竟不是那麽在意他的。
雲裳注目看了他一會兒,淺淺的笑了。
她的確隻說了一句話。
“若解心頭恨,拔劍斬仇人。”
隻有十個字。
卻鏗鏘有力。
雲裳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你想通了,便讓獄卒來傳個信,我來接你。”她說完,站起來,對著寒無咎擺了擺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寒無咎疑惑的看了看蹲在地上無動於衷的那個馬策,遺憾的搖了搖頭。
待二人出了大牢,雲裳見寒無咎一臉的不愉,便安慰道,“是活還是死,都是個人的緣法,凡事都講究個天時,地利,人和。你且看如今,咱們人和這一件已經做得足夠夠意思,而眼下的天時卻似乎並不是站在我們這一邊。你也別急,有些事情,強求了反而不好。”
雲裳說的很隨意,卻讓寒無咎有那麽點佩服,原來她已經將這個生死二字看的那麽通透。
“公主說的不錯,生有時,死有地。都死個人的緣法。”
雲裳又回頭朝大牢裏看了一眼,喟歎了一聲,“我倒是希望他能想的開一點。”
事實證明,雲裳沒有看錯人,這個馬策雖然手有殘疾,但他的腦袋還是很好用的,很顯然,他深刻的理解了雲裳剛才那句話的含義,也醒悟到了人生的短暫和生命的寶貴。
雲裳和寒無咎還沒有離開牢獄的大門,馬策便從即將關閉的牢籠裏奔了出來,那氣勢讓牢頭簡直認為他其實不是想通了,而是要出去殺了這兩個人來報仇。
聽見背後有風聲,寒無咎的身手都沒有他的快,雲裳覺得腿上一緊,底下頭一看,是馬策跪在了自己的腳下,抱著自己的雙腿,嗚嗚咽咽的哭的不成樣子。
雲裳抬手摸了摸他亂糟糟的頭發,“哭好了咱們就離開這裏,走之前,你可以去看看你的父親。”
馬策終於抬起了頭,這兩日不見他竟已經憔悴成了這個樣子,眼窩都凹了下去,本是好好的一個水蔥樣的少年,被人生打磨的成了這副鬼樣子。
真是讓人可歎可惜。
牢頭領著馬策去了另一個鐵牢,估計那裏是關押著馬庸的地方。寒無咎想了一想,也跟著走了過去。而雲裳則站在原地,沒有動分毫。這個時候她應該避嫌。
大概一刻鍾之後,紅著眼睛回來的馬策眼睛裏多了點堅定的光,看了一眼雲裳,又低下了頭,雲裳看了看寒無咎,寒無咎則示意一切都安排妥當。
在接出馬策之後的晚上,馬庸在牢裏也自盡了。
消息傳來,雲裳深深的覺得,這件事情十分的蹊蹺。據說馬庸臨死的時候給皇上寫了一封書信,那意思就是想著自己已經死了,有什麽過錯都讓他一人承擔,不要株連到自己的後代頭上。
為此事,鳳紫泯還和她商議過,雲裳自己做了偷天換日的事情,自然是勸說鳳紫泯從寬處理。
所幸,鳳紫泯聽從了她的意見,下令將他的兒媳婦送回了娘家,孩子也安然無恙的出獄了。而馬庸和他的兩個兒子的屍首被獄卒一一收斂好,送到亂葬崗一扔。
雲裳處理了這樣一樁讓人頭大的事情之後,總算是長出一口氣,隻是當天晚上,馬策卻找到了她,這個少年的眼中再也不是那樣的清純的玻璃透明,而是深深的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哀傷,難怪,這打擊對於這個菟絲草來說,委實太沉重了一些。
“你來找我,是想說什麽?”雲裳手執著一盞茶,看著他沉默的臉問道,她今天誠然很困,已經不想再做開導人心的知心姐姐了。
少年馬策咬了下唇,總算有了點當初的樣子。
“我不知道,到底誰的話才是真的,我又該相信誰。”他問的很坦然。這個問題顯然困擾了他很久。
雲裳也是一愣,打了個哈欠,覺得這時候打哈欠有點不妥,又生生的將打了一半的哈欠給忍了回去。
“你要看說話的人,他們的身份,他們的目的,然後,當然,最重要的也是你自己的判斷。”
馬策猶豫了再三,才誠懇的看著雲裳的眼睛說道,“我父親,是被人冤枉的。”
早就料到如此一般,雲裳並未吃驚,隻是挑了挑一邊的眉毛,看著少年憔悴的臉孔,“你父親他到底是不是被人冤枉的,又是被誰冤枉的,我不清楚,這些事不該我來過問。我已經做了自己該做的事,剩下的,該是你這個做兒子的盡孝的好時機。”
馬策眨了下眼,看著她。
雲裳被他看得有點不好意思,撓了撓腦袋說道,“天底下本來就沒有那麽多的公平事,說起來冤枉,更是每時每刻都在發生,就拿今天下午來說吧,你待過的那個大理寺丞的監牢裏就有一個死刑犯,被化妝成了你的樣子吊死在你的牢房裏,‘馬策’已經死了。”
馬策的身子晃了一晃,有一時的難以置信。似乎不相信這個給過他希望和尊嚴的女人會做出這樣的大事來。
雲裳則笑得很坦然,站起身抖著袖子到了他的近前,“你看,這世界就是這麽的奇妙,當你站的足夠高的時候,才能真正做到維護這兩個字。”
“讓人頂替你去死是下策,也是我的一點私心,更是寒無咎想要報恩的一點私心,你大概也知道了,你父親曾經對寒無咎有過一飯之恩,所以寒無咎現在救了你,你看,這就是人世間的善。”雲裳說著說著自己都覺得這個話題說的有點太過殘酷和嚴肅了,不由得歎了口氣,來舒緩此時心中的鬱結和沉悶。
“我同你說這些的意思就是要告訴你,這個世界固然黑暗,卻也並非沒有光明,除了你見到的醜惡之外,善良和美好還是更多的。你懂我的意思麽?”她很期待在這個少年的臉上重新看見之前那樣的純潔,當然,雲裳自己也明白,這大概此生馬策都不可能再有那樣的神情了。
“對了,你現在的名字不是馬策,記住,你是少綰,馮少綰。是我娘家的一個堂弟,當然,是遠房的堂弟。從此以後,我就是你的堂姐。這是一份完整的你的信息資料,這世上從此以後都沒有馬策了,活下來的,是馮少綰。”雲裳遞給他一份準備好的牛皮紙信封。
“馮少綰。”他點了點頭,從她的手中接過這件輕巧的卻同時又沉甸甸的東西,嘴邊漾開了一絲苦笑,“馬家的孩子死中得活,算是二次為人,這個馮字,我已經懂了。”
雲裳看著他笑了下,腮邊有淺淺的梨渦,讓她看起來如此的親切。拍了拍他的肩膀,雲裳體貼的為他除去最後一個心結。
“那個替你死掉的人是個壞事做盡的惡霸,本是判了個終身監禁,他能替你去死,也算死得其所,至少剪短了他自己的煎熬,所以你不必感到內疚。”她抬眼看著漫天的星光,歎了口氣,又一顆星子斜斜的墜了下去。“唉,這世上的人,到底誰該死,誰又該活,除了老天爺之外誰能說的準呢?至少,活著的時候,就該珍惜,你說呢?少綰堂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