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一段日子裏,雲裳總是有好消息源源不斷的送進宮中,故而連鳳紫泯的臉上都洋溢著一種一看就懂得喜悅。
而這些天一直神清氣爽的鳳紫泯早上一進到銀安殿的時候,就看見了亭奴滿眼帶笑的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
他正納悶的時候,忽而眼光向下一挑,也是一怔,這一怔的功夫有些太長,以至於陸慎的先行官,也就是副將軍向他匯報陸慎行程的時候,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而那個始作俑者卻在銀安殿之中,一臉平靜的看著這個一國之君的失態。
亭奴咽了咽口水,低低的提醒道,“陛下,趙將軍已經說完了。”
鳳紫泯這才回過勁兒來,裝模作樣的咳嗽了一聲,“對於陸慎的封賞,孤決議提升他驃騎將軍之位,各位愛卿,可有異議?”
陸謹眉頭一皺,驃騎將軍……這個名頭也著實太大了一些。
目前陸慎的官職不過是一個少將軍,這個少將軍叫的原因還大半是因為他爹是個老將軍,所以他這個兒子便是個少將軍了。
然而驃騎將軍這個職位顯而易見的,短短的一年多的時間,他已經將官職做的這樣大,甚至已經逼近了他的父親,北侯陸燦。
照他這樣的升官的速度來看的話,封侯是早晚的事情。
雲裳聽見鳳紫泯的賞封之後,淡淡一笑,覺得這個賞賜真是恰到好處,她轉過臉來看陸謹,看他臉上不時喜色而是憂色,瞧瞧的貼近他的袖子,捏了他一把,陸謹這才回神,也轉臉看她,微微點了點頭。
隻聽上頭的鳳紫泯又說,“樓卿你這一次的差事辦的十分妥當,想要什麽賞賜?”
雲裳聽見鳳紫泯直接點到了自己的名字,也沒有推脫,還站在隊列之中的時候就是咯咯一笑,敷衍的使了個禮,“臣聽說塞北的酒好的很,我想等陸將軍回來的時候,能沾沾陛下的光,求陛下賜酒。”
鳳紫泯的嘴角浮起一點似有若無的笑意,黑色的眸子裏流轉著說不清楚的光彩,看了她一會兒,微微頷首,“好。”
朝中的大臣都是火眼金睛,眼尖的站在前頭的更是一眼便能看見鳳紫泯眼中的神色,心裏都是一驚,紛紛用眼神進行溝通。
果然,大家的想法都是一致的。
也不知道今天到底是怎麽了,鳳紫泯一而再,再而三的走神,亭奴也跟著在一旁著急,雖然說今天的無憂公主也太驚豔了一點,但是陛下您好歹也得長點出息,不能這樣……失態啊。
下朝的時候,一向和顧大學士交好的周大學士從她身邊氣呼呼的走過,不忘甩下兩句,“禍水!禍水!”
雲裳恍若未聞一樣,依舊留在原地,沒走,陸謹和她說了一會兒話,見她仍然不走,便隻好自己先行了。臨走的時候還不放心的回頭看了看她。
而這個緋紅色衣裙的麗人正站在一片冬日暖陽之中,低著頭,踩著腳下斑駁跳脫的光影,似乎玩的很是開心。
陸謹擰著眉看了她一會兒,離去。他才走到宮門口,便遇到了顧籽萄,顧籽萄一見到他,立馬上前拉住他的袖子,將他拽到一旁低聲詢問,“陸大哥,怎麽樣?雲裳她今天有沒有說錯話或者是有什麽奇怪的舉動?”
陸謹仔細回想了下,搖頭,“沒有。”從後麵走來的黃白橘聽得清楚,對這一臉驚訝的顧籽萄說,“不是她說錯話,而是今天陛下險些說錯話。”
“啊?這是怎麽一回事?”
“雲裳到底怎麽了?她今天看著很是奇怪。”黃白橘替陸謹問出了心中的疑慮。顧籽萄的嘴巴癟了三癟,想了半天,最終還是說了實話,“她跟蓮準散了。”
“散了?”黃白橘一頭霧水的看了一眼陸謹,而陸謹也是滿臉驚訝。
銀安殿之中,鳳紫泯已經步下了玉階,輕輕的走到她身旁,似乎好像是距離她越近,就越是在放慢放輕腳步的緊張。
她今日……很美。
她今年是十七歲了吧?正是一個女子最美妙的韶華。她平常的樣子就已經十分的清媚,而今日裝扮過的她,則將這媚字的力量盡情釋放了出來。
這一來,這媚,便媚到了極致。
卻不輕佻。
她追逐著腳下的光影,一個華麗的轉身,輕鬆舒展開雙臂,曲起一條腿來原地轉了一個圈,輕飄飄的停在原地,手指上那團光影正好停留其上,似乎是在和那光斑嬉戲。
“他以為我不會跳舞麽?還是覺得我沒有女人味?”雲裳和流轉在自己手指尖的光影玩了一會兒,忽然低聲的自言自語了起來。
鳳紫泯定定的看著她,伸出手握住她舉在半空的那隻,“即便你什麽都不會,也很好。”
雲裳一愣,看他,嘴邊漾起一抹笑意,“可惜,有的人,看不到。”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裏有點失落。
鳳紫泯咬了下唇,看著她,眼睛雪亮,“我已經命亭奴在綠倚閣裏備了酒。”
雲裳好奇的看著他,“陛下怎麽知道我現在想喝酒?”
“不僅知道你想喝酒,我還知道你想把自己喝醉。”鳳紫泯朗聲一笑,轉過身的時候卻拉起了她的一隻手。
亭奴跟在他們二人的身後,眼神微動。
鳳紫泯沒有騙她,綠倚閣裏的確已經擺好了酒菜,酒雖然不是她剛剛說的塞北的酒,卻也是玉樹瓊漿,菜則是她喜歡吃的江南口味。
舉著筷子半天吃了半天,雲裳卻一點味道都沒吃出來,那麽多的東西吃進去好像是在嚼蠟燭一般,鳳紫泯坐在她的對麵,慢慢喝著酒,也不說話。
他看得出來,雲裳今天的心情很不好。
她的習慣,就是在自己很不好的時候,把自己弄得看起來好像非常好一樣。真是個口是心非的小姑娘,鳳紫泯這麽想著,眼睛裏便溢出來柔柔的光。
雲裳吃了一會兒,自己也演不下去了。將筷子一丟,舉起酒壺來喝了幾口。果然,還是酒這個東西最符合她現在的心情,入口香甜,後口兒卻有點辛辣的味道。
兩個人彼此沉默了一會兒,雲裳將一個喝空的酒壺推倒,自己趴在桌子上,黑漆漆的眼睛,看著桌子上的一道乳鴿,“其實我是個笨蛋,什麽事情都做不好。”
她停了一會兒又說,似乎帶著點嘲諷,“我還是個傻瓜,居然又上了一次當。我老師以前說過,隻有傻子才會在同一個地方摔倒兩次,我,我就是那個不折不扣的大傻瓜。”她用手指指著自己的鼻子尖。
聽著她說著渾話,鳳紫泯的嘴角卻帶著笑意,因為隻有他們二人對飲,今日的桌子用的是小桌,這桌子小到隻要他伸直了手臂,就能握到她的手,事實上,鳳紫泯也的確是這樣做的。她喝得臉上帶著迷人的酡紅,可她的手指卻是冰涼的不似活人。
“我似乎早就說過,綠倚閣是為你而建。”鳳紫泯用一對濃的化不開的眼睛,深深的看著眼前的這個女人,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的一顰一笑,已經牽動了他的神經。
好像是在一片茫茫雪原之上,闖入了一個造訪者,這世界裏的動靜和色彩都是由這個造訪者帶來,如果她不動,這片雪原就又恢複成了之前曾經的純白和單調。
“可我……我心裏,喜歡蓮心小築。可是……他卻不喜歡我。”喝醉了酒的雲裳變得話鋒也不是那麽的嚴謹了起來,說著說著便動了感情,眼淚一下湧了出來,她在蓮心小築裏找到了一種久違的家的感覺,讓她感覺被嗬護,被溫暖。可是現在,那個親手為她寫下“蓮心小築”這幾個字的那個男人,他以一種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變心了。她好像是一隻才落入陷阱的小鳥,隻能傻呆呆的站在原地,被牢籠束縛。
這是他織就的感情的牢籠,那麽精細,她還沒找到衝出去的法門。
鳳紫泯握著她的手,將自己身上的暖意傳遞給她,而雲裳恍若未覺,任由他將自己的手一點點包住。她現在隻有一種感覺,就是疼。
眼淚一開始,便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撲撲簌簌的掉下來,鳳紫泯看了她半晌,歎了口氣,走到她的麵前,她的頭埋在自己的身上,她的眼淚很快染濕了他的龍袍。亭奴過來傳菜,在珠玉的簾攏外頭便看到了這一幕,他往前的腳步停了下來,停頓了一會兒,便退了回去,順便遣散了外頭伺候的侍女和內侍。
靠在他的身上哭的時候,雲裳似乎有點明白了過來,原來她隻是累了,隻是乏了,隻是無計可施了,不然她怎麽會靠在這個人的身上也會覺得溫暖?
“雲裳。”頭頂上的人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似乎剛要說些什麽,便聽見外頭紅櫨那個冒失的孩子喜氣的喚了一聲,“陛下,陸將軍回京了!此刻已經快到宮城,老百姓們都在歡呼,夾道迎接他呢!”
怎麽是現在?
不止是喝多了頭暈的雲裳,連鳳紫泯都是一愣,在紅櫨和亭奴進來之前,他鬆開了抱著雲裳的手。
紅櫨興高采烈的進來,卻嚇了一跳,“哎喲,這,公主這是……”
“說正事。”鳳紫泯打斷了他的話。紅櫨吞了後麵的話,“陛下,剛才趙將軍不是在朝上已經和您說過了麽,陸將軍的隊伍已經快到宮城啦。您是要今天接見他,還是改到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