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裳拉著瓔珞在岸邊的河堤上坐下來,兩個人就這樣依偎著,喁喁而語。
弄得這麽神秘和小心,倒不是她在用心提防孔傑;實在是,不願意將這樣的“私事”讓孔傑知曉。她對羽林禁衛軍,隻是保持著界線而已。
與對羽林禁衛軍的帶些畏懼的利用不同,她從來沒有動過羽林禁衛軍的主意,也沒有升起過任何將孔傑收歸自己麾下的念頭:因為她知道,孔傑對鳳紫泯的忠誠,是任何人都無法撼動的,是幾代人以生命和鮮血鑄就的,鐵石一般牢不可摧。
那麽既然如此,就拉開些距離,對彼此都有好處。
“瓔珞,績溪那邊可有信兒了嗎?”
“正要和公主說,那次公主送的禮,正是時候……本來績溪的那個勞什子縣令,已經把老裏正的兒子拉到公堂上去要打,聽說無憂公主大張旗鼓地給他們家送來賀禮,慌得什麽似的,連忙找了個由頭又放了人……”瓔珞輕輕靠在她腿上做嬌媚狀,說得眉飛色舞。
“是啊,殺了馮子良,我如今的名頭也今非昔比了呢,隨便送個禮,也能讓個縣令嚇成這樣!”雲裳嘻嘻哈哈地打趣著,睨了遠處的孔傑一眼,又伸手在瓔珞臉上輕輕拍了拍,問:“暗力營的人,前幾天不是跟上了馮少綰?最近怎麽樣了?”
順便一說,在她來到蜀中之後……唯一一條從蓮心小築裏頭傳出來的消息就是……馮少綰跑了!
這個清澈如水的青年居然……在這種時候……在這樣緊要的關頭……跑掉了!
瓔珞的臉色鄭重起來,馮少綰叛離雲裳的原因,她暗力營的探子一直打探不出真相。前些日子好歹算是有了些進展,聯絡上了馮少綰和他身邊的一個神秘人,還把雲裳相邀一見的意思傳達了過去,不過……對方的態度,有些囂張了——原本和馮少綰也相處過那麽長的時間,怎麽沒有發現過他是這樣的人?
雲裳聽瓔珞敘述了下事情經過,又接過她遞來的紙條,掃了兩眼,輕輕一揉,將紙條團成小團,隨著手中的柳葉一起,彈入江水之中,瞬息不見。
“你給他們留下聯絡的暗記,就說我現在陪陸少將軍守靈,脫不開身,不過會盡快安排,一切都按照他們說的。”
***
這一晃,雲裳在江夏古陽村住的日子也不短了。
這是因為陸慎執意為高遠守孝。
高遠生前,幾乎沒有人知道他的存在,而他死後,卻近乎尊榮。當然這尊榮並不是說他的葬禮如何隆重如何奢華;相反,他的喪葬儀式很簡單,按照他生前早已安排好的,隻是黃土墳頭一座,無字石碑一方——然而同時,他的喪葬規格卻又是十分之高,不僅有大鳳朝最為當寵的兩個紅人,陸慎和雲裳分別以子侄身份靈前帶孝哭祭;還有欽差和隻為皇帝守衛的羽林禁衛軍肅穆觀禮;甚至更有,五百襄陽軍士為之縞素!
因為聖旨不能耽擱,是以紅櫨公公是在高遠的墳前宣讀聖旨的。聖旨中,對陸慎竟是毫不吝嗇讚譽和賞賜,分分明明地倚重和厚望;而更為戲劇化的是,在紅櫨公公之後宣讀聖旨之後不久,竟然又有欽差快馬趕來傳旨,褒獎陸慎守衛平興府之利,竟是將陸慎的職位自從五品騎都尉提升到了從四品輕車都尉,又是連轉五階!雖不能和貴族出身的朱富貴等空降武將相比,但正因其是從兵士做起,更是令人羨煞;其升遷之速,在大鳳朝武官之中,可謂絕無僅有。
這樣的榮譽,不知道已經躺在墳墓之中的高遠,如果有知,會有什麽樣的感慨。
雖然高遠的反應如何不得而知,但將軍陸慎的表現卻是有目共睹。很明顯,這個軍界新星的反應,和雲裳那日銀安殿中所見,大不相同;來自皇帝的誇獎,似乎根本無法和他失去親人的哀傷相比,即使是要他履行一下接旨的程儀,都顯得勉強。
不過大家都體諒他失親之痛,沒有追究他什麽;隻是陸慎堅持要為義父守孝,倒讓紅櫨公公為難了一把。不過好在大鳳朝律法規定,喪親的官員,文職丁憂三年,武將一月。即使陸慎為義父守孝不合規矩,但一個月的時間倒不長,等他申請丁憂的奏本上去,再被駁回來,大概一個月也快到了。
因此紅櫨公公及後來的欽差,猶豫了猶豫,終於沒有多說什麽,撫慰了一番,各各離去。
雲裳卻決定留在古陽村陪陸慎守孝。
據她說,兩個人既然同居招討使之位,當然應該共進退,而且隻是一個月的時間,她還陪得起;何況就是她自己,對高遠也多有儒慕之情,就算是盡一份孝心,也是理所應當。
不過這一個月的時間裏,最為煩惱的,其實是孔傑。
雲裳一定要住在古陽村高家,可高家哪裏有那麽多房間容納那麽多人呢?陸慎向來不喜歡打擾村民,所以五百親衛以及裨將鄧展都留在了江夏縣城;而雲裳的人,也大都沒有跟來,隻是,孔傑和羽林禁衛軍,如何敢於遠離雲裳?平興都督府那次,已經讓孔傑深感對不起陛下的囑托,現在住在小小村落中,沒有軍隊拱衛,那便隻能倚仗他們這些人了。
他考慮過,羽林禁衛軍至少要留下四人輪值護衛,才能確保無憂公主安全無虞。
隻是……高家小小兩間茅屋,裏間是高遠原來的臥房,現在留給陸慎居住;外間沒有臥床,也隻得用長木板搭了一個臨時的大鋪,由雲裳和他們四名羽林禁衛軍住著……
當然,這個大鋪很長,橫亙了南北,雲裳一個人在北邊,南邊留給了那四名羽林禁衛軍。
按說,無憂公主肯於和他們羽林禁衛軍擠住一間屋子,也算是紆尊降貴,至少也是沒把他們當外人看了。可孔傑卻沒這麽看,倒不是自恃品級較高,而是……雲裳很讓他擔心。
不是擔心她會有什麽危險,而是擔心她會給別人帶來危險。
試問,一個夜夜不空房的紈絝膏粱,忽然沒有了同居的男寵,隻是隔三岔五地跑到鄂州城裏找婢女解決問題……那麽和他同居一室的形貌還算上等的幾個人,算不算比較危險?
所以孔傑仗恃著武功高強,拚著每夜不睡,不再輪值,就隻他一個,穿戴得整整齊齊,大馬金刀地坐在屋子正中,美其名曰:替雲裳守夜。
開始他倒不是這樣的,雖然守夜,主要還是留在屋外,可是,在那夜裏他聽見屋裏有動靜急忙趕來之後,情形就發生了改變。
那天他進來的時候,正看見雲裳出現在本來不是她住的鋪位南邊,羽林禁衛軍梁乙的身邊!而且,她的手,還停留在梁乙的肩頭!
雖然無憂公主解釋說,她是睡不著,聽見梁乙在說夢話,所以過來推推他……可是,孔傑還是不能放心,對無憂公主的“保護”越發嚴密了……除了上茅廁以外,基本上是不離開她半步,就連白日裏,也不會給雲裳和任何一個羽林禁衛軍單獨相處的機會!
當然,在孔傑眼中,最直接受到威脅的人,其實是……陸慎。無憂公主賴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古陽村不走,不就是為了陸少將軍麽?看看無憂公主盯著那個思思姑娘的眼神就知道了,這樣“色”的一個人,對思思姑娘,竟似毫無非分之想,反而對陸少將軍“青睞有加”,那麽,無憂公主的意圖,不是已經明顯得很了?
雖說與己無關,但孔傑還是忍不住,在幾次雲裳找機會與陸慎獨處的時候,有意無意地,“打擾”了一下。
而他自己卻不知道……在他完成這些作為的同時,雲裳心中,也一天一天積累著,憤怒!
對於馮少綰的不辭而別,還有另外一個人的離去,本來心裏就空落落難受的雲裳再也忍不住了得已經接近滿值,眼看著就要噴薄而出了。
而另外,在千裏之外的京城之內,也有人正在接近崩潰的邊緣!
大學士顧文倫的府邸之上,一連差不多整整一個月的時間,都靜寂得如同沒有任何活人的氣息一般。
這樣的寂靜……的緣由。
自然是因為了失而複得的顧籽萄。
在一夜的深夜之中,顧大學士帶著滿臉的淚水,攥著兩手的汗水,悄悄走進自己女兒的閨房之中尚在榻上昏沉沉的昏迷不醒的顧籽萄麵色憔悴的不似活人樣,抿緊的唇角似乎在訴說著什麽不堪回首的過往。
“孩子。”
在昏睡的顧籽萄麵前佇立良久的老人家,眼含熱淚,伸手從袖子裏抽出一件亮光閃閃的東西。
月華一閃之間才能看得清楚……在他的手上,赫然握著的是一把尖利的匕首!
既然那些回憶對你來說是那麽的不堪和難以承受,難以在清醒的時候麵對的話……
那麽做父親的不如早些結束了你的痛苦。
手中的匕首高高的舉起,在月華下一閃而過的寒芒,刺痛了彼此看不到的心。
結束了你的痛苦,也結束了我的痛苦。
孩子……原諒爹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