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少綰嘴唇動了動,要說什麽,卻終究沒有說。
古墓之中通風還算不錯,有微風輕輕吹過來,盤旋在兩人之間,一如曾經的在大理寺丞的那夜,雲裳和少年兩兩相對的無言。
不過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到,在遠遠的他們走過來的甬道那端,一扇房門早已靜悄悄地打開,一雙眼睛在黑暗中默默注視著相對的兩人,那眼神竟是帶了些陰寒。
這個“千年古墓”地形其實算得上詭異,按理說,從進入墓道開始,走不多遠,應該是墓門所在,再往裏,才是大型的地宮群。但是火蓮教開發的部分,似乎是一個環形墓道,據說走來走去,便可以走回原來的地方;而“墓道”兩側又有些“房間”,看起來不像是陪葬坑,卻也不新,應該不是火蓮教後來挖掘而成。
大而幽深的墓道,寂靜中隻顯得兩個人的腳步聲格外空洞。膏油燈雖然長明不滅,卻越發在陰風中搖曳出些恐怖來。望著幾丈之外那森森的漆黑,雲裳不由得往馮少綰身邊靠緊了些……東拉西扯地問著些關於這個古墓的問題。
馮少綰似乎也覺得這樣的氛圍中多說些話會緩解緊張,對雲裳這樣不著邊際的亂侃漸漸地開始有問必答,隻可惜少年來到這個分舵的時候並不長,對這裏的結構和情況也並不十分了解,隻能告訴她這裏是火蓮教多年前就占下的,曾經仔細研究過,大家一致認為這個“古墓”要麽不是一個古墓,隻是修建的一個地下堡壘;要麽,就是還沒有發現真正的墓門,沒有探索到古墓真正的地宮位置……
雖說在夜半搞地形介紹不太象那麽回事,但兩人間最開始的尷尬氣氛也的確在這樣簡單的一言一語中逐漸溶化,尤其顯著的是:馮少綰的話,不再如開始般一個字兩個字地往外迸了。
差不多是時候了……雲裳趁著馮少綰不注意的時候,手中悄悄地,拋下了什麽東西……
“少綰,”雲裳在一盞青銅壁燈前停住了腳步,“有什麽話。就直接說吧。”
她原本隻是想要聯絡羽林禁衛軍安插在這裏的探子,卻沒想到那個替她鋪床的火蓮婢女,悄悄打出了暗力營以前的暗號。告訴她馮少綰有話要對她說。而且,這個時辰。他又親自來了。
馮少綰卻躊躇著並未開口。
墓道盡頭吹來地潮濕帶著腥味的寒風,撩打著兩個人的衣袍下擺,暗昧地燈火下,是兩個人搖曳不定的影。這裏地墓道兩側,已經開始有了各色的壁畫。斑駁古舊,但依然看得出陰鷙的筆風----風吹影動,看上去,就仿佛牆壁上生了無數雙眼睛。
雲裳略略裹緊了衣衫,“這裏氣氛太過恐怖,少綰,我們能不能不要在這種地方一直站著?”
“那好,我們到地麵上去。”馮少綰極快地接口。
“哦?”雲裳微微愣怔了下。
“從甬道這邊過去,可以到蘆泉島上。那邊才是火蓮教眾居住的地方。”
果然,依據雲裳早先得來的信息,這火蓮湖南分舵應該是在湖心地一個島嶼之上。雖與外界隔絕,但總不至於隱秘到居於地下……何況這墓室之中。本就很少有人居住的樣子。
不過雲裳原本打算慢慢地誘馮少綰帶她出古墓看看的。誰料還不等她使出脅迫利誘等等手段,馮少綰就已經爽快地主動要求一起到蘆泉島了。
雲裳回頭看看。甬道那邊,她投下的那個小炸球,嫋嫋地霧氣正要開始蒸騰,不過用不到它再來製造恐怖氣氛了。她微微一歎,回眸觸到看看身邊少年暗昧中依舊純淨的目光,第一次覺得自己怕是用心太過了……
兩個人很快在墓道的一個拐角處找到一個岔路,蜿蜒向上,直通到了那個所謂的“蘆泉島”……月上中天,鳥語花香。即使依然是深夜,卻還是讓人覺得滿目光華,無論視野還是心情,都敞亮了許多。
“無憂公主,其實是公子讓我過來,和你談一談……”不遠之處,竟是深潭一樣的大湖。馮少綰引著雲裳,向前走了沒多遠,在潭邊一個小石桌前麵兩兩坐下,卻又沉默了片刻,這才開
“嗯?”
“公子還是和白日裏說的意思一樣,隻要無憂公主能勸陸將軍另舉大旗,他自願歸入陸將軍麾下,輔佐陸將軍和無憂公主建功立業,外拒北胡,內安黎民。”
雲裳笑了笑,“理由呢?還有,他為什麽讓你來和我說這個?他要說服陸將軍自己說去,與你我有什麽幹係?這個圈子不嫌繞得太遠些麽?”
“隻有無憂公主才能夠說服陸將軍……”馮少綰垂下眼眸,“而公子他,不方便自己來見無憂公主。”
“不方便?”雲裳有些疑惑,明明都已經見過了不是麽?現在地分舵之中,以他為大,連淩月都不敢違抗他的命令,他還有什麽不方便的?
深不見底地湖水嘩嘩地響著,擊打在岸邊石頭上,也積累著兩個人之間的靜默。
良久,馮少綰終於回答:“是公子他……不願意單獨見無憂公主,怕雙方傷感。”
這話,太不著邊際了吧?雲裳冷笑了下,“好像這位公子很喜歡說些出人意料地話呢!難道這樣戲耍別人很有意思麽?”
“不是戲耍無憂公主。”馮少綰抬起眼眸,直視著雲裳,“無憂公主難道真地都忘記了嗎?”
“忘記什麽?”
馮少綰歎息了一聲,“原本公子還說,從無憂公主現在的情形看,或許還能記得些從前也說不定……聽說無憂公主前一段曾經失憶過,是不是真地?”
“……是真的。”
“那就對了。”馮少綰鄭重地點點頭,“屬下原本是為了刺殺樓鐸進入樓府,無憂公主是知道的;但是後來,屬下的確是打算一直跟在無憂公主身邊的……之所以會離開,就是因為聽公子說過了……他和無憂公主的故事。”
“什麽故事?”雲裳饒有興味地坐近了點,手中還在撕扯著拈來的野花,仿佛隻是將這個消息當作消遣聽來解悶一樣。
“公子不願意讓我對旁人提起……”馮少綰輕輕一歎,“不過我還是希望你會知道……公子他的心中也很苦。你不曾看見他望著你的眼神……看見你和蓮準公子在一起的時候,還有聽說你去找陸將軍的時候……”
“到底是什麽事呢?”雲裳笑著,“我不記得還認識這麽一個人呢。”
“真的一點印象也沒有麽?”少年眸光純摯,帶著些心疼似地,“可是公子知道你的女兒身,他說,他曾和你,共度過三年的時光,也戀慕了你三年。”
“可笑!”雲裳揚眉嗤笑,心中隱隱的不安讓她不自覺提高了聲音,“三年的時光,即使我不記得,別人也不記得麽?今年我才隻十七,三年前,他就戀慕我了?”何況,他不是一個僧人麽?
再有……三年以前,她還好好的生活在揚州老家呢。
那時候就戀慕她了?
“是巫術。”馮少綰卻一點也沒有笑,“大理巫術,偷得了三年的時光,你忘記了……公子卻還記得;所以公子知道你喜歡什麽,知道你會做什麽,而你,卻全然忘記了公子!”
“那麽,我喜歡什麽?想要做什麽?”
“你喜歡喝我釀的酒,想要挽救這個天下。”身後一個仙人般溫潤空靈的聲音回答了她。
雲裳倏然轉回頭去,看見的,正是那位“公子”段南風。
***
“公子”段南風的出現,倒在雲裳意料之中。她知道段南風讓馮少綰來,定是已經打算要告訴她所謂的“曾共度三年”這種事情的,然而這麽曖昧的東西,通過別人轉達,總有些不妥,也不那麽令人信服----說起來,她對馮少綰的話,還是持保留態度:偷來的三年,可信麽?若說相信,這事畢竟太過匪夷所思,對方,又是火蓮教的人;可若說不信,如何解釋她對陸慎的熟悉感,對“自己”的過去,那零星的感覺和回憶?
“馮少綰說的,是真的。”
段南風出現以後,馮少綰便告退離開了,而段南風也就取代了他,坐在了雲裳的對麵。“雲裳,你要相信,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
“除非你能夠證明給我看。”雲裳閑適地笑笑,麵前這個人是催眠暗示的高手,她一定不能放鬆警惕,更不能輸在氣勢上,要知道,氣勢,也是催眠的關鍵。
“我可以解釋給你聽。”段南風的目光,遊離在九天夜雲之外,“其實,偷來三年光陰這個說法,並不確切,確切的是:我,或許還有你,是從熙德十九年,也就是三年後回到了現在的這個時間。”
雲裳眉尖微微蹙起。
“三年後的大鳳朝,已經接近顛覆的邊緣。是你不忍見生靈塗炭,立誓要救黎民於水火,這才逆天改命,重回熙德十六年,要從頭來過……”
“段公子,”雲裳打斷他,“如果我不知道你懂得催眠術。或許我會相信一些你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