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丞相?那可真是許久不見的故人了。”

看起來有幾分倦意的男子靠在石桌上,目光有些迷離,又有些猶豫,“他現在何處?”

“樓家,樓家的五小姐的西席先生。”

“西席先生?”美男子似乎覺得有些可笑,噗了一聲笑出來,“真是難為了他一個那麽矯情的丞相大人,竟然屈尊逾貴的去到樓家做西席先生?他圖的是什麽?”

不等手下人回答,他自己就又說道,“看來,也是盯上了樓家的那半塊虎符了吧。”

“或許還不止如此,公子,那位大人似乎也在多方查探那塊薄錦的下落,而且還比我們的手腳還要快。”

“樓家的五小姐?”亭中美男隨意撚起自己的一縷頭發,放到鼻尖底下輕輕嗅了嗅,隻覺得一股淡淡的荷花香氣撲麵而來。“樓雲裳麽?”

他這麽說著,微微上挑的眼角更加妖嬈的向上動了下,挺直了身子朝身邊的兩個人說道,“安排安排,咱們也去樓家的大宅子裏瞧瞧端倪。”

***

“哈切!”雲裳揉了揉鼻子,這一早晨也不知道是第幾次了。居然有了要感冒的征兆。她揉完了鼻子才放下手,就又是一個“哈切!”

雲裳這一次徹底傻掉,連一旁拿著鋤頭的香香也把鋤頭方到一旁來,掏出幹淨的手帕來給她擦臉,“小姐,你不是要風寒了吧?”

“三伏天傷寒?小姐你可真本事!”香香也是一臉的無奈,雲裳也不顧上滿手的泥巴,拿起手帕就在臉上來回擦,“真討厭啊!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麽。鼻子裏總是不舒服。”

香香想起來了什麽似的,一拍手說道,“哎呀,小姐,我聽丁姨說過。一想二罵三念叨。您呀,準是被人念叨了。”

雲裳挑眼看她,“那丁姨沒有告訴你,打十幾個噴嚏又是怎麽了?”

香香想了想,搖頭,“不知道,大概是有小人要上身了吧。”

雲裳白了她一眼,把手帕丟給她,“小人上身要怎麽辦?”

“當然是要到廟裏去拜一拜啦。”香香說的一臉正經,雲裳指了指地上挖了一半的坑,“這要怎麽辦?”

“先去,回來再挖。”香香聳了聳肩,“不過,好像不怎麽行。”

雲裳推了她一把,“封建迷信害死人,你趕緊挖地,把太陽葵花全都種下去,我也好向文先生交代。”

香香本來還帶著一絲小模樣的小臉頓時委頓了下來,聳了聳肩,不情不願的說道,“好吧。”其實她還真不知道小姐到底是為什麽要這麽乖乖的聽先生的話,種什麽勞什子的太陽葵花。她們這邊種的差不離的時候,那邊就有人搖著扇子走了過來,將一壺茶水遞過來,塞給雲裳說道,“小姐這花種的委實不錯。”

雲裳苦笑了下,接過茶壺來灌了幾口,又遞給了在一旁幹巴巴瞅著的香香,香香趕緊抓過來一口氣把水喝幹。

“文先生你可真是古怪,我們小姐纖纖玉手,十指不沾陽春水,居然在這大太陽底下種地開荒,實在是了不得。”

雲裳跟著笑了下,抬眼看了看眼前的文先生,眼光裏卻沒有什麽怨氣。

文先生倒是一愣,雲裳本來就生的嬌小靈秀,這一會兒在太陽底下種了許多花,臉上出了一層薄薄的細汗,更顯得多添了幾分嫵媚動人。他眼光一錯,不太自然的紅了臉。

雲裳畢竟不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她的內心是一個二十七歲的禦女,這點男人的心思還是難以逃得過她的眼睛的。驚愕一陣之後,雲裳也就釋然了,其實文先生看起來很老,但實際年齡也就是四十出頭,如果在她自己的那個世界的話,這個年紀的男人娶一個二十七八的女人還是很正常不過的,隻要那個男人有錢有勢。

但凡這種男人隻要有點能耐,就會有大把的女孩子貼上去的,根本不需要他們自己費心費力。於是雲裳忽然覺得還是古代的男人靠譜,至少他們追小妹妹還是親力親為的。

文先生不知道她的腦子裏想了這麽多有的沒的,訕訕的取回了手,將一個幹淨的帕子悄悄塞回袖子裏。目光極其不自然的在花園裏掃了一遍,說道,“七七四十九棵也夠了。”

香香一聽頓時喜笑顏開,丟了手裏的鋤頭笑了起來,“文先生你真是太好了!你看看,我家小姐的手都磨破了!”

文先生這才看到雲裳一直藏在袖子裏的手指上有細細的血珠流了下來。

頓時大驚道,“怎的不早說?”說完就要拿起來她的手放在手心裏細細查看,雲裳下意識的抽回了自己的手,淡淡一笑,“不算什麽,比起先生做的事情,雲裳能做的已經很少了。”

文先生的臉色有些僵硬,半晌才說,“記得上些藥膏,不要感染。”

雲裳淡笑著點了點頭,送走文先生,香香看清她手上的傷口這才尖叫起來,“小姐,你不是說要隨便嚇唬一下文先生的嗎?怎麽真的磨破了?”

“文先生是個老狐狸,不出點血,怎麽能騙得了他?”雲裳舒心的舒展了雙臂,深深呼吸一口空氣說道,“該出血時就出血,這是一條鐵一樣的法則。”

香香瞠目結舌的看著她道,“不懂。”

“不懂就對了!”雲裳敲了敲她的腦袋,心想,這是人類幾千年存下來的智慧,你這個老古人怎麽能完全理解?

“那咱們現在幹什麽去?”

“去鞠雲樓啊,喝花酒。去不去?”雲裳轉過頭來看她,眼睛裏亮晶晶的。

香香幹脆利落的一點頭,“這就走!”

大街上熙熙攘攘,一切都還是那般光景,但是在此刻的雲裳看來,竟然覺得今天的大道格外的寬廣,擺攤子的小販也是那麽的可愛,地上的大葫蘆更是翠綠的惹人愛!香香在前麵蹦蹦跳跳的,不時的哼著什麽小曲,雲裳也不阻撓,難得大家都有這麽一天心情愉快的時候,何必要讓她收斂呢?

她們正走著,忽然聽見街道前有人竊竊私語。

香香是個好奇的姑娘,立時竄了過去,一手還不忘拉上雲裳,“快走,快走,小姐,你瞧,這地方出了什麽事?”

雲裳本不是個愛熱鬧的人,但也禁不住香香的一拉一扯,跟過去之後才發現,原來是一個戲子正在被人從戲園子裏推搡出來,身上的華美戲服也被扯破了好幾處,披頭散發,好不狼狽。

雲裳見了皺皺眉,香香卻又往裏頭擠了擠,“這位大哥,這是怎麽啦?”她是個自來熟,來人見她是個小姑娘,又生的伶俐可愛,笑了笑說道,“小妹妹你是才來京城的吧,這個人你都不認得?”

“怎麽?這個人很了不起麽?”

“自然了不起!”那人隨手一指正被人踢出來的戲子,說道,“他是這攬翠樓裏有名的伶官,叫蓮準。是個場花旦的好角!在咱們京城一帶是數一數二的人物!”

“他這麽厲害,怎麽還會變成這副模樣?”香香又不明白了。

“這話可說的長了。”那人還是一副好口才,細細的講了一遍,雲裳在一旁聽著,也聽明白了各種曲折,原來這個在地上十分狼狽的男人是個唱戲的,還是個唱女人戲的,是個名角。隻是因為從去年開始就倒了嗓子,說什麽也唱不出一句像樣的戲詞兒來,這戲園子再大也不養閑人,這不,給他找了最好的大夫看了一年多的病還是沒起色,於是園主就狠了心,將這個不能掙錢的戲子給丟了出來。

香香聽的十分入迷,跟著點了點頭,又瞧了地上的那個人一眼,“倒是挺可憐的。”

雲裳倒是覺得沒什麽,沒了吃飯的本事就不能再站著茅坑不拉屎,這也是常識吧。

不過地上那人卻也很有骨氣,吐出了嘴裏的血痰,往地上狠狠一啐,將唯一的一個包袱也丟給了那幾個打手。

“既然黃老板那麽喜歡奴這幾件衣裳,就給了他又怎地?”說完,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微微一笑,“這頓打就算是他替奴這一年多花的銀錢的報償,以後咱們兩不相欠”。說完抬腿就走。

雲裳這才點了點頭,覺得這個人倒也有幾分硬朗。

那幾個打手似乎和他交情不錯,也沒有一個人上前阻攔,還甚至有一個人帶著慚愧的神情說道,“蓮老板,非是我們不通人情,這是黃老板的意思,弟兄們不能丟了吃飯的門路。”

那戲子輕蔑一笑,竟然甩了甩自己的袖子,用沙啞的嗓子唱道,“似這般斷壁殘垣,都付與鶯和燕,與君歡好日日相愛,也比不得,東風惡來,煙雨皆散。”嗓音沙啞的他唱出這幾句戲文來,倒也是別有一番心酸。

香香看夠了熱鬧,拉著雲裳往鞠雲樓走,一路上還在不住的唏噓,說方才的那個戲子如何如何的可憐。

雲裳心裏掛念著別的事情,對香香的話也是聽了個一知半解。

從鞠雲樓裏出來已經是日暮西陲,天色開始昏暗,香香似乎是吃多了,撐著腰一個勁兒的喊哎喲。雲裳心裏焦急卻也隻能慢悠悠的等著她一起走,今天她是自己帶著丫頭跑出來的,如果回去的太晚,總歸是不好交代。

晚上的風一吹,她的酒勁兒也消了不少。眼光一錯,就看到街口的暗黑色巷子裏忽然竄出來一個人影,腳步踉蹌,身形不穩,她來不及反應,就覺得腿上一緊,卻是被人抱個正著。

她正要踹開那忽然闖過來的東西,就看到那人抬起臉來,直勾勾的看著她,尚有一絲氣息的他用唇形說了幾個字,饒是天色昏暗,雲裳還是神奇的看清了他的口型。

那幾個字是。

“小姐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