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也不過是片刻功夫,雲裳又一揮手,那些原本是來自軍中的“野蠻人”們立刻收了手,如出現一樣,光影翻飛,瞬息又匯聚到一起,衝著主席上的王閣老拜將下去,洪鍾般的聲音齊刷刷地道:“荊湖南路招討副使雲裳,為王英閣老賀壽!”
眾人處於發呆狀還沒有回過神來,王閣老指著那些閃閃的刀槍,哆哆嗦嗦地問道:“無有……公主,這些人,是……拜壽的?”
“是下官為閣老準備的祝壽節目,演習了很久的《秦王破陣樂》。”雲裳忍著笑,溫溫柔柔地道:“另外我借這個機會和各位開個小玩笑……不過,看起來諸位對這些戰場上常見的刀劍兵刃,還是不太能夠適應呢。要是多玩幾回,會不會感覺好些?”
***
在王家正廳前麵的空地上,那五十餘軍隊出身的蓮心小築侍衛,一板一眼地奏起了《秦王破陣樂》。
雲裳,則一個人悄悄從席間退了出來,穿過角門,跟著一個等在那裏的小丫頭往後園去。
即使在這裏,那《破陣樂》的雄渾也如在耳邊;激昂的鼓聲,有力的呐喊,令人仿佛置身邊疆沙場,滿腔熱血上湧,直欲仗劍迎敵。
雲裳彎起嘴角無聲一笑,稍稍放慢腳步,沉浸在音樂中,任由自己的心隨著那氣壯山河的節奏一起激**。
按說這種樂舞應是大型舞蹈,本來是絕對不可能靠區區五十幾人就表演出那種恢弘氣勢來的;但現在這些表演者不同,他們都是真正百戰餘生,是陸慎那五百親衛中抽出的精華,本身在陣型演變上就配合得極為默契,又各個凜凜然帶著真正的殺氣;一舉手一投足,便是英雄氣、壯士膽,男兒豪情、頂天立地。雲裳可以想象這些人的舞在這樣的樂聲中會帶給人怎樣的震撼,尤其是剛剛從被人將刀架在脖子上的恐懼中回過神來,想必會是刻骨銘心吧?把前朝祭禮上的鼓樂翻出來在百官麵前,她就是要他們知道:世間還有一種美,叫做陽剛。
可惜她不能親自欣賞那些人的表情了。樂舞才開始,她就在那剛剛送上來的茶盞底下發現了暗力營的標記----後園有些情況。需要麵稟。
看來王家小姐邀請她參加及笄禮地事情,果然有問題。
恰好王小姐派人來再次邀請她,連那恢複了神智的王閣老也過來,煩請她務必賞光。雲裳便索性順勢應了,往後園去看個究竟----隻遠遠看見燈火仆役,穿梭忙碌;可她走的這條路上。卻很少遇到人。
不過倒也不是沒有。一個俊俏的小廝提著燈捧著托盤過來,好奇地看她,“啊呀”一聲,絆住石頭,摔了個結實。
雲裳便去扶。那丫頭笑嘻嘻罵了幾句也幫著收拾起來;一隻酒杯滾得遠些,小丫頭過去拾,這裏的小廝壓低了聲音急急地道:“陛下已經到了,劉尚書家的公子也來呢。”說著趁著收拾碎片,小指微微地向北麵一個小院點了點。
雲裳臉神色沒有絲毫變化,跟著小丫頭繼續往前去。
沒想到鳳紫泯也來湊這個熱鬧。而且不到前廳往後園來,應該是微服吧?不過劉尚書地公子?曾跟她有“一夜之緣”的那個嗎?這個人的浪**名聲在外,王小姐及笄卻把他請來,是什麽意思?
天色已晚,華燈初上,那個小院精致得有些神秘……小丫頭帶著她,卻繞過了那個小院,直接向前麵的幾間青磚綠瓦的寬闊房舍那邊走去。原來這裏才是行及笄禮地主場地?雲裳四下打量著。是很古樸的帶著倦雅味道的風格,和鳳紫泯的口味好像……看來王小姐對陛下的喜好還真是下了一番功夫。
小丫頭引著她進了廂房。歉意地笑笑:“無憂公主請先在這邊等候,婢子去稟報小姐知道,現在小姐請的人還沒有到齊,等一會兒大人自己往正廳去也使得。”
雲裳點點頭,在椅子上坐下來。閉上眼讓自己完全放鬆。她沒什麽心思去琢磨那個王家小姐到底要做什麽。這個丫頭從小在妻妾相爭地王家長大。宮鬥的手段學得一套一套的,卻不明白釜底抽薪才是硬道理:與其忙著對付她雲裳。哪如去纏著鳳紫泯,真正征服了皇帝陛下的心,還怕她“爭寵”不成?
在廂房裏坐了半日,卻沒人理了,連水也沒有半口。這邊聽不見前院的嘈雜,安安靜靜的,半點也沒有要舉行什麽及笄禮的繁華熱鬧;若不是外麵堆著的那些禮物,她會以為所謂及笄,隻不過是騙她地手段。
再坐一會兒,還是沒有人---不會當真是沒有人吧?雲裳開了廂房的門走出去,看了看夜色,歎了口氣。是要就這樣晾著她?還是誘使她去闖閨房?抑或是借劉公子來羞辱她?
這些小女子地東西,傷不到她。
再看看那邊的正房,燈火通明,看不出有人沒人。其實她前麵壽宴上要做的事情已經作完,心情大好之下,原本想到這裏體會下王家小姐的手段,換換口味,誰料這真相還得她自己去尋找。
好吧,就當是一個遊戲,看看王小姐到底希望她在裏麵扮演一個什麽樣的角色?
她走出去,呼吸了一口夜風中清冷地空氣,不再猶豫,往正房那邊走過去。
一個擔心“男寵”來與自己爭奪未婚夫地女子,會做出什麽事來?如上次那般下毒毀容?故意製造事端汙蔑“男寵”?
一路暢通。雲裳叫了幾聲沒人答應,自然地往空****的裏邊來,刻意忽略了進門時那報警似地“咳”的一聲,微微笑著邁入那個敞開著的裏間門,心中其實是猜測了千百種可能。
沒想到是最為簡單的一種。
隻是示威而已。
屋內沒有旁人,香氣氤氳,燈火迷離,兩個緊緊擁在一起的人影,正在唇舌糾纏。
王家小姐王湘容依偎在那個至高無上的懷抱裏,還不忘記眼角瞥住雲裳,帶一抹得意的笑。
而那個人,那個桃花眼的男子,那個總是說“大鳳朝不複,後宮不立”的皇帝陛下,卻皺著眉,閉著眼,仿佛在忍耐,又仿佛在體會。雲裳忽然覺得有些好笑,轉頭便要向外走。
恰在此時,鳳紫泯卻仿佛終於察覺了異樣,忽然睜開了眼睛。
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便這樣發生了:鳳紫泯一把推開了還坐在他身上的王小姐,讓這樣一個大家閨秀一下子跌倒在了塵埃裏。皇帝陛下倏地站起身來,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怎麽來了?”
仿佛一個被捉奸在床的“夫”或“婦”。
同時他還似乎十分厭惡而粗魯地用袖口擦了擦嘴。
雲裳和王小姐湘容都愣住。
不過雲裳迅疾反應過來,難道是皇帝陛下要她繼續配合玩曖昧遊戲麽?在外人麵前兩個人總是故意表現出親昵的樣子,可現在隻有這個王湘容在,何必還要她冒充他的男寵?
顧不得多想,雲裳垂了頭,現出一幅受了打擊酸酸的樣子,跺了跺腳,轉頭跑掉。
“樓卿!”
身後傳來皇帝陛下那焦急而心疼的呼喚。
***
以及紛至遝來的腳步聲,從房間的另外一麵入口。
雲裳低頭掩麵,匆匆趕到了院子裏,就站住腳。她知道皇帝陛下是不可能追出來的,他至少要給王家小姐這個麵子。秋夜的風吹過來,有些冷厲,仿佛刀子一樣割在她的臉頰上;雲裳抬起頭,臉上的笑容慢慢隱去,對著那依舊是空無一人的院落一角,冷冷地道:“這就是你報複我的手段麽?”
靜悄悄的,無人答話。
雲裳靜靜站了片刻,終於歎了口氣,道:“孔傑,我知道你在那裏,但是你不覺得這樣的報複幼稚了些麽?以為幫她,就可以打擊到我?……算了,是我對不起你,以後有機會再和你說清楚吧。”
她說罷,慢慢轉身離開,在清冷秋夜之中,那單薄的身影便顯得有些蕭瑟。
雲裳的背影完全湮沒在了黑暗中以後,她方才凝望過的那個角落裏,一個人悄無聲息地轉了出來,勁裝素服,正是孔傑。
雲裳說得沒錯,他是在報複。若沒有他的配合,王家小姐絕對沒有可能製造出這樣一個機會讓她去看見那樣一幕。作為羽林禁衛軍,首要任務是保護陛下的安全,雖是“暗中”保護,但也不可能任人隨意接近;即使陛下說過雲裳可以不經通報見駕。然而今天這樣地情況,唯一不可不通報的或許就是雲裳吧?
雲裳走了不久,皇帝陛下也陰沉著臉出了房門,擺了擺手,示意回宮。
孔傑看陛下的意思,竟是不要他們在暗處了。連忙率領眾羽林禁衛軍現身跟在陛下身後,肅穆而又招搖地往王家大門處而去---免不得經過前院,百官驚詫,王閣老欣喜若狂。即使隻是一句簡單的問候,卻也是天下人求也求不來的榮寵。
天子親來祝壽呢……人人心中暗自盤算:隻怕王家小姐王湘容入主後宮差不多算是板上釘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