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裳連日上朝,卻平靜如斯,緋紅的衣裙和濃重的妝容,讓人直覺的認為這個女子的內心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她不再甘心於平淡和淡薄的生活方式,她就像是一團已經開始燃燒的濃烈的火焰,凡是靠近的,都要燒個半死焦糊。

然而總有些人,因為處在黑暗,而向往著光明和火光,他們靠近她,是為了汲取珍貴的光和熱。

卻忽略了這樣的光和熱足以將他們全都消亡的危險。

那日的內閣之亂之後,更加堅定了雲裳的一個信念,如果她想要在這個朝堂當中玩兒的穩當,走得穩妥的話,至少……她一個人的力量太單薄了。

雖然有蓮準那個家夥在,但是蓮準最近的表現……太奇怪了些吧?

那樣妖媚的一個男人,是不是能夠靠得住?這是眼下最讓她擔憂的一個問題。

除了這個人以外,她還不是無人可用。

看似平靜的無憂公主實際上,在這接下來的這些天當中,私底下動作可是不少。

比如,不動聲色的撤銷了幾個要位的官員,另外,她更加注重對陸謹的重視,比起一心忠於鳳紫泯的黃白橘來說,作為陸慎的哥哥的他,則更是一個好苗子。

這樣的人才她怎麽能放著不用?

而陸謹那邊因為忽然之間被鳳紫泯派下來的許多差事而忙得不可開交,一直想要去找雲裳好好聊聊這件事情的時間都沒有。雲裳倒也樂得清靜,反正有人在做事,反正有人在忙碌,反正……最後的目的隻要能和她自己想象的相差無幾……就好。

至於這中間的過程到底是怎樣的,她不在乎。

對,是已經不在乎了。

雖然經曆過這麽多的事情,但是雲裳那顆想要回去的心麽還是沒有放棄,反而那種心情卻更加的愈演愈烈了起來。

她想要的生活和現在過著的這種日子,大相徑庭。

她不過是想要一個安心的居所,和自己喜歡的人,和愛著自己的人,一起紅泥小火爐,綠蟻新醅酒而已。

而那件事情之後,鳳紫泯也沒有再找過自己,雲裳想到這裏,暗暗合上眼簾,這裏麵……似乎還真有不少的問題呢。

***

當然這樣的“控製”並不是真的嚴格到絲毫不能外泄,私下裏最積極與外界聯係著的,反而正是幾位內閣成員……事情很明白,無論如何,大鳳朝內閣總是要麵臨一次改寫了,究竟是誰輸誰贏,總要表表態,而這樣的表態,或者就是一生榮辱升沉的關鍵。

至於皇宮內沉默不語的那一位,大概正是在高處大睜雙目注視著這一切吧。

王英和雲裳在那日之後,都極為默契地選擇了繼續“工作”。好在五位閣臣在鳳圖閣內都有自己獨立的房間,除非遇到要事需要幾位“會議”決定,王英和雲裳還是碰不上麵的。偶爾相遇兩回,也不過拱拱手,彼此麵笑心不笑地打個招呼而已。無論王英還是雲裳,都沒有想到過“和解”這個詞。

事情既然已經捅開,就便必然是要分個勝負了。

據說王閣老王英每日回到家中。便將自己反鎖在書房之內,運筆如風,洋洋灑灑千言萬語,寫就……每日一個“密揭”。“密揭”本是大鳳朝皇帝賜予臣子的一項榮寵,也就是不經過外廷直接給皇帝上密奏的權力。如今大鳳朝有這樣權力地臣子寥寥無幾,除了羽林禁衛軍因為職務的原因擁有“密奏權”之外,也就是內閣的幾人可以這樣做了。

王英過去近二十年的閣臣生涯中,幾乎沒有寫過一個密揭……然而如今王閣老王英的密揭,卻以每日一次的頻率,封著禦賜的印章。招招搖搖地直遞進內殿裏去……常常有其他幾位閣臣撞個正著,便看見那上麵“繩衍糾繆”幾個篆字,紅得分外醒目。

誰都猜得出王英的密揭之中寫的是什麽,自然就是雲裳的“斑斑劣跡”、“累累罪行”。然而令人意想不到地,卻是王英的早有準備……要說這些年來雲裳的奸佞之處,任誰都能說出幾項來,可真若一條條羅列,便可以發覺那些要麽是站不住腳的東西,比如蓮準那天說出的幾條滔天大罪;要麽就是些雞毛蒜皮,讓人鄙夷痛恨卻又抓不住把柄……可王英那日被逼急之後所說的話,卻表明了他對雲裳的事情絕對不是一無所知。甚至據說這些日子不斷的密揭中還附有大量的“鐵證”。

難道這“萬事不幹己”的老好人王英,這麽些年來地混沌和無作為,都是裝出來的麽?這樣一想之下,眾官員難免會脊背處生出幾分涼意。匆忙回憶自己是不是有什麽把柄捏在他的手中,莫名也會上了密揭。

雲裳的表現卻與王英正正相反。她在內閣中居於末位,本來就沒有寫密揭地權力;而從“出事以來”,鳳紫泯對她又是避而不見,她也沒有以自己“自由出入宮禁”的特權。去求得麵君自辯的機會……她所做的,就是不斷地聯絡大臣,明著的,暗著地,六部的,九卿的,巴著她的,躲著她的……尋求支持很要緊,其中最重要的。自然就是其餘的三位閣臣。

這三個人裏,周大學士在王閣老數出雲裳罪狀之後,已經完全地倒向了雲裳的反麵;楊紅籌那天晚上便和她在大觀橋碰過頭,已經半明不明地算是支持她了;隻有吏部尚書張諤,雖然和她有過些來往,在鳳圖閣那次也曾被王閣老說成和她狼狽為奸。可態度一直很是隱晦。讓雲裳著實費了些腦筋。

不過好在現在不再需要擔心了。雲裳向後倒在香木轎中,微微閉上眼睛養著神。她這是才從張諤的尚書府回來。整整在那裏耗了一天,連飯都沒有吃上,連帶著精神也十分不濟……不過很有收獲。想著張諤原本閉門不納地態度到最後不避嫌疑地攜著她的手將她送出門來,她就忍不住唇角泛笑。

張諤之所以這麽做,當然不會是因為被她的“美色”所惑。雖然外間的流言一定會這麽傳就是了。

吏部尚書天章閣大學士張諤,原本是熙德七年的頭名狀元,不折不扣的清流派;也是當年樓丞相樓鐸留下來妝點門麵地少數幾個才子型地人物。他在朝中為官的那些年,官聲一直很好,與周圍地那些“貪官汙吏”們相處得也極為融洽;隻是後來周大學士和樓鐸鬥得凶,張諤一時不合在自己家中感慨多了些,被樓鐸知道,貶出了京城……到熙德十五年的時候,鳳紫泯和雲裳密謀,悄悄兒地找了由頭又將他調了回來,官複原職……十六年鳳紫泯一歸政,立刻將他提拔成吏部尚書,又入了內閣。

王閣老說雲裳能夠在人事問題上翻雲覆雨,是因為背後有張諤給她撐腰,這話說錯也錯,說對也有點靠譜:雲裳本來是搭不上張諤這個關係的,她在吏部走的是“下層”路線;但問題是她走這樣的路線一回兩回可以,這麽久一直都是暢通無阻,要說作為吏部尚書的張諤完全沒有放任的意思,任是誰都不可能相信吧?

這裏麵的關竅,雲裳差不多也可以明白:多年官場的陶冶,使得張諤已經修煉得八麵玲瓏,貶謫的經曆。又使得張諤更懂得韜光養晦伺機而舉。這次王閣老和雲裳之間地“爭鬥”,如他這般聰明的人自然會力圖置身事外,看好了風向再轉舵了。

今天雲裳動用了暗力營的全部力量堵上門去,就是為了讓他沒有機會再去猶豫站哪邊……隻有一個選擇:支持她。

而此刻,幾條街後依舊興奮地搓著手的張諤,也在不停地感慨幾乎錯過的“緣分”。

她是拿著一份“反貪懲奸”的規劃書上門的。

張諤本來也是周大學士的門生,清流派的中堅力量;前一陣子清流的“肅貪”之風自然少不了他地份,雖說為了在天子麵前留個退步他並沒有過多參與,但整頓吏治的確是吏部尚書的本職工作,也費了張諤的不少腦子。可直到現在還拿不出個係統的舉措意見來……這使得他在半被脅迫的狀態下掃過雲裳出示的那一摞東西之後,就立刻有眼前一亮的感覺。

當然,那杯雲裳豪氣幹雲撂下的一摞東西裏頭,大部分,也可以說是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她借口讓陸謹為自己找來的“好料”,左右她現在的處境尷尬,有的地方,她還是不要染指的為妙。

雲裳的規劃書第一部分,並不出奇,不過是口號似的“嚴懲貪官汙吏”。不過她所謂嚴懲,和周大學士說地按律處置不同,隻是說要“嚴限追髒,押放各邊”;同時加上獎勵製度,有廉能卓異的官員,建議皇帝提擢官職,賜宴頒賞。

這些措施其實也是張諤心中所想。周大學士一再強調“反貪”。“依律處置”,可如今的律法實在是太過嚴苛,有“受賄百兩以上者斬立決”的條例,放在貪賄成風地大鳳朝朝廷。幾乎是個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