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返照,群峰疊嶂間山道逶迤,霞光裏一片蔥蔥鬱鬱。

在九華山腳下的官道上,一輛極為普通的黑色馬車正不緊不慢地前行著。駕車的是一名女子,雖是村野裝束,卻也不掩嬌媚;隻是她此刻的神情,卻是大大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滿臉緊張之後的後怕,四下裏望了望,又悄悄抬起袖子抹了一把汗。

“九娘!”忽地路邊閃出了幾匹馬,當先是一名略顯邋遢的漢子,正低低地喚她。

這一聲喚,又嚇得九娘幾乎靈魂出竅,看清來人後又是極為驚喜,手撫前胸壓住劇烈的心跳,回他:“門主。”

這兩人自然就是那位青熏門門主以及富貴客棧的老板娘了。早上出發的時候,公子讓他們分別行動;門主和那些兵士們有武藝在身,隻要用蒲草裹了馬蹄,按照公子先前教給的方法,應當可以躲開羽林禁衛軍的搜羅。而公子,她,還有昨兒俘獲的那個女子,便隻能乘坐馬車冒險走大路。

可誰知道這次的搜查居然嚴格到這種地步?方圓百裏全部禁行,幾乎是一寸一寸地搜索過來,門主他們走的是秘道還好,他們這輛馬車如此打眼,想要在禁軍和羽林禁衛軍子眼皮底下招招搖搖地走出青陽縣界,豈非癡人說夢?

然而到底還是做到了,這位公子,果然如門主所說,有“神鬼莫測之能”。

馬車拐上一個坡,從這裏往下看去,還能看見後方紮眼的旗幟,密麻麻的鎧甲和刀槍的反光。而隻是這麽一眼,她已經從心底裏泛上森森的寒意和恐懼來。

昨夜。她和門主守在密道處沒有出去。直到今晨離開地時候,才發現,原本作為火蓮教秘密集會地地小鎮,已成一片修羅地獄!

大鳳朝官兵留給人的印象,都是混餉吃閑飯的居多;在火蓮教無往不利的戰鬥曆史上。向來都是不值一提;可從去年禦駕親征之後,或者更早,從赤腳軍不敗的神話在平興府毀於那個陸慎之手。教裏人眾對於官兵地戰鬥力,便開始有了新的評估;然而,總不曾料到,江南東路養精蓄銳這麽久的火蓮教赤腳軍,蟄伏之後第一次出手,就這樣幾乎全員覆沒地毀掉了。

甚至,據說,那些傳聞極為恐怖地羽林禁衛軍都沒有怎麽出手,號稱大鳳朝精銳的禁軍大爺們也隻負責事後的搜索。真正的主力。隻是從銅陵石埭調來的雜牌軍!想想那浸透了地麵的鮮血,那還來不及打掃的斷肢殘骸……她隻是在淩晨離開的時候掃了一眼,便將那景象無比深刻地印在了腦海裏,隻怕一生都不會忘記了。

如今能夠逃出恐怖的禁軍包圍圈,便已經是大幸;何況門主身邊還剩下幾個得力地好手?至於折損這麽多,又拿錯了人,以傳聞中燃燈大人地暴虐而言,隻怕他們逃出來的這些人,也都逃不過赴死一途。

其實據門主說,事發之前公子曾勸阻過燃燈大人。讓他不可在這個戰場上投入這麽多的兵力,若燃燈大人聽從公子的話。隻是試探的話,應當不會造成這麽大的損失吧?門主說。那密單的失誤,畫像的差錯,事實上也都是燃燈大人那邊的責任;可問題是,燃燈大人什麽時候會承認自己地失誤?自然都是他們這些下屬地錯。

如今,能夠指望和依靠的,隻有公子了。

“還好麽?”門主聲音壓得低低地,略甩了下頭。才不過一日功夫,門主那張英俊地麵龐上便布滿了青雜的胡茬,一雙眼睛深深凹陷下去,若不是那秘道十分不好走的話,就是門主也在憂慮著未來的處境了。

“很好。”她知道門主是在問車裏麵的公子和……那個人,便也低聲回她。

然而門主還是將馬匹湊近了車轅,一伸手撩開布簾,粗嘎著嗓子道:“公子,屬下白狄前來報到。”

呃……姚九娘覺得,她真是有點要吐血的衝動!這位公子真的不是平常人!昨兒門主和她說起這公子的種種行跡,她還覺得誇大其辭,未免有些神乎其神;現在想想,隻這份定力,絕對就是常人所不能及!,隨著車簾的撩開,入眼便是滿滿的春光;昨兒被擒到的那位姑娘橫臥榻上,一臉羞惱憤恨,而公子麽,則俯身其上,手還在姑娘的衣袍裏麵;而那張美得驚世駭俗的俊顏,更是離姑娘明顯被**過的雙唇不到一寸的距離……看起來,方才過禁軍搜索躲羽林禁衛軍防線的時候,這位公子,就一直在忙著這些事情……

白狄大概也沒有想到裏麵會是這麽個情形,一時愣住,連手裏的布簾都忘記放下……那公子卻也不慌不忙,低頭在姑娘唇瓣上又是一吮,滿意地看著那姑娘怒火衝衝匆忙躲閃的窘態,勾唇笑起;這才轉頭來問白狄:“逃出來了?還有多少人?”

姚九娘忽然覺得,滿山風景如畫。

那樣的流波鳳目,那樣的惑魅淺笑……這公子,這一刻,仿佛最善攝人心魄的山魈林妖。

“回公子……不足十個了……”白狄也有些結結巴巴地,“屬下,屬下從秘道過來,發現……發現那些禁軍在找人……”

那公子又是一笑,“自然是找人。看來,這次朝廷是真惱了火蓮教。”

“不止是這樣……禁軍快把方圓百裏的土地都翻了個個了……屬下聽說,禁軍接了指令,隻要能換了這……這人回去,任何條件都可以答應……”

“哦?任何條件麽?”公子挑眉一笑,低頭去看那個姑娘,她身上已經換了姚九娘的女裝,鵝黃的紗裙襯著雪玉的肌膚,黑眸流轉間靈氣十足,的確稱得上是個美人兒;何況她此時手腳被縛,臉上紅暈未褪,又多幾分楚楚可憐的韻致。

“果然不錯。”那公子伸手,輕薄地在她頰上一擰,“不愧是皇帝陛下的心上人呢,我很喜歡。白狄,你不是說要我替你和王乾說情麽?把她送了我,包你們個個平安無事。”

啊?!姚九娘白狄兩個對視一眼,苦笑。這姑娘不早就是他的了麽?昨晚上連戰火都不顧已經睡了一夜了……不過公子的意思,竟似要長久要下來;這個他們可做不了主,畢竟還有燃燈大人在……苦笑之後,兩人卻也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期冀,畢竟公子說到保他們平安了不是麽?總算有一些希望在了。

布簾落下來的同時,眼尖的白狄還是看見那公子就勢一倒,又恢複了他掀簾之前的姿勢,繼續他的旖旎春夢了……讓他想起燃燈大人對他的評價,那般的才華橫溢又任性妄為啊……

而此刻,簾內的蓮準,正俯在雲裳耳邊細細吹氣,用極低的聲音調笑道:“來來來,美人兒我們繼續……討論國家大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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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簾內的蓮準,正俯在雲裳耳邊細細吹氣,用極低的聲音調笑道:“來來來,美人兒我們繼續……討論國家大事吧……”

良久未見,大鳳朝內閣學士和羽林禁衛軍都指揮使大人之間還真是有不少軍國大事需要商議;因此被虛縛住身子的雲裳,雖不滿於蓮準在外人麵前刻意占便宜的行徑,卻隻是“哼”了一聲,稍微挪出點位置來,供他躺下,方便兩個人“咬耳朵”。

一路行來,她已聽蓮準簡要介紹了這幾個月來的經曆,知道他目前的身份是瀚海和蒼浯的宣撫令,火蓮教的客卿,也就是說,他是瀚海和蒼浯遣來宣撫火蓮教的特使,任務就是為瀚海和蒼浯與火蓮教這兩個大鳳朝的“內憂”與“外患”牽線搭橋。

至於他究竟是怎麽混來如今的這個位置,為此又付出了什麽,想必是羽林禁衛軍的秘密了;他沒有說,雲裳便也沒有問。

僅僅是他方才說出的火蓮教投靠瀚海和蒼浯一事,已經足以讓天下為此翻出滔天駭浪。

雲裳凝眉深思,完全忽略掉枕邊人頑皮孩子一般在她額間發際落下的深深淺淺的細吻,或者,是已經習慣了吧。

事實上,對於火蓮教是否會和瀚海和蒼浯聯手,無論是鳳紫泯還是內閣或兵部,都曾在奏章往返中流露過隱隱的擔憂:而這擔憂之所以沒有提到明麵上來細化成實際的對策和方案,大概是因為人人在潛意識中都覺得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十六年前屠城的鮮血還沒有洗盡,葬生於鐵蹄下的無數生靈哀嚎在耳,但凡稍微有些血性的大鳳朝子民,便不可能與外敵聯手對付自己地同胞。

然而縱然是意料之外,到底未必不可能發生。

火蓮教赤腳軍揭竿之初。還曾打過“驅韃虜,複華夏”的旗號,雄心勃勃要將紅靴直踏到瀚海和蒼浯的國都;而不過轉眼之間。這火蓮教地大弟子,燃燈侍童王乾,便一臉媚態地跟在瀚海和蒼浯宣撫令的身後。巴結著要賣掉自我,以求在分烹故國的大宴上分一杯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