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一片莊嚴凝重,聖王端坐金鑾首位,眼中似有不解。

文武百官各列兩側,空****的殿堂中央,垂首而立一人,此人花白發鬢,清濯孤瘦,眉眼間少了平日裏的剛正果斷,滿目皆是傷傷。

此人,正是當朝丞相,樓鐸。

他的身上是先皇親手賞賜的朝服,歲月將它的顏色也減退,胸前描繪的仙鶴蛟龍團樣也難辨出當年的風采,這個垂垂暮年的老臣眼中閃爍著堅定不阿的光亮,正色對這上垂首的君王說道,“臣啟陛下。樓家上下蒙乘皇家聖恩,已有近百年。自思量君王恩德至高,常感喟自身公孝之微廉,臣一生願為駑馬,為君王驅遣,然今日年高,耳不能聽,眼不能視,心不能思,不能再為陛下分憂抒懷,亦不能為大鳳朝解難排危,故上呈辭王本,幸許陛下垂愛,準臣告老還鄉,然老臣臨行,陛下擔心我樓家日後出了佞黨奸臣,臣心惶恐,日不能食,夜不能寐,輾轉之際,唯有當朝訓子,方能表我樓家一片赤膽忠心。”

他話音才落,一點手招來在殿外相候的長子樓雲良,“雲良,你若是我樓家後代,便向君王陳情一番忠心。”

樓雲良緩步上殿,神色從容,泰然若素。

百官皆感佩服,皇上高坐龍椅之上,雙眉緊鎖,看著廳下的這個青年。

***

“皇後娘娘,求您救命啊。”

身後是三三兩兩的侍衛緊追不舍,雲裳跑的飛快無比,將一雙腿的馬力開到十足,衝開前方侍衛的攔截,就闖進了佛堂的雕花大門,那大門都被雲裳撞得晃了幾晃。

“大膽!”陪侍皇後的嬤嬤先開了口,示意左右的侍衛將她拿下。卻不想雲裳闖進門來之後直接撲在皇後的懷裏,咕咚一聲跪倒在地。

佛堂的青板地咯得她膝蓋火辣辣的疼,她也渾不在意,直抱著皇後的腿,“皇後娘娘,求您救救我父親和兄長。”

“你是何人?”

皇後已經從最初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擺了擺手,示意那些虎目圓整的侍衛們退到一旁,這匆匆而來的不速之客像是帶著一股風一樣衝到了自己的跟前,她從這孩子的身上沒有感受到一點的危險的感覺。

“回娘娘,我是樓雲裳,是丞相樓鐸的第五個女兒。”雲裳直起身子來看她。一雙儂麗的眼中都是懇求之意。

皇後點了點頭,“本宮聽說過你,你就是那個千裏送靈歸京的孝女。”

雲裳愣了下,她不知道自己原來這麽出名。

“你方才說要本宮救命,所為何事?”

雲裳磕了一個頭,說道,“皇後娘娘您潛心修佛,自是不知道前頭朝廷的動靜,我父親年事已高,想要告老還鄉,臨走之前,皇上不放心樓家,要扣下樓家三子在京為質,我父親不願讓陛下為難,所以決定今天在銀安殿上斬子以絕後患,以示忠心。”

她這一番話說完,皇後身旁那個剛剛嗬斥過她的嬤嬤都忍不住吸了一口氣,皇後拖長了一個尾音“哦”了一聲。

“那你跑到本宮這裏來,是怕死嗎?”皇後眼光果然準確,雲裳咽了下唾沫,她方才跑的有些急,這會兒緩過勁兒來,便覺得肺葉裏似乎燒著了火一樣的難受。

“皇後娘娘明鑒,雲裳並非是怕死,而是在替父親寒心,想我父三朝元老,是忠心報國的忠臣,一生清貧無二,兩袖清風,浩然正氣,到了古稀之年,卻還要忍痛斬子,自絕滿門,雲裳隻是想,如果父親真的這樣做了,文武百官豈不心寒齒冷?日後又還會有哪個臣子肯忠心衛國?盡心盡力的保衛朝廷?”

這一番話說的動情在理,皇後忍不住點點頭,伸手摸了摸雲裳的腦袋,“好孩子,你真懂事!”

雲裳心裏一喜,立刻叩頭,“謝皇後娘娘。”

“恩?”皇後一時之間有點拿捏不住雲裳的意思。

雲裳抬頭說道,“皇後娘娘您是一國之母,您這就算是應承了雲裳的請求,是以,雲裳多謝皇後娘娘天恩。雲裳鬥膽請娘娘移步銀安殿,我父親和兄長的性命全在您了。”

“嗬嗬。”皇後難得的笑了起來,摘下手上的一串佛珠戴在她的脖子上,“好吧,既如此,本宮就隨你去一趟銀安殿一趟。”

身後嬤嬤長唱一聲,“皇後移駕銀安殿!”緊跟著所有的太監宮女都跪拜一地,連那些侍衛都不禁暗暗豎起大拇指,沒想到這個小姑娘還真有點本事。

這一路,既然是皇後娘娘隨行,自然就不能爬假山,雲裳心裏起急,覺得這一條路走得無比漫長,恨不能肋生雙翅飛過去才好。

***

“雲良,你既身為我樓家長子,自當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樓鐸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裏都布滿了血絲,顯得十分的可怖。

雲良倒也從容,朝皇上那裏拜了一拜,“君為天嗎,父為綱,君有隱憂,父心難安,我為臣子,自該為君,為父,分憂。”

他轉過身,深深的朝著樓鐸跪拜下去,磕了個頭,“雲良多謝父親十八載養育之恩,雲良不孝,先走一步,父親,請珍重。”

大殿上安靜的掉下一根銀針也能聽見動靜。雲崢和雲鈺雲霓在殿外聽得真切,雲霓驚呼一聲,雲崢再想要上千阻攔已經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雲良從地上站起身來,三步並作兩步朝玉階撞去。

“砰!”一聲悶響,立時血濺五步,碰出的鮮血漸染了龍椅的一角,皇上一驚,往後閃退,低低的喝了一聲。

樓鐸踉蹌兩步,已經有侍衛扶住他,滿朝文武都不忍直視這淒慘的場景,紛紛掩麵,有站在前排的大臣因為看的清楚已經嚇得麵如土色。

樓鐸強行穩住心神,撐著侍衛的手站住,喝道,“雲崢!”

雲崢已經完全傻掉,眼見得自己的兄長頃刻間斃命於此,他的雙目裏盛滿了惶恐,看著自己的父親,張了半天的嘴,卻說不出一個字來,隻沙沙啞啞的發出簡單的音節。樓鐸見他如此,便知道自己這個最膽小的兒子怕是已經嚇壞了。他強忍悲痛,眼含熱淚,抽出侍衛的寶劍道,“雲崢,自古忠孝不能兩全,今日,為父便成全你,也成全自己。”說著,就舉劍朝雲鈺的脖子上砍去。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殿外一聲清脆的聲音傳來。

“劍下留人!”

接著就是一個嬌小的人影從殿外闖入,一把推開樓鐸,樓鐸手中的寶劍拿不住,當朗朗的掉落在地上。

“你!”樓鐸看清來人,儼然一愣。

雲裳此時跑的發髻也淩亂,氣息也不穩,卻還是將雲崢一拉,護到自己的身後,“父親你打算要砍了二哥麽?”

雲鈺將地上的寶劍提的遠遠的,快步過去查看雲良,手指上一絲氣息也無,雲鈺眼圈一紅,抬頭對著看過來的雲裳搖了搖頭,這一碰,碰的太過決絕,腦漿迸裂,根本沒有生還的可能。

雲裳心中一痛,雖然她和雲良的感情沒有和雲鈺那麽好,但是那畢竟是和自己一奶同胞的親兄弟,眼前還都是前幾日她搬出傾芙園時的情景。

“樓雲裳,你若還是我樓家後代,當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

她心裏惱怒,嘴上也就不管不顧,更沒想到眼下是什麽場合,開口先冷笑一番,“我隻聽過,君不正臣投外國,父不義子奔他鄉!”

樓鐸花白的胡須氣得哆嗦哆嗦,拿手點指著雲裳,“你這個忤逆不孝之子!”說完抬腳就要踹過去。卻被魏公公攔住,“樓相不可,您瞧瞧小郡主的脖子上掛著的,是什麽?”

雲裳的脖子上,烏黑金亮的,正是皇後日日拜佛燒香時戴在手上的那串大佛珠串子。

雲裳不再說話,而是轉身向大殿門口跪拜,同時,殿外一聲唱喏傳來,“皇後娘娘到!”

文武百官也隨著跪下,雲裳膝行了兩步,眼中已有熱淚奪眶而出,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因為樓鐸的一個決定,就那麽輕而易舉的丟掉了。她怎能不為此感到痛心?

皇後進來便嗅到一股血腥之氣,眼望玉階之下,鮮血成河,死屍仍在。忍不住頌了一聲佛號,眼望向龍椅上的皇上,搖了搖頭,“真是孽障啊。”

皇上此時已經大有悔意,他平日裏素來就很是敬重這位皇後,她此時出馬,也正好給了自己一個台階下,皇後看他一眼,“陛下,樓家忠心耿耿,三代為官,樓鐸亦是三朝元老,如此下場,隻怕讓人心寒。”

皇上點頭道,“孤王無心之言,竟累得一條人命,幸好皇後及時趕到,不然,孤王真是要遺恨終生。”

皇後笑了一下,雙手合十道,“皇上能有慈悲心,真是百姓之福。”

雲裳聽的一陣惡心,這個皇帝還真是個兩麵三刀的好手,前一刻還坐在那兒不動,片刻後又做這種嘴臉出來。她別開頭,不去看皇位上的那個男人。

皇後走到她身前,將她拉起來,“雲裳,你小小年紀,就能想到這一層利害關係,又是個重情重義的性子,日後,也留在朝堂上為國效力可好?”

文武百官麵麵相覷,不知這中間有何玄機。

然而,站在皇後麵前的雲裳卻一直低頭不語。